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恢複了寧靜,韋氏趴在門口輕輕聽著,門外的腳步聲逐漸遠去。她這才放下心來,走迴到灶房,將篦子重新揭開,捂著口鼻道:“出來吧。”


    話音未落,那水缸嘩啦一聲響,冒出個人頭來。穀雨從缸中狼狽地鑽出,缸中的液體隨著他的動作濺了出來,穀雨跪在地上,兩手撐地,忽地哇一聲吐了出來。


    韋氏嫌棄地退到門口,穀雨連吐不止,好似要將一顆腔子也吐將出來,倒得後來隻能吐出些泛黃的酸水。他癱軟在地仰麵躺著,那股刺鼻的酸腐味直衝腦仁,他再次跪在地上,伏下身子嘔吐起來。


    韋氏看得陣陣作嘔,索性退迴到院子中背轉身子不看。過了良久才聽得灶房中的聲音小了,有等待半晌,穀雨倚著門框眼淚迷離地看著韋氏。


    韋氏嚇了一跳:“你別過來!”


    穀雨尷尬地站在原地,他全身透濕,鬢角衣袖仍滴滴答答落下汁液,韋氏咬著牙想了想迴到屋中,一陣翻箱倒櫃後取出一套幹淨衣裳,走出門丟給了穀雨。


    穀雨感激萬分,將衣裳接在手中左右看了看,他不願身上的汙穢毀了人家的居所,打了盆水向茅廁中走去。三下五除二將衣裳脫了,又快速地用清水衝幹淨身體,將新衣裳換上。


    不知是不是心理使然,那股令人作嘔的味道揮之不去,總是縈繞在穀雨鼻端,現在隻要想一想,便感到腹中翻江倒海,連忙甩了甩腦袋,將地上的衣物卷成一團,塞入角落中的木柴堆裏。這才施施然走出茅廁,向韋氏拱拱手:“多謝。”


    韋氏麵色複雜地看著穀雨:“這套衣裳原本是彭宇的。”


    穀雨一時啞然,韋氏氣鼓鼓地道:“當家的也是為養家糊口,千百年來當差的就是這規矩,更何況神教勢力龐大,隻有聽話才能活下命來,憑什麽揪著我們不放?”


    穀雨砸了咂嘴,他不能說韋氏是錯的,從她的角度韋捕頭要活命、要養活家人,要權衡要取舍,大乘教在此地勢力集結,三教九流無孔不入,韋捕頭能做到這份兒上實屬不易。


    那錯在哪裏了呢?穀雨嘴角發苦,說不出話來。


    韋氏哼了一聲,轉身向堂屋中走去。有賴於皮猴兒的手筆,屋中陳設東倒西歪淩亂無章,一件大紅肚兜正大光明擺在床沿,戲謔意味十足,韋氏兩腮漲紅快步走到床前,將那肚兜收到衣櫃中,眼淚悄無聲息地流了下來。


    身後腳步聲響起,韋氏快速擦了把淚轉迴身,隻見穀雨正將歪倒的八仙桌扶正,他手中拿著掃帚,將散落在地的碎屑清掃到門外,韋氏恨恨地道:“不用你假惺惺的。”


    穀雨呲牙一笑:“反正要等到官兵退去,左右無事,閑著也是閑著。”


    韋氏冷冷地道:“你這樣我就能領情嗎?若你還有良知,就把彭宇還給我,不要把他往死路上推。”


    一頓搶白教穀雨無從辯白,臉色微微漲紅,他知道做多少保證,隻要見不到人韋氏終究不會放心,隻能低下頭繼續著手頭的工作。


    韋氏奇怪地看著他,上次見麵正值深夜,穀雨一身血腥滿臉煞氣,瞧上去如兇神惡煞,今日卻發現他是個堅韌羞赧的少年,兩者皆是他,哪一麵才是真正的他呢?


    白宅,老武停下腳步:“楊達,我教你說實話,你把我帶到白頭兒府上是什麽意思?”


    楊達淡淡地道:“你想要的真相都在白頭兒身上。”說罷邁過門檻,老武搞不清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隻能跟在他身後走進白家。


    烈日炙烤下,焦糊的味道更加明顯,行走在殘垣斷壁之中,老武心中更感淒涼。他對白家頗為熟悉,往日裏被修剪得錯落有致的綠植如今隻剩下烏黑的枯木,水池中滿是煙塵,沿途所見滿目瘡痍,他越走越難受,直到看見在石台上枯坐的白如冬。


    白如冬也聽到了腳步聲扭頭看來,兩人不過一夜未見,再看此時的白如冬眼窩深陷,麵色憔悴,眉宇之間則帶著濃濃的悲傷與恐懼,仿佛一個溺水的人。


    老武顫聲道:“白頭兒,老武來了…”想要說些安慰的話,卻梗在喉間,再也說不出來。他快步走到白如冬麵前,伸手按在他的肩頭,像看待自己的孩子一般。


    白如冬反手將他的胳膊抓住,眼淚唰地掉了下來:“老武,夢琪娘倆走了。”


    老武眼眶泛紅:“頭兒,人死不能複生,你要保重身體…”


    白如冬哇地一聲哭了出來:“以後我該怎麽辦?”


    在老武的印象中,白如冬向來樂觀開朗,即便在案情一籌莫展的情況下,也始終保持著積極的態度,像現在這樣的絕望前所未見,可見實已到悲痛欲絕之地。


    老武好言安慰半晌,白如冬這才抽抽搭搭停止哭泣,兩手在臉上胡亂搓了搓,看向楊達:“穀雨找到了嗎?”


    楊達搖了搖頭:”還沒有。“


    白如冬臉上的悲傷迅速被仇恨取代,惡狠狠地道:”幫我找到他,為夢琪母女報仇雪恨。“


    楊達垂下眼瞼:”放心吧,弟兄們就算翻遍金陵城也要把這廝找出來。“


    迴去的路上一路沉默,老武停下腳步迴頭看去,白如冬如一尊泥塑石像般再次失去了生機,他原本有反駁的機會,但是白如冬似乎隻有提到穀雨時才會散發出一絲生氣,因此直到最後老武也沒說出口。


    楊達同樣沉默不語,隻是與老武的感情不同,他更多則是愧疚,一直迴到大街上,楊達才長出了一口氣:“老武,白頭兒已經失去了老婆和孩子,你忍心再讓他失去所有嗎?”


    老武一愣:“所有?你想說什麽?”


    楊達直視著他的眼睛:“自由,乃至生命。”


    “你在胡說什麽,”老武色變道:“哪個賊人不開眼膽敢傷害白頭兒,弟兄們絕不輕饒了他,別的不談我老武也決不允許別人傷他分毫。”


    楊達冷冷地道:“若是官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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