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裏五味雜陳。


    今晚也不知道是怎麽了,因為小傑的緣故,我本來有點遷怒李牧寒,可是他卻熱心送小傑和我迴家,還耐心地聽了我那麽多抱怨。我始終搞不懂李牧寒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人。有時候我覺得他刻薄寡恩,有時候又覺得他是個外冷內熱的好人;我曾經以為他是個滿山紅旗的花花公子,可是看到他對女兒如此關心,又實在是不像……


    李牧寒把天愛抱在懷裏,她的頭靠在爸爸的肩膀上睡得很香。一條小羊角辮剛好翹在李牧寒的鼻子下,我老是擔心他會打噴嚏,忍不住笑了出來。


    李牧寒莫名其妙地看著我問:“你笑什麽?”


    我說:“李總,天愛的性格跟您一點也不像,這孩子是不是像她媽媽?”


    李牧寒沒有說話,臉上的表情似乎起了微妙的變化,我看不出這種變化是好是壞。


    我和他的腳步聲在幽深的小巷中迴響,路邊低矮的居民樓還亮著幾盞燈,有的窗戶前晾著花花綠綠的衣服和三角褲衩,有的窗戶裏飄出夜宵方便麵的氣味。我想起了在北京的那個晚上,其實那天,我很想請他跟我去故宮外走走,一邊無心地聽他數落我,一邊聆聽紫禁城角樓的風鈴聲,一定是一件很安靜、很愜意的事。


    現在我心裏那個小小的隱秘願望實現了,背景卻換成了江海陋巷的夜,然而他一直沉默著不說話。我們倆的腳步聲敲打著白石灰牆壁,進行著最簡單的交流。


    我終於還是忍不住問:“李總,為什麽你一個人帶孩子出來聽音樂會?您太太呢?”


    李牧寒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為難地看著我。我輕聲問:“怎麽了?”


    “你幫我看看,天愛真的睡著了嗎?”李牧寒有點尷尬地說。


    我看了看,天愛的睡臉天真憨傻,李牧寒肩頭的襯衣都她的口水打濕了一塊。我點頭說:“睡著了。”


    李牧寒又開始慢慢地走,我跟了上去,卻聽到他輕聲說:“其實,天愛不是我的親生女兒。”


    我大吃一驚,問:“啊?難道天愛是您收養的?”


    李牧寒說:“天愛……是我弟弟的女兒。三年前,天愛的父母出車禍去世了,我就收養了她,那時候她隻有兩歲多。心理醫生建議我讓天愛把我當成爸爸,說這樣對她的成長會比較好。”


    我沒想到李牧寒身上竟然發生過這麽多事,更沒想到他竟然會告訴我。我問:“那您一直一個人帶孩子嗎?”


    李牧寒淡淡地說:“是啊。”


    這麽說,他還沒結婚?我鬆了一口氣,這樣說來,他就不算是搞婚外戀了。本來嘛,一個男人帶孩子是挺累的,況且他工作還那麽忙、壓力那麽大,找個可心的女人照顧家庭,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可是想到我在法國餐廳看到的那個女孩,我心裏還是有點不舒服。大概是因為她長得實在是太漂亮了。我在心裏默默地對自己說:“妒忌,這完全是妒忌。梅朵,你活得太卑微了。”


    李牧寒邊走邊問:“梅朵,你很喜歡小孩嗎?”


    我點點頭說:“是啊!”


    “你每個周六都去給小傑上鋼琴課?”


    “是啊!都上了五年了!”


    李牧寒笑問道:“像你這個年紀的女孩周末都在忙著談戀愛,你幹嘛花那麽多時間義務照顧小孩子?”


    我愣了愣,認真地說:“因為小傑需要我啊,難道我能視而不見嗎?”


    李牧寒看著我,眼中含著淡淡的笑意。慢慢的,笑意消散了,變成了沉沉的夜色。過了好半晌,他歎氣似的說:“你真是個單純的人。”


    我認真地說:“李總,這個世界總要有人負責單純啊。您說是不是?”


    李牧寒怔了一會,終於點頭說:“是。”


    我很高興,他所代表的那個強大的規則世界裏,終於打開了一個口子,接納了我的單純邏輯。我很高興自己可以這樣堅持下去,因為他終於承認,我的堅持是有價值的。


    李牧寒看著我傻笑的樣子,沒好氣地問:“你幹嘛那麽高興?”


    我開心地說:“李總,別看你裝得那麽酷,你也有被單純打敗的時候。絕對理性也是溫情脈脈的,對不對?”


    李牧寒笑著說:“我是被你的無知打敗了。”過了一會,他又說:“梅朵,在你這個年紀的女孩裏,你是我見過的最怪的人。”


    我驚訝地看著他:“我嗎?我哪裏怪了?”


    “最單純,最固執,最無知,最無畏,也最……”他突然不說了。


    “最白癡?最二?”我探尋地看著他的眼睛,可是那裏太深了,我什麽也看不出來。


    盡管我單純、固執、無知、無畏,你不也承認我的價值嗎?這個世界,不是每個人都可以高高在上,總要有人俯身下來看看腳下的現實。


    李牧寒聽不到我心裏的嘀咕,我也不知道他此刻心裏在想什麽。我們又陷入了冷場,我決定換個話題,嚴肅地問:“李總,我能求您一件事嗎?”


    李牧寒淡淡一笑:“你難得這麽正經。什麽事?”


    我說:“小傑跟天愛好像很合得來。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像今晚這樣對答如流的樣子。我想,如果讓小傑多跟天愛在一起玩,說不定能夠訓練他對外界做出情感反應,慢慢地克服溝通障礙。所以……”


    李牧寒看著我:“所以什麽?”


    我咽了咽口水,小聲懇求道:“所以,我想問您,周末的時候能不能偶爾讓天愛和小傑玩?小傑性格很溫和的,您放心,我一定會看好他的……”有許多研究表明,如果讓自閉症兒童和健康孩子在同一個環境下成長,有利於他們病情康複。但許多家長對自閉症孩子有偏見,所以堅決禁止自閉症小孩靠近自己的孩子。我擔心李牧寒也這麽想。


    沒想到他笑了笑,輕描淡寫地說:“就這事啊,可以啊。”


    我高興得拍手跳了起來:“真的嗎?太好了!”


    李牧寒笑著問:“你準備一個人帶兩個孩子玩嗎?我不會付你工錢的。”


    我撲哧一笑,說:“李總,我也不會給你出場費的。你放心吧,我帶孩子可有經驗了。”


    李牧寒無奈地搖了搖頭,苦笑著說:“孩子帶孩子。”


    我不服氣地說:“幼兒園的老師好多年紀比我還小,他們不也是孩子帶孩子嗎?”


    李牧寒笑著不說話。我總是覺得他這樣淡淡笑著的時候特別帥……其實也不是帥,帥這個詞用在他身上太淺薄了。我找不到什麽形容詞來形容他,總之,李牧寒就是李牧寒。


    我們倆慢慢地走了十幾分鍾,那個殘破的單位宿舍小院終於出現在小巷的盡頭。李牧寒問:“你迴家隻有這條路可以走嗎?”


    我說:“是啊,怎麽了?”


    “這麽黑。”李牧寒皺著眉頭看著我,“你平時加班到那麽晚,都是這樣自己走迴去?”


    我滿不在乎地說:“沒事的。這條路雖然黑,但兩邊都是居民區。如果真發生什麽事,大聲一喊人全醒了,這種地方沒人敢為非作歹。”


    李牧寒不說話,眉頭卻皺得更緊了。我擺擺手說:“李總,您想太多了。不會有事的,我都在這住了三年了。


    李牧寒憂心忡忡地看著我不說話。我已經看到樓門口了,匆匆往前走去。


    李牧寒突然又把我叫住:“梅朵,那孩子的鋼琴老師你打算怎麽找?”


    我迴頭看著他,茫然的說:“我還沒想好……我覺得應該找個高水平的老師,可是高水平的老師都不願意收他那樣的孩子。”


    李牧寒說:“那也不一定。”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好像看到了希望:“您認識那種水平高又有愛心的老師嗎?”


    李牧寒說:“我不知道,不過或許可以幫你找找。”


    他的社會資源比我豐富得多,他肯幫忙,總比我的辦法多、門路廣。我高興地說:“李總,那就算我欠您一個人情,拜托您幫小傑找位好老師。”


    “好,我盡力試試看。”他平和地說。


    我和他告別,然後打開樓門。隔著那道生鏽的鐵門,我目送著李牧寒走進小巷。他肩頭的小女孩好像咕噥了一聲,爬起來換了一邊肩膀靠著,他抬起手溫柔地拍了拍女兒的背。


    我從來沒想到,李牧寒竟然還有這樣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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