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囂趨緩,三人飲罷。</p>


    出得德匯樓,天色都已經昏暗了下來。</p>


    徐秀眼瞅著西門還是如同白日裏一般的熱鬧也不由一陣爽快,治下之縣安居樂業市井繁榮,又是怎能不快。</p>


    一時不查,連綿不斷的車隊接踵而過,險些撞在了身上,徐秀拍了拍衣袖,接著酒勁上頭,灑威風怒道:“什麽東西!撞著爺了。”</p>


    前頭管事的人頭都不轉的高聲道:“鄒家商號。”</p>


    聽了這話,徐秀聳了聳肩膀,同他們笑笑,哈了一口酒氣道:“你瞧瞧這鄒家真是氣派的,我們且不去管它。伯時兄迴京師騰挪去,子雲兄在江寧有我照顧,不打緊的。”</p>


    景暘明顯一副不太信任卻強裝豁達的臉色,看著他道:“我家子雲長的怎樣?”</p>


    “好啊,很漂亮的。”與陶驥都有的一拚,徐秀掏著耳朵聞言不解的道:“是你的福氣,怎得問這?”</p>


    瞅著自家愛人迷迷糊糊的樣子,景暘就聯想到那天晚上的情景,按下心中的擔憂轉過頭來同徐秀道:“峻嶒可知曹子建的《君子行》?”</p>


    徐秀號稱機變,這下前後一聯係就明了過來,心思一轉,故作不解道:“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整冠。峻嶒做事自然是會避開容易發生嫌疑的地方的,伯時兄何出此言呐?”</p>


    “嫂叔不親授。”徐秀不上道,景暘隻好直接道:“峻嶒,我是擔憂自己走了,有無良之人欺負他。”</p>


    不是欺負是“欺負”吧?這剛剛錄用了蔣山卿為工房書吏,轉眼兒就說這話,不言而喻不是說自己還能說誰?</p>


    徐秀臉一整佯怒道:“把我當成什麽人了。”揮了揮袖子,就拔開步子走人。</p>


    道:“告辭。”</p>


    這一發火景暘就有了點愣神,蔣山卿趕緊拉了拉他,迴過神的景暘連忙上前攀住了徐秀的袖子,一臉的懊悔道:“峻嶒兄,是小弟的不是,仁兄高義,請原諒小弟關心則亂,口不擇言。”退後幾步恭恭敬敬的來了一個全揖,直接放到最低。</p>


    “嘖。”徐秀還想逗逗他,近前幾步,小手摸了摸蔣山卿的臉蛋兒壞笑道:“伯時兄,說不清的。”</p>


    “這…”</p>


    見他一臉糾結的模樣徐秀就痛快,讓你倆剛才吃飯的時候旁若無人的樣子,作罷道:“且安心,徐秀做事問心無愧。”</p>


    點點自己的心,徐秀笑道:“更何況這心早已有了所屬。子雲在江寧有我照看,你盡快了結了北京的事情才好團聚,榜眼公,入了翰林可是個清貴的官兒呢,將來發達了,不要忘記在江寧縣還有一個知縣等著你的照應。”</p>


    “折煞小弟了,峻嶒兄才是高才。”聽了他的承若景暘連連點頭,這簡短的接觸就能明了他的才氣,笑道:“希望早日與峻嶒在京師相會,告辭。”</p>


    “請。”</p>


    眼瞅著他們越走越遠,徐秀輕輕的吹了一個口哨,隨即又哀歎了一下,也不知心頭的那個可人兒此時怎麽樣了,老先生許公也不曉得如何了,牽掛之情溢於言表。</p>


    沒走幾步,連綿不絕的車隊又一次出現,徐秀咋舌暗道:果然是天下巨富。</p>


    搖了搖頭慢慢悠悠的踱著步子迴縣衙。</p>


    巷子的拐角處,薄來一把拉住了曹天,見他要開口,薄來捂住他嘴巴道:“徐秀在那邊。”</p>


    等他遠離,曹天皺著眉頭道:“他怎麽會來西門的?聽說西門這邊的幾家都有意同他接觸的,莫非?”</p>


    “你瞧。”薄來一指徐秀道:“他走路晃晃悠悠,想必喝了點酒,我們先去王家探探虛實即可。”</p>


    且說西門匯集的綢緞鋪子,那可是遠近的聞名,就是許多金陵貴客偶爾也會來到江寧采購些布匹,迴家裁些衣裳,價格公允,童叟無欺,東南西北的各色布匹這邊應有盡有,就是西域羊毛氈,東海夜明珠,南洋紫金料,遼東高麗參,也是能夠尋得。</p>


    如此國朝安寧,百十年下來,催生了幾家土生土長依靠居積而起的殷實人家,人人稱羨也不是奇事。</p>


    尋常人提起張王李趙四大姓,自然隻道是大姓,可在江寧提起,那便知曉西門四東家的威風,整條街的鋪子基本都是他們名下,然而最近些年,金陵殺入了一條過江猛龍,延之江寧亦是同理,地頭蛇都不敢與之爭鋒。</p>


    俗話說的好,不是猛龍不過江,他一入便大肆的盤下江寧縣內諸多門市,東西南北除卻北門主殺伐兵馬司駐地,其他集市也多有染指,使得這幾家或多或少都受了些影響。</p>


    你道來者何人耶?一觀是那鄒望,或許明其大名之人,屈指寥寥,可若提起揚州府內鄒家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也就是尋尋常常的事情,此戶人家富甲天下號稱應天府內第一家,其家主鄒百萬的大名響徹整個東南,就是京師閑人也有聞其巨富者,時有好事人寫下一張巨富榜文,道盡天下巨富,僅有四戶商人便有鄒家占去其一。</p>


    江寧一汪小小淺水,真是經不起這麽條大龍在水裏翻滾,頭一家扛不住的就是王家,若說王家祖輩積聚下來些錢財,號為殷實人家,自然也同其他富商一樣曉得“以義製利”的道理,到了如今這一輩,家中子弟躍過了龍門得中皇榜,成為進士,至此改換門庭,也難說不是一門新貴。</p>


    可人丁單薄在國朝確是難以周全,拚一個人多勢眾在宗族社會總也不會錯。</p>


    家中主家之人又安於現狀,無有尺寸的進取之心,也不愛與金陵貴人往來,餓狼的眼睛便會盯上其身,不可言明之難也。如此經年,退市退鋪,緩慢失血,到了如今環顧身下,卻見猛獸盤踞,豺狼窺視,眼瞅著危難之事頃刻到來。</p>


    這不,就連往日裏多有不屑的小小差役也懂得上門玩什麽賊開花的把戲,殊為可笑,隻道自強自身才好以絕窺探之心,明理。</p>


    王家主家之人名琑,年過五旬,須發都染上了白色,此時連連壓製著內心的怒火,同麵前的兩位差役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王某做事光明磊落,你們竟敢如此,真是反了天。”</p>


    聞聽他言,薄來與曹天不約而同的按下了心中的擔憂。強調自身的正與潔,那就說明別無他援,這一刀不砍在奄奄一息的病虎身上,哪還能與其他身體力強之人搏鬥。</p>


    受了薄來的意,曹天出前一步笑道:“王老爺,江寧王家的富庶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可那賊偷兒就是一口咬定了受了王家的指示盜竊,我們自然是不信的,可話說出去,別人信不信就不好說了,您老說呢?”</p>


    “無恥之尤。”王琑須發皆張,手拍著茶案道:“王家清平人家,本分經營,江寧縣人人皆知。”</p>


    曹天笑的很令人討厭,隻聽他道:“王老爺您要知道,如今賊名已實,窩主已定,您若不想被牽扯,唯有破一些錢財,也好免了災難,而我等也不過是求一些阿堵物罷了,您看呢?”</p>


    “老夫要去麵見堂官,我倒要看看素有青天名望的徐大人曉得不曉得你們的賊心思。”王琑聽了也就明白,這就是故意陷害栽贓窩主的一種手段,直接道:“請迴!”</p>


    兩人一對視,若真的就這樣讓他去找了徐秀,以知縣大人的性格也必然會尋根刨底,存在變數,薄來冷笑道:“鐵口硬證。王老爺,您覺得我們會不做準備嗎?”</p>


    賊偷兒汙蔑自己,咬死了口是可能的,若說證據,怎麽可能有,王琑哼道:“哪裏有什麽證據。”</p>


    薄來哈哈大笑道:“你是真的蠢還是假的蠢,怪不得王家落到這般田地,看來有你這樣的家主怎麽可能不蕭條?你以為這次隻有我們兩個來是幹什麽的?不就是踩點?若您不應允了我們,下一次來的,就是一班衙役,典史大人帶隊,那個小賊自然會在你府上指指點點,到時候挖出來是個什麽東西,還用我們說嗎?”</p>


    王琑被他的話氣的捂住了胸口,直愣愣的看著他,任他活了這麽一把歲數,也不知道差役會這般無事生非,顛倒黑白,就是滿腹的憤怒與委屈,在鐵口硬證上麵,又能怎樣騰挪?</p>


    咬牙道:“要多少錢?”</p>


    曹天彎腰道:“我們有二十幾號兄弟,王老爺您看著辦吧。”</p>


    王琑同下人道:“去取五兩銀子給他們。”</p>


    “嗬。”薄來搖頭道:“王老爺,您以為我們這麽閑就為了與你要五兩銀子?打發誰呢?”</p>


    拍案而起,王琑怒道:“不要得寸進尺。”</p>


    曹天諂媚的道:“王老爺啊,人證物證齊全,若真拿了您去問案,您又怎能輕易脫的了身?還不是要衙門內上下打點才好展脫?鐵口硬證,就是我們家老爺有青天名頭,問官又怎能盡知?”</p>


    “差役害人,劊子手耳!”王琑說完便垂頭喪氣的坐在了一旁。</p>


    薄來伸展了一下胳膊舒緩脛骨道:“難道我等差役什麽時候不是劊子手了?若不如此,我等怎麽發財?哈哈哈。”</p>


    一點兒廢話都不想跟他們講,王琑深唿氣道:“要多少。”</p>


    曹天站近身子,比劃了個八。</p>


    “與他去取八兩銀子。”</p>


    博愛又一次搖頭道:“王老爺,不是八兩,是八十千錢,銀子我們不要。”</p>


    “混賬!”王琑一把從凳子上站起身來,指著他憤恨道:“貪而無言。”</p>


    許久,兩人不做搭話,光是平靜的看著王琑,形勢比人強,王琑垂下了頭又坐迴了椅子上,揮了揮手疲憊的道:“你們先出去,等下給你們送出來就是了。”</p>


    曹天拱手道:“謝王老爺賞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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