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民警有點悻悻然,答道:“我問了,她說的是她父親的家。”


    邵寬城怔了半天,掏出電話就撥紅雨的號碼,紅雨關機了。他不甘心地再撥一次,撥到一半時看到萬教授和小劉推著紅雨從咖啡廳出來,朝大堂這邊走過來了,邵寬城拔腳衝了過去。


    民警在他身後一把沒拉住,喊一聲:“哎!”


    父親也在身後叫他:“寬城!”


    他大步走過去,萬教授看到他了,全身細胞都緊張起來,但沒想到的是,他發現迎麵而來的這個年輕人,很努力地堆起一臉笑容,聲音也因刻意的謙卑而倍顯陌生。


    “叔叔,叔叔您好,剛才我不禮貌,請您原諒。我,我能不能跟紅雨說幾句話呀,就說兩句。”


    萬教授是文化人,對方客氣,他也可以以禮相待的。他說:“對不起,小雨很累了,等她身體狀況好一點的時候,她要同意,你可以來看她。今天她太累了……”


    “寬城,”輪椅上的紅雨打斷父親,她用目光召喚邵寬城過去,然後,又示意小劉把輪椅推到旁邊的一組沙發處。“爸,我跟他說兩句話,您在門口等等我好嗎。”


    女兒這樣說,萬教授還是有點猶豫,趙紅雨再次表示:“讓我跟他單獨聊兩句吧,你們在門口等我會兒。”她的聲音雖然虛弱,但,不容置疑。


    萬教授看看邵寬城,又看看兩位民警和邵寬城的父親。隻好默默隨著大家往門口移步。


    邵寬城在沙發上坐下來,和趙紅雨目光相接。這裏沒有別人,隻有他們促膝低語。邵寬城知道時間不多,但張開口,卻不知該說什麽,是勸她迴到能給她安全和溫暖的小院,還是問她為什麽選擇迴到那個兇險的別墅。


    先開口說話的,是紅雨。


    “其實,我很想跟你迴家,我當然喜歡咱家的小院啦,但是,我覺得我的任務沒有完成。”


    “你已經完成了,完成的很好!”邵寬城心裏火燒一樣的灼痛,幾乎淚奔:“你真的裝一迴死行嗎,我宣布,你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你應該跟我迴家!”


    趙紅雨雖然是女孩,雖然表麵感性率真,卻不像邵寬城那樣表麵性格老成,實際敏感多情,一激動就喜歡掉眼淚的。趙紅雨沒有激動,她甚至還露著笑容,她說:“我知道,你不希望我退役,你希望我永遠當一名警察,就像我們在警察學院立下的誓言那樣,但我讓你失望了。”


    邵寬城心中千言萬語,形不成口中一句完整的話:“沒有沒有……”


    “所以這次,我不想讓你失望,不想讓李隊,讓總隊的頭頭,對我失望。其實我挺好強的。”


    邵寬城忍不住叫起來,他壓著聲音叫起來:“昨天晚上李隊到底跟你談了什麽?你已經立了大功,你現在留下來也沒用了!是李進讓你留下來的嗎?”


    “李隊沒讓我留,但我知道,他們在找楊鐧!他們找不到楊鐧!”


    “你都這樣了,你就能找到楊鐧嗎?你要是再生病可怎麽辦!”


    “我覺得,楊鐧可能還會來找我爸,我也怕我爸處理不好這件事情。”


    “楊鐧還會來找你爸嗎?他還會拋頭露麵跑出來嗎?你要在你爸那兒等他嗎?你要等到什麽時候?醫生說你要再犯病就有生命危險你知道嗎?”


    這時,他們都看到,萬教授和小劉朝他們走過來了。紅雨把語速放快,把聲音壓得更低:“我死不了,所以我也不想裝死,我非得讓你承認,我是最牛掰的警察!”


    邵寬城轉頭看了一眼走近的萬教授,他知道,他們的交談,隻能到此為止了。在分別的這個瞬間,他眼圈又紅了。趙紅雨不喜歡他動不動就眼淚,於是故意不看他,把頭轉過去,往父親那邊看。她沒想到邵寬城起身道別的話,竟是一句:“好,我頂你!”見萬教授還有幾步之遙,他又說:“別吃他家的飯。飯我爸媽每天給你送過去!”


    萬教授和小劉一前一後走近了他們。邵寬城的父親和兩位民警也跟在後麵。邵寬城忽然俯身貼近趙紅雨耳邊,說了最後一句:“開著手機!”


    萬教授帶著紅雨走了。


    派出所民警也走了。


    父親把車留給了邵寬城,自己坐公交車走了。


    邵寬城站在西京大飯店的門前,看著來往如織的人流,發了半天呆,才低頭往停車場走去。


    他來到警隊時早已過了上班的時間。他去了李進的辦公室,先是說了紅雨出院並跟父親迴家的事情,然後板著臉對李進表示,有些想法想跟他談談。李進正要去總隊長屋裏開碰頭會,便叫他一起過去做個會議記錄,有什麽事會後再說。


    邵寬城說:“我不是不參加敬陵案的工作了嗎?”


    李進說:“你怎麽知道我們要談敬陵的事?”


    於是,就到總隊長辦公室開會。除了總隊長和李進外,參加會的還有一隊的兩個探長,談的果然還是敬陵的事。先是由梁探長匯報尋找楊鐧的工作,石槨被盜已經是第三天了,楊鐧仍然查無蹤跡,從某個角度上更增加了他的嫌疑。楊鐧與石槨同時蒸發,似乎不像完全的巧合。前天晚上他還去了古都醫院,從趙紅雨提供的情況和萬教授的陳述以及古都醫院的監控錄像看,這一點確定無疑,說明他至少在兩天之前並沒有離開西京,之後如果不是刻意躲藏,怎麽會查尋不到呢?楊鐧在網絡上的痕跡也接近空白,他沒有微博,qq也半年多沒有上線了,看上去像一個與世疏離的人。


    之後由井探長匯報對林濤、郭得寶和林白玉的審訊情況。關於林濤夥同郭得寶盜掘敬陵從策劃到實施的全過程,已經大致搞清。包括郭得寶雇傭的侯老大那夥人在內,敬陵盜案的一幹人犯在口供方麵,並無明顯出入和漏洞。基本可以起到互為印證的作用。但從這些人的口供中,查不到關於楊鐧實質參與此案的任何證據。


    匯報中提到的林白玉,讓邵寬城聽得格外入心。因為說到林白玉,就不能不說到他的丈夫萬正鋼。通過對林濤和林白玉的審訊,兩人之間過去的曖昧關係和現在的利益關係已經基本了然。按照林白玉自己的供述,她的丈夫對她和林濤的事應該多少是知道一點的。不過丈夫在教育界、考古界都是名望人物,肯定不想家醜外揚,授人笑柄,影響自己多年來苦心經營的正麵形象。再說林濤既有求於她的丈夫,這些年肯定也會有利益輸送。丈夫舍義求利,“顧大局”,“忍小隙”,所以對她和林濤的眉來眼去,一直眼開眼閉,默不作聲。


    這是林白玉的說法。


    井探長還提到,萬教授為林白玉請的律師,昨天下午已經去看守所和林白玉見過麵了。萬教授與林白玉之間,感情是談不上了,但畢竟還有夫妻的名份,萬教授對林白玉該盡的責任還是會盡的,該花的錢還是會花的。在考古學者和大學教授的圈子裏,萬教授聚財的能力一向出類拔萃,但其實他最看重的,並不是錢,而是比金錢價值更穩定的地位,名譽,和聲望。這些才是他內心最引以為榮的東西,說白了,也是他財富的來源與根基。


    提到萬教授,李進插了一句嘴:“我還是認為,萬正綱在這個案子中的嫌疑不能排除。我們今天早上已經給總隊又打了報告,要求恢複對萬正綱的監視調查。”


    總隊長皺眉說了一句:“萬正綱涉案證據不足,撤銷對萬正綱的監視是局裏定的,沒有新的證據就不要再提了。”


    屋裏沉默片刻,總隊長又問:“紅雨怎麽樣了,身體沒事了吧?”


    邵寬城本來是坐在角落裏的,職責隻是做記錄而已,但總隊長問這話時,目光是穿過李進,投給他的。他於是起立迴答:“身體還是不行,昨天在醫院輸了一宿液。”


    總隊長關切地又問:“噢,醫生怎麽說?家裏有人照顧嗎?”


    邵寬城答:“她爸把她接走了,在那兒沒人照顧!”


    總隊長奇怪:“不是一直住你家嗎,她病了你們怎麽讓她爸爸接走?”


    邵寬城忽然抬高聲音:“我不知道她是自己要去的,還是你們領導勸她去的!我認為她現在身體都這樣了,隊裏不應該再沒完沒了地跟她說這個案子!她已經做了她應該做的,可以做的,她已經是一個英雄!隊裏應該讓她安心休息,讓她徹底退役!我求你們別再跟她說這個案子了,弄得她老說自己沒完成任務!”


    一屋子的人都愣住了,總隊長一臉茫然,李進一臉鐵青。梁探長井探長也麵麵相覷,想不出邵寬城這樣的“小清新”為何敢於如此“咆哮朝堂”,撒野犯上。


    第一個發聲斥問的還是李進:“你認為是我們勸她去她爸爸家的嗎?你根據什麽這麽認為?”


    李進的反問,聲勢淩厲,邵寬城答不上來,但激動之下,仍繼續撒野:“你們領導應該勸她趕快退出來!不能為了破案,不顧自己人的安危!不能為了……”


    李進厲聲打斷他:“邵寬城!你說話要負責任!”


    井探長和梁探長也開口勸解:“小邵,你先坐下,先冷靜,有些事你是不是有誤會?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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