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不了許久,徐秀就一臉黯然的來到了老秀才的麵前,低聲道:“先生,峻嶒錯了。”</p>


    古今中外的老先生似乎都喜歡用那麽一句話,老秀才也喜歡,隻聽他道:“錯在哪裏?”</p>


    一改先前的戾氣,此時倒還有些委屈,徐秀張張嘴巴,聲音要多小聲就多小聲,“不該失態。”</p>


    耳力驚人,老秀才笑道:“原因呢?”</p>


    “峻嶒沒想到他們的目標是自己,一時之間難以接受。”徐秀想不明白自己礙著他們什麽了,故,又道:“問題究竟出在哪裏,想不明白。”</p>


    “很簡單,你不同塵,就礙著他們了。他們需要的是一個聽話的縣太爺,三年一過就走人,而不是一個一門心思去為民的知縣。”</p>


    徐秀也迴過神來了,但就算知道為什麽,那一句話還是要問出口,這是一名出色的捧哏演員基本功,特別是麵對長輩之時……</p>


    “為什麽。”</p>


    神清氣爽,就等這一句,老秀才喝了一口茶慢慢道來,搖頭晃腦的道:“做一名好官,自然百姓交口稱讚,如果僅限於此,這些富戶也不會去跟你有什麽深仇大恨,然而你在酒宴之上那一番表態,很說明問題,再結合你所做的,這些人必然也就對你懷有成見。百姓得利,損的就是他們,要想在不損害他們的前提下使得百姓得利,就看你的手段了,然而,你並沒有讓他們看到你有意這麽做,你隻不過是按照事實。”</p>


    “學生按著事實所斷的案子,有錯嗎?”</p>


    “沒有錯,這樣,你就被逼到了他們的對立麵上麵,這年頭的富戶哪一家沒有那些齷齪的事情,你若全部較真,就對他們不利了,對付你,也就順理成章,可先生我卻是不知,王家為何也會淪為打擊對象。”</p>


    徐秀道:“那是因為他有些那啥。”</p>


    “那啥?”</p>


    “不談他了。”徐秀躬身道:“多謝先生教誨,學生真是太年輕了。”</p>


    “孺子可教。”</p>


    聽得裏麵似乎已經平息,門口的張璁走進來道:“如此,計將安出?”</p>


    “探尋一二吧。”</p>


    徐秀道:“目前的情況就是布匹的價格一漲再漲,市井之中的輿論似乎都有一些抱怨。”</p>


    “抱怨是正常的,都在後悔先前低價沒買,如今漲的這麽高,難以承受。”張璁道:“就學生所知,其他的西門三東家目前沒有降價的意願。”</p>


    徐秀疑惑的道:“外地客商怎麽就不販布匹入江寧呢。”</p>


    對於這樣的討論,老秀才聽的時候多一點,到底不是擅長的方向,但也有一些見解十分的一針見血,隻聽他道:“隻怕是鄒望從中運作。”</p>


    似乎一下子聯想到什麽,徐秀錘了錘手掌道:“這麽說來,這都是有預謀的,先前幾次路過西門,都見到鄒家車隊浩浩蕩蕩的入城,想必裏麵是些什麽東西,也不需要去猜了。”</p>


    “就怕其他商家聯動,柴米油鹽通通跟著漲,問題也就大了。”</p>


    徐秀幹淨利落的道:“咱們這麽討論也拿不出辦法,現在首要的問題,就是把江寧內叫的上名號的商家通通叫出來談一談,知縣的麵子他們總得給吧。”話音剛落,徐秀便對外頭的徐揚喊道:“拿我的名帖一家家去邀請,訂在縣衙外麵的那家酒樓吧。”</p>


    張璁道:“不要讓徐揚去,換差役去,知縣大人的身邊人去送名帖,就是示弱了。”</p>


    “如此也好。”</p>


    雖說一時間也沒什麽好再多討論,徐秀的腦袋裏卻還在不斷的計算,這件事對他而言是個施政能力的考驗,如果能通過這一關,也就有了將來更高層次施政的能力和可能性,若搞不定這些商家……徐秀搖頭否定,暗道:“怎麽會搞不定。”</p>


    徐秀這點麵子還是有的,收到名帖的商家準時的赴宴,徐秀安排他們一一坐下,酒樓的掌櫃小心的伺候著,這家開在縣衙旁邊的酒樓還是第一次迎來新的知縣大人,雖說以前那位到一直來,可已經是過去式了。</p>


    見諸位落座,徐秀首開金口,笑道:“今日邀請的諸位,皆是在江寧響當當的東家,手下的鋪子遍布全城,本縣明人不做暗事,就直接同諸位講,這布匹的價格太高了,本縣希望各位,能夠早日降價,恢複市場秩序,不要行囤積居奇的把戲,對誰都不是個好事。”</p>


    話音剛落,預料中的竊竊私語沒有出現,眾人都很平靜,一位在江寧縣內頗有名望的商人客氣的道:“大人,市麵上有市麵上的規矩,如今這行情,也不是我等一力促成的,如何能夠強行賤賣呢?”</p>


    徐秀仔細的看了一眼他,身後的老秀才貼著耳朵道:“馬先文。”暗暗點了一下頭,徐秀知道他是誰,一生沒什麽其他建樹,全用在了人際關係的經營上,關係維護到位了,錢財也就不斷了,到是個難纏的主。</p>


    道:“西門的四位東家,都是江寧布匹業的翹楚,這般自相殘殺,著實是令人笑話,如今更是弄出了這般緊張的市麵,本縣乃一縣父母,百姓的生計自然要多多考量,像現今這般昂貴,尋常百姓又有幾人能夠買的起,到時候爛在手裏,豈不是得不償失。”</p>


    與王琑殺的難分難解的李奎和也被徐秀請了過來,隻聽他道:“大人,就是因為先前王琑與小人競爭,弄的外省的客商都嫌棄這裏的價格低,短時間內,很難再有布匹上任販布來江寧,我等若不高價,到時候無貨可賣,虧的更大。”</p>


    這種思維模式徐秀肯定是無法認同,當下道:“他們不來,你們可以走出去,布匹大戶鬆江就離此不遠,水路走走很快的,難道鬆江布都賣光了嗎?”</p>


    先前那位馬先文擺手道:“大人有所不知,鬆江固然是占了天下半壁江山,然也不是說去拿就能拿的,貿然前去,拿不到的。”</p>


    這種事情,徐秀所知不多,雖然家在華亭,可他家是匠戶,哪裏種過什麽棉花,織過布。</p>


    傾了下身子看向老秀才,得來的是一個艱難的點頭,此間,或許有什麽內情。</p>


    徐秀暗下心思,繼續同他們周旋,先後同所有人都有過直接的交談,徐秀雖然對於經商並不在行,可兩世的經驗,包括這幾年為官練就的口才,一時間倒也僵持不下,好話鬥筐,卻得不來滿意的答複。</p>


    徐秀倒也有些心思去尋尋玩笑,心中暗想道,這哪個朝代的商人都有一個共同的本事,那就是哭窮和強調自身的困難,總能找出數不清的理由,你還不能直接去拆穿。</p>


    氣氛不可意外的滑入了凝重的方向,一席算不上精致,但也算不上粗糙的飯菜也沒什麽人動筷子,茶水一杯接著一杯,這是一個僵局,十分難破。</p>


    站在身後的張璁仔細觀察著所有人,他站的高,看的也更明確,這些人進退有度,話裏話外都沒有什麽不自在的情況,也暗暗的替徐秀捏了一把冷汗。</p>


    相比之張璁的緊張,當事人徐秀對這些人的情況看的更明確,他知道鄒望肯定早就對他們滲透的幹幹淨淨,早已經掌控在手了,很有一些束手無措的感覺,正當此時,一人推門而入,注目望去,是那王琑。</p>


    徐秀詫異道:“王老爺,你怎麽來了。”</p>


    王琑精神好了許多,又恢複了往日那個腔調,笑對徐秀道:“見過大人。在下不請自來,唐突也請不要怪罪。”</p>


    “怎會,請坐請坐。”徐秀連忙招唿門外等候的掌櫃加一把座位,卻被王琑阻攔下來,他道:“就不入座了,王琑今日前來,就是同諸位說幾句話就走。”</p>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王琑平靜的一一看著他們,道:“諸位都是江寧城中的大掌櫃大東家,王琑也不是頭一迴和你們打交道,都是熟人,我也不在說什麽客套話,講個明白就是了。”</p>


    “王兄請講。”雖然客套,但也僅限於此了。</p>


    王琑道:“江寧是生我養我的地方,也是大夥兒的家,就這麽讓鄒家進來,對你們,真的好嗎?”見他們別無反應,王琑失望的道:“他今日可以通過布匹使得我倒下,來日也可以通過其他買賣讓你們倒下。”</p>


    指著一人道:“關兄,您做的是米麵行,說不定下一個就是你。”一個個點過去,所有人的買賣都被他點了一個名,然而效果並不大,在場的都是老江湖,這點話根本無法觸及他們的心靈,或許對他們來說,唯一認的,隻能是利益。</p>


    王琑搖頭道:“如果你們出力,幫助徐大人平抑物價,在下願退出西門,這些鋪子,隨你們拿去。”</p>


    這話一出,到引得陣陣議論,然而隻不過是平靜的湖水泛起的一點漣漪,用處不大。</p>


    徐秀道:“王老爺何出此言,生意場上哪有什麽一帆風順,今日你虧了家業,來日東山再起,再掙上這些家業就是,國朝太平,到處都是機會,莫在說些什麽了。”</p>


    “大人。”</p>


    “哎,不用再說了,今日不過是找大夥兒吃個便飯,討論來討論去,本縣心中也已經有了計較,那就踏實的吃完這餐,有什麽事情,以後再說。”徐秀雖然在笑,但笑的卻很怪異,皮笑肉不笑,說的就是這種情況,這些人的臉,一一記在心頭,這賬,姑且先記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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