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上?”莊千樓皺眉,滿臉地莫名,“你在說什麽?”


    “我知道是你。”


    隻有尊上會不管自己在什麽地方都能找來。她從三台縣到青葉穀,再從青葉穀離開,這一路上身後明明沒有任何動靜,可是昨天他——卻突然出現了,還一副騎馬追上自己的模樣。此外,她那引鬼之身的師兄怎麽會讓阿瓜如斯害怕,不敢接近。還有,昨夜出現在她床邊帶走阿瓜的那個氣息……


    他已經不是莊千樓,或者他不再是曾經的莊千樓。


    她看著他,倔強的眼神不容閃躲,“我知道是你。”她再次重複。


    兩人間安靜地對峙著,許久許久,久到巫雙的眼睛都漸漸蒙上了一層哀傷。


    一聲輕笑,眼前人從頭到腳轉瞬變成了那件巫雙再熟悉不過的黑色長袍,少了人/皮/麵/具的臉上,眼角多了一顆剛才沒有的紅色血痣,上挑的嘴角似乎有些無奈。


    “何必說出來呢?巫雙。”他單手撫上她的額頭,一如既往,“原來那樣不是很好嗎?”


    他隻是莊千樓,她隻是巫雙,他們在青葉穀與世無爭,安靜度日,不是很好嗎?為何偏偏要揭穿呢?


    她撥開他的手,後退一步,依舊死死盯著他的臉,“你……真的是莊千樓?”


    “是,也不是。”他收迴手,笑笑地看著她,“本座有過很多名字,其中之一,便是莊千樓。”


    所以,這一世,他既是莊千樓,又是尊上。


    巫雙深吸一口氣,有些顫抖地接著問道,“那一天……紫雲山那一天,究竟發生了什麽。”


    “哦。被鬼妖吃了。”他說得很是輕巧,“可是,本座偏偏就是墨月,於是本座終於醒過來了。”


    那一刻,巫雙聽到了她原本以為的世界崩塌的聲音。


    所以,原來的莊師兄真的因為她被鬼妖吃了……而現在,在自己麵前的這個,和莊師兄有著幾乎一模一樣臉龐的鬼王,還能算是師兄嗎?


    “既然都說開了,也好。”墨月往前走了一步,“巫雙,本座答應你的事會做到。可是在此之前,本座還有些事要辦。所以,你便待在在本座身邊,如何?”


    ……


    她突然笑了,邊笑眼裏邊漸漸噙了淚水。


    因為她發現,就算此時此刻,明明知道眼前人就是鬼王,可她竟然依舊在慶幸,慶幸他不是裝作師兄在騙自己,慶幸師兄還能以鬼王的姿態繼續存在於這個世上。


    千樓無閣,墨月無輝,世人皆醒,吾願獨醉。


    ~~~~


    當天夜裏,迴到青葉穀的紀百裏,不聲不響地一直走到了封時遠門前。


    “紀師兄?”巡夜的白林洲弟子提著燈籠,有些奇怪地看著他,似乎紀師兄在這裏站了好一會兒了。


    “哦,我走錯了。”紀百裏迴過神般,掉了個頭往在另一邊自己歇息的地方走了過去。


    走錯了?


    巡夜弟子莫名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封時遠關著的門,而後無趣地繼續離開了。


    屋裏的封時遠不知何時已經坐起了身,剛才他能清楚地看到紀百裏映在自己窗戶紙上的影子。


    他在那站了多久?貌似都快有一炷香的時間了。


    封時遠撫著左手的黑玉鐲,一點一點皺了眉頭——紀師兄他……是不是發現了什麽?


    第二天,前去華一宮墳前祭拜的時候,秦清由於心思太重,一宿沒怎麽睡好,臉色自然也很差。封時遠攙著她一同跪在了華一宮墳前。


    “師父,清兒已經找到能好好待自己人。今日特地和他一同來看看您老人家。”秦清說著說著眼圈就紅了。


    “華老前輩,在下白林洲封時遠,特來拜見。”他彎腰叩了一個頭,“我會好好對待秦清,您老還請放心。”封時遠說話總有些生硬的感覺,這種場合,他不是很適應。


    羅午道長在一旁欣慰地捋了捋胡子,也對著墓碑行了個禮,“華老,你放心吧。要是我這徒弟敢對秦姑娘有半分不好,我羅午第一個就饒不了他。”


    祭拜結束,離開墳前的時候,秦清迴頭深深看了一眼那個墓碑。


    ——您早就知道莊師兄他有問題了,是不是,師父?所以那一日您才會對清兒說那些話。


    ——師父……清兒一定會幫你報仇的。巫雙他們,我一個也不會放過。


    離開的人群沒有注意到,他們身後的墳前,剛才還亮著的幾根蠟燭不知什麽時候一起失了光亮。如果人真的有在天之靈,華一宮絕不會讓秦清嫁給封時遠。


    後來的事情,從這一刻起,再也無法挽迴。


    ~~~~


    一整天來,紀百裏站在羅午身旁,目光斷斷續續幾乎沒有離開過封時遠。他不明白,為何,封時遠是折鬼,卻有著比鬼妖更為強大的鬼氣。還有……如果丁師弟真的是被他所殺,是不是因為丁師弟也發現了他身上有鬼氣一事。


    感受到紀百裏的目光,封時遠在祭拜結束之後走到了他的身邊。


    “紀師兄,可否借一步說話?”


    兩人稍稍遠離人群,站在一旁。封時遠看著他,表情有些擔憂,“紀師兄,你今日臉色很不好,可是遇到什麽事情?”


    “沒有。許是換了地方,睡得不大習慣。”


    “如果有事,可以說於我聽,也能一起幫著參詳參詳。”封時遠試探著問道。


    紀百裏看著他,眼中神情不定。半響,終於開了口,“封師弟,今晚,可否到後山一敘?為兄有些事情想不大明白,需要和你商量商量。”


    “當然可以。”封時遠應下,笑意不達眼底。


    “亥時一刻,我在西後山等你。”


    “好。”


    亥時,紀百裏早早等在了後山。此處離青葉穀房屋較遠,動靜自然不能被聽見,之所以選在此處,紀百裏心裏也有了計較——如果一切都和他的猜測相同,那麽,當初封時遠既然能殺了丁鬆,今日兩人說開了自然不免一戰。但如果事情還有轉機,他希望能徹徹底底地和封師弟將事情講清楚。


    “師兄。”封時遠走了過來,時辰上正是亥時一刻。


    “你來了。”紀百裏看向他,剛準備問話,封時遠卻直直丟了一張符紙在他麵前。


    “師兄,你這是何意?”


    低頭看到那張符紙,紀百裏僵了一下,而後歎了口氣——看來他已經什麽都不用問了。


    這章符紙是紀百裏今日下午預先寫好的。隻要自己今夜殞命就會傳信紫雲山,告知他們封時遠有鬼氣一事。可是,沒想到……看來,封時遠必然已經去到自己屋子搜過一遍了。


    “符紙都已寫明,師弟你何必再問。”


    “師兄是個爽快人,我隻是好奇,師兄怎麽會這麽認為?”


    紀百裏沒有迴答他,而是直接問道,“丁師弟可是你殺的?”


    “師兄問得奇怪。丁師弟乃是被鬼妖所殺?於我何幹?”


    “為何你身上會有鬼氣?”


    “鬼氣?我身上怎麽可能會有鬼氣?我可是折鬼。”封時遠不動聲色地說道,背在身後的左手,黑玉鐲已經開始旋轉起來。


    “封師弟,你我從小一起長大,進入紫雲山,更是以除鬼為己任,而你為何會變成這般模樣?”紀百裏看著他否定一切,心下更加確定所有猜測。


    “這般模樣?師兄說得可是……這樣?”


    無數鬼氣霎時從封時遠身後湧出,直撲紀百裏而去,大有卷天席地之感。


    “筆來!”斷魂筆當即出現在紀百裏手中,他的周身漂浮了八張黃色符紙,隱隱形成一個護罩對上了那些鬼氣。一邊憑空寫著符文,他一邊對封時遠繼續說道,“鬼妖之流危害天下,師弟你怎能助紂為虐!”


    封時遠往日不帶表情的臉上咧開了一抹有些瘋狂的笑容,“師兄放心,師弟定會將這世間的鬼妖殺得一個不留,鬼王也會被我所殺。隻是,在此之前,還請師兄助我一臂之力!”


    折鬼之魂,便是他今夜所求。


    更多鬼氣開始攻擊紀百裏的護罩,符紙都有折鬼之息,可是那些鬼氣卻偏偏無所忌憚。


    封時遠不怕滅息!


    紀百裏暗叫不好——可是為何當日在天霜城的那陣滅息能傷了他?


    眼看著護罩即將要被攻破,符紙已經破損不堪,紀百裏趕忙又取出了幾張補上,可一時間他除了這般抵抗,完全不知如何滅除這些鬼氣。


    封時遠全然一副悠閑模樣,那些從他身後蔓延而出的鬼氣,仿佛是他多出的手腳一般,死死擒住紀百裏的護罩,將他輕而易舉地包裹了起來。


    “紀師兄,得罪了。”話音剛落,黑玉鐲閃電一般擊碎了紀百裏的防線,直取他的咽喉。


    “噌——”一聲脆響,斷魂筆死死抵住旋轉不息的黑玉鐲,距離僅僅離紀百裏隻有半尺。他運氣凝神,所有符紙從懷裏飛出,如箭一般射向封時遠,他這是要將全身折鬼之息一同放出,來個拚死一搏。


    “師兄,別白費力氣了。我,不怕折鬼。”


    黑玉鐲猛地加快了速度,瞬間繞過斷魂筆狠狠劃上了紀百裏的喉頸,就如當初在土地廟對付丁鬆那一擊一模一樣……


    ……


    “啪——”


    斷魂筆掉在了地上,所有符紙一張張飄落了下來。鮮紅的顏色浸染了黃色的符紙。


    紀百裏緊緊壓著喉嚨,卻止不住那洶湧而出的血液,他還想說什麽,可隻能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封時遠看著他無力地跌倒在地,再無聲息,安撫般說道,“紀師兄放心,這天下的太平,以後就交給我了。”


    鬼氣迴攏,黑玉鐲幹幹淨淨地迴到他的左手。


    後山之剩下了一地符紙、一地鮮血和一俱無魂屍體。


    這世上,從此又少了一個折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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