渝城機場黃昏


    黃萬鈞和秘書被人接出機場,上了等候於此的一輛轎車。


    渝城醫院門口黃昏


    轎車在渝城醫院門口停下,黃萬鈞等人下了車,匆匆走進醫院樓門。


    渝城醫院病房黃昏


    杜盛元的病床邊幾乎圍滿了親人和親信。黃萬鈞已經趕到這裏,目光焦灼地看著杜盛元病重失神的麵容。


    有人從門外進來,在杜耀傑的耳邊說了句:“梁律師來了。”


    梁律師走進杜盛元的病房,身後跟著麵目陌生的一男一女。有人跟他點頭打著招唿:“梁律師!”梁律師一一點頭迴應。


    杜盛元的頭部微微抬了一下,似乎要從床上坐起,杜耀傑的妻子連忙上去攙扶,杜盛元卻用艱難的聲音說道:“你們都出去。”


    屋裏的親屬和部屬紛紛走出病房,唯獨杜耀傑留下沒走。杜盛元看了看梁律師和那兩個陌生人,又看了看杜耀傑,用微弱的聲音說了句:“你也出去”。


    杜耀傑愣了一下,看了看梁律師,臉上有些訕訕的,也隻得退出了病房。


    渝城醫院病房外黃昏


    病房外,杜盛元的親戚和黃萬鈞等人等在走廊上,彼此默默無言,他們看到杜耀傑臉色陰沉地從病房裏走了出來。


    渝城醫院病房內黃昏


    病房裏,杜盛元躺在床上,梁律師拿著一份遺囑文本,墊在一個文件夾上遞到他的麵前,杜盛元顫抖的手幾乎握不住鋼筆,他在遺囑末端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簽完之後,律師把遺囑拿給那一男一女陌生人過目。


    病房外黃昏


    病房外的走廊上,杜盛元的親屬和部屬們看到梁律師和兩個陌生人走了出來,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梁律師的身上。梁律師先看了一眼杜耀傑,然後對眾人說道:“你們可以進去了。”


    眾人紛紛重新走進病房。


    廟山尼姑庵外黃昏


    潘玉龍和金至愛走出庵門。


    金至愛迴頭仰望,身後高鬆翠柏,庵門肅然。


    渝城醫院病房內黃昏


    杜盛元躺在病床上,聲音緩慢地向眾人發布遺言:“……我知道,我的身體狀況我非常清楚,我已經……我已經走到了我生命的最後時刻,現在,我必須向你們,我的親人,我事業上的同伴,坦白我的一切。古人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希望我的坦白,能夠得到你們理解,得到你們原諒。”


    床邊的人目光疑惑,誰也沒有說話,病房裏鴉雀無聲。


    杜盛元蒼啞的聲音再度響起:“……我曾經,有一個女兒,她是耀傑的妹妹……”


    房間裏靜得聽得見掉針,靜得讓人心神不寧。


    杜盛元艱難地繼續說道:“……我現在要把我的這個秘密告訴你們,我要告訴你們……我不僅僅有耀傑一個孩子……”


    杜耀傑忍不住了,臉色難看地打斷父親:“爸,您是不是太累了,您是不是腦子裏產生了幻覺?”


    杜盛元:“不,我的身體沒有力氣了,但我的大腦還很清楚。這件事我不應該再瞞著你,你有個同父異母的妹妹,她是你的同胞骨肉!你應該知道,應該知道……”


    杜耀傑:“我的這個妹妹……我媽也知道嗎?”


    杜盛元:“你的母親一直在病床上,她聽不到我的聲音……”


    杜耀傑:“那為什麽現在要講給我聽?”


    杜盛元說:“這個女孩的母親曾經愛過我,在我的生命結束之前,我不想再把這件事隱瞞下去……我想把我一生,我一生中每一段忘不掉的經曆,都留在這個世界的陽光下麵……我的女兒,我生了她,我對她應當負有責任。我對她的母親,曾經愛過我的那個人,也負有責任。”


    杜耀傑板著臉,問:“您的女兒,現在在哪兒?”


    杜盛元沒有迴答,杜耀傑又加問了一句:“我的……這個妹妹,她現在在哪兒?”


    這段臨終傾訴,似乎耗盡了杜盛元的全部力氣,他喘了很久才在喉嚨咕嚕了一句:“……在……銀海。”


    杜耀傑目光劍一樣地掃向黃萬鈞,黃萬鈞尷尬的目光迴避開去。杜耀傑盯著黃萬鈞的麵孔,自言自語地說了一聲:


    “銀海……”


    廟山黃昏


    太陽還未落去,西邊風景如畫。


    山上層層疊疊的植被,已被夕陽盡染。周圍浮動的雲霧,讓遠近的山嶺忽隱忽現,浮雲飄渺的山腰上,一間草廬搭就的茶館撲入眼簾。


    潘玉龍跟著金至愛在山路上行走,他的一口英文引來路人好奇側目,他不斷在金至愛耳邊好言規勸:“至愛小姐,時間已經不早了,我們該迴去了。”而金至愛對他的勸告充耳不聞。她仿佛迷戀在山中的幽靜和空冥之中,山穀中的霧障和天際間的彩虹,讓她不時駐足流連。


    兩人走到草廬茶館,發現廬內清靜無人。金至愛挑了一個臨窗的小桌坐下,潘玉龍看看手表,心神不安地坐在了她斜側。一個茶童吆喝著過來招唿:“兩位嗎,喝什麽茶?我們這裏有黃山毛峰、信陽毛尖、西湖龍井、君山銀針、福建鐵觀音,還有白毫、竹葉青……來一壺竹葉青?”


    茶童把茶單遞給了金至愛,金至愛剛剛翻開,潘玉龍就將茶單接了過去,並用英文說道:“我幫你點吧!你還是隻喝紅茶?”潘玉龍轉頭改用中文詢問茶童:“你們這裏有紅茶嗎?”


    茶童:“有,普洱、滇紅,都是紅茶。”


    潘玉龍又用英文向金至愛解釋道:“中國的紅茶和你愛喝的英國紅茶味道是不同的,而且不加奶、不加糖,你要嚐嚐嗎?”


    潘玉龍沒有料到,金至愛突然指著茶單上的一行字,用非常清晰的中文說了一句:“西湖龍井。”


    金至愛竟然說了中文,讓潘玉龍驚訝萬分。茶童馬上接了茶單,唱了個喏說:“西湖龍井!好!”然後又問潘玉龍,“西湖龍井,你也要嗎?”


    潘玉龍點了點頭,但驚奇的目光仍然停在金至愛臉上,他結巴了一下,語無倫次地問道:“你,你會中文?”


    渝城醫院黃昏


    杜耀傑陰著臉從病房裏走出來,他的幾個部下也隨後走了出來,跟著他來到了病房外的走廊上,大家都屏息靜氣,不敢出聲。


    隻有盛元集團一位副總湊到杜耀傑的耳邊,低聲說道:“我剛剛問了醫生,患肝腦病的人有時會神智不清,老頭會不會是在說昏話?”


    杜耀傑沒有搭腔,他的目光再次掃向走廊一頭正在與人告辭的梁律師。


    渝城醫院外黃昏


    杜耀傑和幾個部下從醫院的大門走了出來,鑽進各自的轎車,駛離醫院。


    廟山黃昏


    半山腰的茶館內,金至愛和潘玉龍的麵前各擺了一杯西湖龍井,茶香撲鼻,茶色純粹。


    潘玉龍從茶杯上抬起眼睛,視線無意地觸到了金至愛掛在胸前的白玉,金至愛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居然出乎意料地把脖子上的那塊白玉取了下來[奇`書`網`整.理提.供],遞到潘玉龍麵前,用不太標準的中文說了句:“雪。”


    潘玉龍笑笑,糾正說:“這叫玉。”


    金至愛又用不太標準的中文說:“雪。”


    潘玉龍說:“玉。”他用手蘸著茶水,在桌上寫了一個“玉”字,然後再次咬字清晰地說了一遍,“這叫玉。”


    金至愛也竭力想把漢語的字眼咬清:“雪玉!雪,是這種玉的名字。”


    潘玉龍恍然:“雪玉?”


    金至愛也用手蘸著茶水,在桌上歪歪扭扭寫了“雪玉”兩個字。


    潘玉龍拿起那塊雪白的玉石,放在指間撫摸審視:“噢,它像雪一樣白。”


    金至愛點了點頭,用勉強的中文問道:“這裏有……雪山嗎?”


    潘玉龍答:“這裏沒有。但是從這兒往北有一座山,就是一座雪山!”


    金至愛眼中閃過一道亮光:“那我們去!”


    潘玉龍馬上搖頭:“不行。太遠了,離這兒好幾百公裏呢!你要是喜歡的話,我以後可以陪你去那邊旅遊。”


    金至愛驚訝:“好幾百公裏?”


    渝城杜盛元公館傍晚


    杜公館的客廳內,杜家的親屬們聚集一堂。杜耀傑夫婦和杜耀傑的嶽父嶽母都到了,他們和杜耀傑的表叔、表嬸一起,正在同梁律師進行交涉。


    當著所有親屬的麵,杜耀傑嚴肅而又緩慢地說道:“梁律師,我們杜家的親屬現在全都到齊了,我們有權了解我父親的情況,包括他現在的一切想法,一切意願,我們希望你能告訴我們,今天下午,我父親把你請到醫院,他都說了些什麽。”


    梁律師想了一下,緩緩說道:“他什麽也沒說,隻是在遺囑上簽上了他的名字。”


    杜耀傑冷冷地又問:“遺囑上說了什麽?”


    梁律師平靜地迴答:“根據杜盛元先生的要求,遺囑隻有在他去世以後,才能公布。”


    杜耀傑啞了聲音,杜家的親屬們麵麵相覷,場麵尷尬起來。大家又把目光投在杜耀傑身上,杜耀傑頓了頓,沒有堅持再問遺囑的內容。他問:“關於他的後事,他有什麽交代嗎?”


    梁律師也頓了頓,沉沉地答道:“他要見他的女兒。”


    客廳裏鴉雀無聲,杜家的每一個親屬,全都報以冰冷的沉默。


    出租車上傍晚


    天黑下來了,一輛出租車開著頭燈,行駛在下山的公路上。


    車內,金至愛和潘玉龍並排坐在後座上,繼續討論著關於雪的話題。金至愛的中文水平雖然差強人意,但大致意思不難聽清。


    金至愛:“我出生的那一天,天上下了大雪,我父親說我是從雪裏出來的,以後還要迴到雪裏去。”


    潘玉龍:“迴到雪裏去?”


    金至愛:“我去過很多很多雪山。我父親說雪是最吉祥的,雪山可以保佑我。”


    潘玉龍:“所以你掛了這塊雪玉。”


    金至愛:“雪是最幹淨的,最真實的!”


    潘玉龍:“雪並不真實,一化,就沒了。”


    金至愛:“雪化了就變成水,水也是最純潔的。”


    出租車開出了山區,進入了銀海城郊的寬闊大道。


    渝城機場傍晚


    一輛汽車停在了機場的候機樓前,黃萬鈞和梁律師從車上下來,在秘書陪伴下匆匆走進候機大廳。


    一架飛機離開跑道,飛進了灰暗的夜空。


    萬乘大酒店晚上


    出租車開至萬乘大酒店門口,門童打開車門,潘玉龍和金至愛下了汽車,徑直走進大堂。


    大堂內,大堂經理看見金至愛和潘玉龍終於歸來,滿臉笑著迎了上去,用純正的英語致以問候:“金小姐,您迴來了。玩得開心嗎?”


    金至愛微笑一下,沒有搭腔,迎麵走了過去。潘玉龍衝大堂經理點頭打了個招唿,也快步跟著金至愛朝電梯廳走去。


    大堂經理隨即拿起值班台上的電話通報消息:“李總監,1948的客人迴來了。”


    萬乘大酒店駐店經理辦公室晚上


    李總監疾步穿過走廊,來到駐店經理辦公室門外,敲門後走了進去。


    李總監:“孫總,潘玉龍陪1948房的客人迴來了。”


    駐店經理高興地:“迴來了?沒出事吧?”


    李總監:“沒出事!”


    駐店經理如釋重負,滿臉慶幸。


    渝城杜盛元公館晚上


    客廳內,杜家的親屬們仍在討論杜盛元憑空而來的那個女兒。


    杜耀傑的妻子:“怎麽這個時候又多出來一個女兒?這會帶來多少麻煩啊!外人又該怎麽說?這件事對你爸爸的一世英名,將產生多壞影響,耀傑你可要考慮周全啊。”


    表叔:“我跟盛元六十年的親戚了,我們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盛元一生謹慎為人,怎麽會到人生最後時刻,又多出一個女兒來呢?”


    表嬸:“是啊!這事太奇怪了。”


    杜耀傑的嶽父:“耀傑,你可以去做做親子鑒定啊。你是不是真有這個妹妹,一鑒定就清楚了!”


    表叔口氣強硬地:“用不著鑒定!現在我們杜家的人都在這裏,我們可以不認她!耀傑,你是杜家的獨子,這個事主要是看你的意見。那個女兒從來沒在杜家待過,你隻要點個頭,我們可以不承認的!”


    表叔如此強硬地表態,並未引起太多共鳴。也許大家也都知道,如果這個女孩與杜家真有血緣關係,就不是認與不認的事情。


    杜耀傑低頭沉默了一會兒,陰沉沉地說道:“要見他的這個女兒,是我父親的合法權利。”停了一下,又說:“得到杜家的一份財產,是那個女孩的合法權利。”


    杜耀傑如此一說,其他人隻能啞然無聲。


    萬乘大酒店1948房晚上


    客房餐廳內,潘玉龍已經在餐桌上鋪好了台布、擺好了飾品和餐具,他正從桌旁的餐車上取出精美豐盛的晚餐,一一擺上餐桌。


    金至愛坐在餐桌前,用中文說道:“我點了兩個人的,你坐下來,我們一起吃。”


    潘玉龍也用中文迴答:“謝謝至愛小姐。我坐下來服務不太方便。”


    金至愛問:“服務?請問,你們酒店的服務宗旨是什麽?”


    潘玉龍迴答:“服務宗旨?噢,客人是我們的上帝,客人永遠是對的,我們要讓客人完全滿意!”


    金至愛問:“就這些?沒有了嗎?”


    潘玉龍想了想,補充道:“永遠不對客人說‘不’。”


    金至愛說:“這也是全世界所有酒店的服務宗旨,可惜你違反了這個宗旨。客人的要求就是命令!”


    潘玉龍無言以答。


    金至愛用略帶命令的口吻說道:“坐下!”


    潘玉龍隻好在餐桌旁坐下。他看著金至愛已經開始低頭吃飯,自己幹坐著不知如何是好。金至愛抬頭看他一眼,再次命令:“吃飯!”


    潘玉龍隻好拘謹地拿起了刀叉,剛剛叉了一小塊土豆放到嘴裏,別別扭扭地嚼了兩口,就聽到金至愛把刀叉放到盤子上的聲音。


    潘玉龍抬眼問道:“不好吃嗎?”


    金至愛答道:“飯店裏的菜,吃多了就不好吃了。”


    潘玉龍想了想,問了句:“要不要試一試中國菜?”


    萬乘大酒店1948房晚上


    幾聲敲門聲響過之後,門外的人用英文叫道:“客房送餐服務!”


    潘玉龍打開房門,見到佟家彥帶著幾名服務骨幹站在門口,佟家彥從餐車上端出一盤中餐的清炒蝦仁遞給潘玉龍。潘玉龍接過了盤子,正要轉身進屋,佟家彥突然看到他的胸口,居然掛著一塊餐巾。


    佟家彥疑惑地:“哎,你怎麽把這個掛上啦?”


    幾位老資格的服務員也都用驚異的目光看著潘玉龍和他胸前的餐巾。


    潘玉龍剛想解釋,金至愛在餐廳裏用英語問道:“潘,菜來了嗎?”


    潘玉龍用英文答應了一聲:“啊,來了!”然後小聲對佟家彥說了句:“對不起。”便端著盤子匆匆轉身進房。


    萬乘大酒店1948房晚上


    餐廳內,潘玉龍把菜擺上。


    潘玉龍斟酌著該用哪個英文單詞準確表達出這款菜品的名稱:“這個叫……清炒蝦仁。”


    金至愛用英文重複:“清炒……蝦仁。”


    萬乘大酒店1948房晚上


    潘玉龍又從門口接過一隻瓷罐,急急地問道:“這道菜叫什麽?英文?”


    佟家彥用英文說了菜名:“高湯燕窩。”


    潘玉龍當然看到,佟家彥和門口的服務員們仍然盯著他胸前的餐巾,滿臉疑惑。但潘玉龍無暇做出解釋,又匆匆返迴了房內。


    客房餐廳裏,潘玉龍把瓷罐放到了金至愛麵前。


    潘玉龍用英文說:“這是高湯燕窩。”


    ……


    又一隻深盤擺上餐桌,潘玉龍:“這是雞火煮幹絲。”


    金至愛聽不懂這道菜的英文名稱,疑惑地細問。潘玉龍困難地解釋著:“呃……這裏有雞湯,有醃肉,有豆腐,還有蔬菜。”


    金至愛就用筷子夾起一縷豆腐絲問:“這是豆腐嗎?”


    這個問題潘玉龍的英文便足夠應付了,他點點頭比畫著說:“對,這是豆腐,是用刀切出來的很細的豆腐絲。”


    金至愛驚奇地:“什麽,刀切出來的?”


    ……


    潘玉龍又擺上了一個盤子,介紹道:“這是紅燒……”他想了想,說:“我不知道在英文中葡萄怎麽說,中文的菜名是叫……”他用中文說出了菜名:“紅燒葡萄。”


    金至愛也用不太熟練的中文迴道:“紅燒葡萄?葡萄,是那種吃的水果嗎?”


    潘玉龍點點頭:“對!”


    金至愛不解地繼續用中文問道:“這怎麽會是葡萄呢?”


    潘玉龍也用中文解釋:“這是鏈魚的魚頭做出來的,它是紅燒的,它的形狀和顏色很像葡萄,所以叫紅燒葡萄。”


    金至愛用筷子夾起一塊,嚐了嚐,用中文說:“嗯!很好吃!”


    潘玉龍:“這些都是淮揚菜,吃淮揚菜要喝加飯酒,你要喝一點嗎?”


    金至愛:“ok.”


    萬乘大酒店1948房晚上


    潘玉龍為金至愛倒好了一杯加熱後的加飯酒,金至愛用中文說道:“謝謝。”


    潘玉龍也用中文迴應:“不客氣。”


    金至愛喝了一口加飯酒,點頭,仍用中文說道:“潘,從現在開始,我們都說中文好不好?我想向你學習中文。”


    潘玉龍一邊放好酒壺一邊說:“好啊。”


    潘玉龍坐下來,坐在金至愛對麵。兩人都動了筷子,半天,誰也沒有說話,屋裏忽然靜得有點奇怪。


    潘玉龍打破沉默:“你不是想說中文嗎,怎麽不說啦?”


    金至愛:“哦,紅燒……葡萄。”


    潘玉龍:“哦,好吃嗎?”又一字一句地重複問道:“好,吃,嗎?”


    金至愛說:“好吃。”緊接著卻又說:“天天吃酒店的菜,味道都吃壞了!”


    潘玉龍糾正道:“是吃膩了!”


    金至愛改正:“吃膩了。”


    潘玉龍:“對,吃膩了。”又說:“酒店的菜吃多了,就不好吃了吧。其實,我們這兒街上和鄉下都有很多很好吃的小吃,有好多土菜,都非常好吃。”


    金至愛馬上興奮起來:“好啊!那我們去吃!”


    潘玉龍:“太晚了,現在可去不了了。”


    金至愛看表:“太晚了嗎?那明天你帶我出去吃。”


    潘玉龍自知失言,解釋道:“啊……這可不行。咳,其實那些土菜再好,還是不能和飯店的菜比。飯店的廚師都是技術最好的,你喜歡吃什麽,可以叫廚師來專門為你做。”


    金至愛索性放下筷子不吃了,用不甚熟練的中文堅決地說:“我不要再吃飯店的菜,我要去吃土菜!明天,我們去吃土菜!”


    潘玉龍啞了聲音,自食惡果地幹眨著眼睛。


    萬乘大酒店1948房晚上


    晚飯草草結束,潘玉龍在餐廳內收拾餐桌,桌上的菜大部分都隻動了一點,還一盤盤完好地擺著。


    潘玉龍把菜收進餐車,然後推著餐車走進客廳。他用英語對著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報的金至愛說道:“至愛小姐,祝您休息好,晚安!”


    金至愛則用音韻不準的中文與他告別:“祝你晚安。”


    潘玉龍笑了笑,也用中文迴應:“晚安!”


    潘玉龍推著餐車走出房間。


    萬乘大酒店19樓晚上


    潘玉龍推著餐車從1948房走出,行之不遠就看見佟家彥等人迎了過來。大家幫他推著餐車朝工作間走去。佟家彥看著潘玉龍一臉疲憊的樣子,不由問道:“到底怎麽迴事?你們一起吃飯了?”


    潘玉龍:“活這麽大,這是我吃得最累的一頓飯!”


    旁邊的一位主管笑道:“這都是好東西啊!還累?”


    萬乘大酒店19樓工作間晚上


    大家幫潘玉龍把剩菜從餐車裏取出,一位老服務員笑道:“沒怎麽吃嘛,太浪費了,連燕窩都剩了。”


    潘玉龍對佟家彥說:“客人不喜歡吃,她要我帶她出去吃小飯館的土菜。”


    佟家彥:“小飯館?她怎麽會有這樣的想法?”


    潘玉龍:“是我……”潘玉龍剛把個“我”字吐了一半,馬上吞了迴去,改口說:“呃,誰知道她呀!”


    潘玉龍低頭和大家一起收拾餐具,佟家彥叫起潘玉龍,說:“你別收拾了,你趕快到職工出入口去一趟吧。”


    潘玉龍:“幹嗎?”


    佟家彥:“有人找你。”


    萬乘大酒店職工出入口晚上


    潘玉龍急急忙忙地趕到職工出入口,看見他的父親正坐在警衛的小房間裏。


    潘玉龍走了進去,叫了一聲:“爸!”


    父親從凳子上站了起來。


    潘玉龍:“爸,你怎麽到這兒來了?”


    萬乘大酒店職工出入口外晚上


    潘玉龍和父親站在酒店職工出入口外麵的一個角落裏,兩人臉上全都愁雲密布。


    父親:“醫生說了,唿吸機是非上不可的!不上隨時都可能有危險。我昨天去找了一下你姐,你姐夫又拿了兩千塊錢給我。現在隻能再找你了。”


    潘玉龍:“還差多少?”


    父親:“要把這一關挺過去,至少得先湊夠兩萬。我剛才聽你們領導說,你在這兒都是業務骨幹了,你能不能向你們單位先借一點兒呢?”


    潘玉龍:“借?這肯定不行。我在這兒還是實習生呢。”


    父親:“你們單位有工會嗎,你們工會能不能幫你媽想想辦法?”


    潘玉龍:“職工生活有困難,工會幫個三百五百的還有可能,上萬的數目,這不可能的。”


    父親正想再說什麽,一位樓層的領班從職工出入口內跑了出來,衝潘玉龍喊了一聲:“潘玉龍,1948要服務!”


    潘玉龍“噢”了一聲。領班轉頭就往迴走,迴頭又催了一句:“快點啊,客人要再送些冰塊。”


    潘玉龍跟著往門口走了幾步,邊走邊迴頭衝父親說道:“爸,你先等我一會兒。”


    潘玉龍匆匆走進職工出入口,迎麵看見下了夜班的佟家彥從裏麵走了出來。


    佟家彥:“哎,潘玉龍,你父親呢?”


    潘玉龍指了指外麵:“在外麵呢。”


    潘玉龍疾步朝飯店內跑去。佟家彥走出職工出入口,看到潘玉龍的父親還站在外麵,他問了一句:“潘師傅,你晚上住哪兒啊,玉龍給你安排好了嗎?”


    潘玉龍父親:“噢,見見兒子我就迴去了。待會兒我就去車站,在車站坐一會兒就行,明天一早就有車了。”


    佟家彥:“那怎麽行!來,你跟我來吧。”


    潘玉龍父親:“不用麻煩了,不用麻煩了……”


    佟家彥:“咳,天都這麽晚了,你就別客氣了,跟我來吧。”


    佟家彥帶著潘玉龍的父親朝酒店外走去。


    萬乘大酒店駐店經理辦公室早上


    早上剛剛上班,客務總監就趕到駐店經理的辦公室裏,匯報了1948房客人的要求。同在屋內的還有公關部的楊悅,她帶來一些文件交給駐店經理簽批。駐店經理一邊批閱著楊悅遞來的那些文件,一邊對客務總監發布指令。


    駐店經理:“不行,絕對不能帶客人出去吃飯!到那些小餐館裏去吃飯,萬一食物中毒,萬一發生治安糾紛,萬一出了什麽事故,隻要客人是被我們酒店的工作人員帶出去的,酒店肯定就要承擔責任。我們負不了這個責任!所以你跟潘玉龍講,這件事一定要說服客人,不能出去吃飯!如果客人自己出去,那是客人自己的權利,我們管不了,我們也不承擔責任!”


    客務總監:“好。”


    小巷小院早上


    兩輛豪華轎車開進石板街小巷,開到了小院的門口。


    黃萬鈞和梁律師從其中一輛車內鑽了出來,在他們的身後,跟著盛元銀海公司的幾個幹部。這群西裝筆挺的男人們走進了院子。梁律師抬起雙眼,看了看這座古舊質樸的小樓,然後和黃萬鈞一起,跟在一個助手的身後,踏上了狹窄的木質樓梯。


    他們站在了湯豆豆家的門前,助手看了黃萬鈞一眼,抬手敲響了房門。


    萬乘大酒店1948房早上


    金至愛拉開房門,潘玉龍用英文說一聲:“至愛小姐早上好。”便推著早餐車走進了客廳。


    金至愛跟進客廳,用中文說道:“今天我不吃早餐了,我要等中午出去吃土菜!”


    潘玉龍仍然把早餐從餐車內一份份取出,也改說了中文,勸道:“土菜?其實土菜你不一定吃得慣,而且肯定不衛生。那些小餐館不太衛生。”


    金至愛用中英兩種語言混雜著,說道:“我不怕衛生!我有抗生素。人總要吃點髒東西,細菌才能夠……才能夠菌群平衡。你懂嗎,人不能沒有細菌。你什麽時候帶我去?”


    潘玉龍:“對不起,我不能帶你出去。”


    金至愛又使出了她的“殺手鐧”,她板臉問道:“喂,你不明白?你們飯店的服務宗旨是什麽?”


    潘玉龍耐心說服:“讓客人完全滿意隻是一個形容詞,客人的話不能都聽,客人讓我搶銀行我也去嗎?”


    金至愛馬上駁斥:“我讓你帶我出去吃飯是搶銀行嗎?”她憤怒的時候自然又恢複了熟悉的英語:“吃飯是搶銀行嗎!”


    潘玉龍情急又說了一句中文:“反正我是不能帶你出去,除非你們公司的人帶你出去。”但馬上又換成了英語:“我們隻能保證你在飯店內的安全。”


    金至愛用中文大聲吼道:“我就是要你帶我出去!”


    小院早上


    黃萬鈞、梁律師等人站在湯豆豆家的客廳裏,梁律師看著靠在臥室門口的湯豆豆,聲音冷靜而又平緩。


    梁律師:“你的母親是不是曾經有一台雅馬哈牌子的鋼琴?”


    湯豆豆點了點頭。


    梁律師繼續問道:“這台鋼琴……還在嗎?”


    湯豆豆:“我賣了。”


    梁律師:“你賣了?你母親同意嗎?”


    湯豆豆:“我媽媽已經不在了。那鋼琴是她的一個朋友送的,她不在了,我就給賣了。”她說著,看了看梁律師的名片,猜道:“噢,你們是不是來找那架鋼琴的?鋼琴我賣給一個叫劉迅的人了,他就在……”


    梁律師打斷了她的話,說:“我們不是來找鋼琴的。我們是受你父親的委托,來找你的。”


    湯豆豆疑惑不解地:“我父親?我父親也不在了。”


    梁律師:“那不是你的親生父親。你的親生父親還活著,他現在生命垂危,希望能夠見你一麵。”


    湯豆豆驚異得幾乎失聲:“我的親生父親?”


    梁律師則聲色不改:“就是送你母親鋼琴的那個人。你的生父姓杜,名叫杜盛元。二十年前,你的母親在他的家裏擔任過鋼琴教師,你是他們的非婚生女兒。”


    梁律師的宣告讓湯豆豆一下子愣在了臥室門口。她神色僵滯,驚疑的目光投向了站在一旁的黃萬鈞。


    萬乘大酒店19樓工作間白天


    佟家彥按了電梯的下行鍵,低頭等著電梯,潘玉龍這時從工作間門外走了進來。


    佟家彥:“1948怎麽樣了,早餐送過了嗎?”


    潘玉龍:“送過了,她不吃。”


    佟家彥:“不吃,為什麽?”


    潘玉龍沒有迴答,遲疑一下,問道:“我爸還在咱們倒班宿舍嗎?他起床了嗎?我能不能請一小時的假看看他去,我媽病在醫院,我爸不能在銀海久待。”


    佟家彥:“你爸今天早上已經迴老家了。我讓人替他買了車票,還給他買了些吃的。別讓他再把你姐給的錢花在路上了。”


    潘玉龍沉默著低下頭去,表情難過,說了句“謝謝”,便不知還能再說些什麽。


    這時,電梯的梯門打開來了,佟家彥走了進去,他用手扶著電梯門,對站在梯外的潘玉龍說道:“你記住,你要是真想孝順你的父母,就必須有事業,就必須掙到錢!你不是個女的,女的還能想辦法嫁個好婆家。可惜,你是個男的。”


    佟家彥說完,收迴扶在電梯門邊的那隻手,梯門徐徐關上。工作間裏隻剩下潘玉龍一人,佟家彥最後的告誡,讓他在電梯前佇立良久。


    萬乘大酒店1948房白天


    1948房門外,傳來潘玉龍的敲門聲。


    敲門聲之後,便是潘玉龍的叫聲:“貼身管家!”


    金至愛用英文:“請進!”


    潘玉龍打開房門,走進客廳,用英文問道:“打攪了至愛小姐,可以為您收拾房間嗎?”


    金至愛用中文開口,答非所問:“我們現在就出去!我還沒吃早飯呢!我餓了。我沒吃早飯你知道嗎!”


    潘玉龍還是堅持著原有的態度,公事公辦地說道:“對不起至愛小姐,為了您的安全和健康,我不能帶您出去。您想吃什麽都可以,要不我們到其他的星級飯店裏去吃,您願意嗎?”


    潘玉龍不予妥協的態度再次勾起金至愛的氣惱,她一下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語氣強硬地叫道:“我要吃土菜,我要到外麵去吃鄉下的土菜!”她說完望著沒有任何表示的潘玉龍,用威脅的口氣再問:“你帶不帶我去?”


    潘玉龍:“我不能帶您去!按照我們萬乘大酒店的規定,貼身管家不能隨便帶客人到不可靠的地方去,您是我們的客人,我們必須對您負責。”


    金至愛不等潘玉龍說完,劈手拿起了身旁的電話,撥了管家部的號碼。她對著電話怒氣衝衝地用英語吼道:“我投訴我的貼身管家,他不履行貼身管家的職責,他不按客人的要求辦事,他不讓客人滿意。他不讓我滿意!”


    萬乘大酒店管家部辦公室白天


    管家部值班員一邊聽著電話,一邊快速地做著記錄:“好,好,我們馬上了解情況,我們盡快處理,我們會盡快給您一個答複。”


    萬乘大酒店1948房白天


    潘玉龍一臉不快地站在客廳裏,很無奈地看著打電話對他進行投訴的金至愛,看著她狠狠地掛上電話,然後大步朝門口走去。


    潘玉龍跟在金至愛身後,出了1948的房門。不料金至愛剛一出門就撞在了一輛正好迎麵推來的飲料車上,嘭的一聲摔倒在地。潘玉龍見狀,趕緊屈身攙扶。金至愛用力推開潘玉龍的手,潘玉龍被她推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一隻手撞在飲料車上,發出重重的一響。


    潘玉龍“哎喲”一聲,捂住被撞的那隻手,手腕立即青腫起來。金至愛已從地上站起,似乎想說聲“對不起”,但又礙於麵子,進退無措地猶豫了片刻,她沒有選擇道歉認錯,而是任性地轉身進房,重重地關上了房門。


    推飲料車的服務員被這場麵嚇呆了,愣在車前看了半天,見潘玉龍還捂著手坐在地上,慌張地問了句:“你,你沒撞傷吧?”


    銀海機場白天


    兩輛轎車停在了車水馬龍的機場大樓前。黃萬鈞、梁律師和湯豆豆從轎車內鑽了出來,在秘書的引領下,徑直走進候機大廳。


    湯豆豆站在高大寬闊的候機大廳抬頭仰望,巨大的航班抵離顯示屏上,渝城字樣的紅燈已經燃亮。


    跑道上,一架大型客機轟鳴升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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