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春秋轉瞬而過。


    西蜀,青葉穀。


    青葉穀是個道家門派,門派不大但是名聲不錯,算是個清靜修身的好去處。相較於紫雲山、白林洲這些個道家大派,那裏頭動輒成百上千人,青葉穀的人數實在是可以忽略不計了。


    青葉穀掌門華一宮已是七十高齡,在西蜀這片也算是德高望重。徒弟不多,但都還小有名氣,有一些已經自立了門派。穀內除了燒飯的範大娘,管家的關先生,就隻剩下了華一宮和四個年紀尚小的徒弟:孫有同,秦清,莊千樓,巫雙。


    穀裏的日子很簡單,讀書,練功,幹活,吃飯,睡覺。


    今年年滿十八的孫有同是爹娘送上山來學功夫的,性子耿直爽快,勤勞用功,前段時間的出穀試煉都已通過,不出意外,年底就會出師。


    十六歲的秦清是華掌門的寶貝外孫女,也是穀裏最漂亮的姑娘,麵貌清雅精致,身型修長。隻可惜身子較弱,是以從小並未學習功夫,而是主修藥理,常居穀內。


    莊千樓與秦清同歲,是華掌門的目前最得意門生,大家都說以後的青葉穀該是由他來繼承。


    十幾年前,華掌門有一日突然急急出穀,五天之後牽了個髒兮兮的男娃娃迴來。


    這,就是莊千樓。


    平日裏,莊千樓總是一副拒人千裏之外的模樣,冰冰冷冷的,還有幾分陰鬱。不過,那張臉長得真是不錯,每每出穀,鎮上好多小姑娘都羞答答地偷看他。


    這一點,總和他一道出穀的巫雙可以證明。


    巫雙是徒弟中年紀最小的,前些日子剛滿十三,算是華一宮的關門弟子。雖然她記不得小時候的事,但別人告訴她,她比莊千樓晚了兩年進穀。


    好了,這青葉穀的人事就簡單介紹到這裏,接下來便是我們的正題了。


    ~~~~


    此時正是夜晚時分,巫雙麵朝上地躺在床上,看著屋內房梁,很是沒有睡意。


    月上中天,穀裏靜成一片,不見燈火。


    時時啼鳴的蟲兒奏成了山間靜謐的曲子,緩緩催人入睡。偶爾吹來的微風,拂動枝葉發出沙沙的聲音,越發顯出夜的寧靜。


    ——別人應該都睡了吧。


    她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在青葉穀這麽多年,怎麽越過越覺得自己有些多餘了呢?


    你看,孫師兄喜歡秦師姐,秦師姐喜歡莊師兄,莊師兄總是冷冰冰……然後自己呢?


    唉……說來心酸。


    曾幾何時,這青葉穀上上下下都知道,莊千樓和她巫雙是最分不得的兩個人。也就是這幾年的功夫吧,兩個人生分了起來,連續幾天都難得見上一次。


    莊千樓向來是個話不多的,和巫雙在一起,隻要她不說話,他就能一直安靜到底。以前的巫雙覺得這安靜倒是挺好的。後來,她發現這安靜變成了疏離,再後來,就陌生了。你說,莊師兄怎麽就是個悶葫蘆呢!


    其實,打從巫雙記事起,她身邊就有了莊千樓這麽號人物。


    小的時候,約莫她八歲之前的樣子,莊師兄基本上天天和她一起。


    那時候,秦師姐總是要治病,不能和他們一起玩,而孫師兄年紀較大已經開始幫忙穀內事物。所以,她和莊千樓算是最親近的。


    尤其是在穀外,莊千樓更是冷著個臉和她寸步不離。凡是碰上需要住在穀外的日子,莊師兄妥妥地會抱著被褥跑到巫雙床邊,整整齊齊地打個地鋪,然後鑽到被子裏一覺睡到大天亮。


    有一次,她和莊千樓正好在穀外隨著師父出門拜見別派,好似是叫什麽“歸元宗”。名字起得大氣,可是卻是不怎麽出名的。


    到了晚上,莊千樓如往常一般,抱著被子來了巫雙房間,一本正經地開始打地鋪。


    每次出門都是這麽睡,巫雙也習慣了。不過她還是覺得奇怪——為什麽師兄一出穀就要到自己這打地鋪呢?


    這個問題她有問過莊千樓,可莊千樓隻會板著個臉一言不發。


    那天夜裏,巫雙躺在床上,也許白天吃多了,又許是玩得太過了,總之她怎麽都睡不著。


    ——這點,倒是和今天晚上有點像啊。


    床邊的莊千樓早已安靜無聲,隻隱隱有唿吸傳來,似乎已是進入了夢鄉。小小的巫雙在床上又翻來覆去了一會,還是睡不著,索性就起了身——喝點水吧。


    月光明亮,屋裏倒也看得清楚。巫雙小心翼翼地爬下床,靈巧地避開莊千樓,向屋子正中的桌子走去。剛伸手拿茶壺,就發現裏頭空了。


    本來也沒什麽,這下沒水反而更覺得渴了。於是六歲的小巫雙決定去廳裏弄點水喝。


    說來也奇怪,巫雙從小就膽子大,夜裏出門就沒覺得怕過。


    臨出門前,她迴頭看了一眼,莊千樓依舊睡得很香。


    輕手輕腳關了門,剛走出沒幾步,她便見到了值夜的人,於是就被領著喝水去了。


    “咕嚕咕嚕——”


    喝飽了,巫雙心滿意足地要迴房,執勤的小哥牽著她往迴走。


    一路上,巫雙的困意慢慢襲來,這夜裏跑一趟倒是想睡了。


    行到長廊,離屋子約莫還有十丈距離的樣子,她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迴去睡覺了。


    而就在這時,一聲劃破夜空的孩童尖叫傳了過來。


    “啊——!!!”


    叫聲之淒厲,一下驚醒了困意重重的巫雙,就連旁邊那個執勤小哥都渾身一僵。


    緊接著,一個穿著裏衣,赤著腳的小身影風一般地從她睡的那個屋子,“轟——”地一聲推門而出,一路向著巫雙疾奔而來。


    這是……莊師兄?


    一直到現在,巫雙還清楚地記得那時候的莊千樓就像是水裏撈出來的一樣,渾身*地不停打著顫,死死抱著她,仿佛她是救命稻草一般。


    她確定她有聽到莊千樓在哭,悶悶地帶著顫音。這好像是她第一次見到莊千樓哭。


    當天夜裏,不少人都被莊千樓這一叫給吵醒了。師父更是特地跑過來耳提麵命了巫雙一番——以後晚上在穀外,絕對不許隨便離開莊師兄!


    懵懵懂懂的巫雙被師父嚴厲的樣子嚇到了,一邊的莊千樓還緊緊拉著她的手,他的手很涼,比她的大,可那一刻她覺得有一種自己在保護他的感覺。


    於是,她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像是做出了承諾一般。


    “師父,我絕對不會離開莊師兄的!”


    對於這些奇怪的事情背後的原因,師父卻從來不給她解釋,莊師兄也閉口不談。巫雙不是沒有問過,可每次都被無視了……


    她總想著,有一天一定要搞個明白。可還沒等她搞明白,莊師兄就開始和她疏遠了。


    再然後……就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莊師兄總是很忙,她見到他的時間越來越少。似乎除了藥房值班,她私下已經很少和他見麵了,交集漸漸淡了。平日裏,他總會和所有人保持距離,這裏頭也包括巫雙,自從四年前,她就開始和他生分了。


    記得當初莊千樓剛開始疏遠自己那會,巫雙還整天想著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麽,特地跑過去問,“師兄,你是不是討厭我了?”


    然而,那一次莊千樓隻是看了她一會,就離開了。


    再接下來,整個青葉穀都隱隱約約發現了——莊千樓和巫雙不再粘著了。


    再後來呢……


    隨著莊千樓長得越發出色,穀裏的其他女孩子都開始蠢蠢欲動——這裏說的自然就是秦師姐,她是除巫雙以外的唯一一個女孩子。


    唉……曾幾何時,曾幾何時啊。


    巫雙內心感慨不已。


    明明隻是個十三歲的黃毛丫頭,卻有了幾分“世事不過如此”的意味。


    就在今兒個上午,她和莊師兄在藥房輪值,大美女秦清師姐還專門送了薰香過來。


    “莊師兄,巫師妹,這是我自己做的薰香,你們看看可合意?”


    雖然話是對兩個人說的,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巫雙隻是附帶的。


    莊千樓道謝後收下,巫雙自然也要跟著謝。


    兩個熏香盒子,巫雙一眼就看出莊師兄的那個比自己收到這個好看了不是一點半點。


    你看那布麵的料子,還有那上頭的小繡花,憑什麽他那繡著鳥,自己這上頭繡著草。嘖嘖嘖……


    巫雙眨眨眼,在床上翻了個身——這也太區別對待了吧。八成是記恨我小時候和師兄關係好來著。


    說到小時候,在四歲前,除了自己的名字,巫雙那是什麽都記不起來,連丁點印象都沒有。過去嗎,幹淨得就是一張白紙。師父總說,這是命裏劫數,注定她記不住的就不要去記起了。隨著年紀增大,秦師姐他們也都不記得很小時候的事情,巫雙這些不記得也就挺正常的。


    記憶的初始,當然,就是四歲——巫雙初來青葉穀那年。


    她清楚地記得,當她睜開眼,就看到一個姿娃娃般好看的小男孩站在她的床頭,一隻手正牽著她那短短的小發辮。


    “我喜歡你。”帶著稚氣的聲音不期然響起。


    這四個字是莊千樓對巫雙說的第一句話。


    當時的巫雙仿佛剛從夢裏醒來,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你是誰?”


    小男孩沒有再說話,隻是指了指她,而後拉住了她的手,安靜地站在她的床邊。


    很後來,巫雙才理解了當時兩人牛頭不對馬嘴的對話。她想問小男孩是誰,結果他的迴答也實在是可愛得緊啊。


    ——我喜歡你。


    ——你是誰?


    ——你就是你。我喜歡你。


    而那之後,他們經過了五年的青梅竹馬,然後她九歲了,然後……漸行漸遠。


    唉……曾幾何時啊,曾幾何時啊。


    不過!!!


    還是挺奇怪的——你說為何小的時候莊師兄會那麽粘自己?這一點巫雙到現在都沒有搞清楚。


    然而,她沒想到的是,僅僅十天過後她就知道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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