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學在村子裏隻是個不大的院落,坐落在池塘邊,屋內也沒有整整齊齊的一排排的桌椅,有的隻是幾張大桌子,圍著些小馬紮,每個人麵前都有幾張紙,質量不好,書是需要自備的,今天講《大學》除了《大學》之外,還得準備一本《朱子大學集注》。</p>


    族學中求學的,都是村內的孩童,年齡從五六歲一直到十五六歲都有,嘰嘰喳喳的,吵的徐秀有些頭疼。</p>


    頂著周圍小夥伴們異樣的目光,任是兩輩子加起來將近四十的徐秀也有些抵擋不住,咳嗽了一下隻好把頭埋進麵前的《大學》一書中,看來先前那位瘋魔的前身給小夥伴們留下的印象很深。</p>


    一個男生湊的很近用一張猶如死了親人一樣的撲克臉和他道:“阿秀,儂好了嗎?”</p>


    徐秀見他神情不由一震!這真是關心自己,太嚴肅了。</p>


    仔細想想,這人貌似是大伯家的小兒子,徐輝,之前關係也挺好,便迴答了他。可能來到古代初來乍到,覺得要盡快融入這個時代,也可能是骨子裏那些腐朽酸溜溜的傳統思維被點燃。</p>


    徐秀條件反射文縐縐的道:“有勞兄長掛念,小弟安好。”</p>


    徐輝的嘴角可能不太靈活,一扯之下的表情很是微妙,眼神像是看到了怪物。</p>


    徐秀也覺得不妥當,小臉兒不由一紅,用方言土語再說了一遍:“阿弟已經好了,謝謝兄長關心。”</p>


    “嗯。”</p>


    徐輝年長他三歲,見他真的沒問題也不去再做多問,安安靜靜的坐下來默背章節,等候著先生的到來。</p>


    族學的先生是從華亭縣城請來的,聽說是個老秀才,從成化年一直考了三十幾年的鄉試,都不曾中舉,已經年過五旬,徐秀不由心中思忖:這裏的教學環境,師資力量,都不是很好。自己所欠缺的是什麽?背書嗎,不怕,前世就已經背過,這一世這孩子的記憶也很好,那就是時文,指望這麽一個考幾十年都中不了舉的秀才嗎?隻怕有點懸。</p>


    當然,徐秀也知道自己極端了,少了實事求是和客觀看待的態度,科舉本生就有極大的不確定性,江南又文昌極盛,每一次南直隸開考最少也有大幾千人應試,錄取率自是極低的。</p>


    先看著辦吧。</p>


    沒過多久,身著青色瀾衫頭頂方字巾的先生踱著步走了進來。</p>


    徐秀偷偷一打量他,見其下顎一縷黲色胡須,精瘦,有點文氣的樣子,看上去還是很靠譜。</p>


    先生來到講桌打量了一下眾人,孩子們也不多,十餘位,看到徐秀時微微停頓了一下,徐秀則微微一鞠躬向先生問好,此禮也。</p>


    老秀才的頭一句話就是,“向先師行禮。”帶著所有小朋友對孔聖人的畫像行禮,隨後老先生清了清嗓子道:“今日講解《大學》你們一人背誦一段章節,徐輝,你從《康誥》曰開始背。”</p>


    徐輝從小馬紮上站起,看著先生一板一眼的背來:“《康誥》曰:“克明德。”《太甲》曰:“顧諟天之明命。”《帝典》曰:“克明峻德。”皆自明也。”先生不喊停,徐輝繼續背,一連背了三章都沒有出錯。</p>


    老先生滿意的點點頭示意停下,而後叫起了其他孩子,有的愁眉苦臉,有的自信滿滿,也有的則心不在焉,老先生看起來文氣,打起手心來也是不心軟,啪啪啪三戒尺打的背不出的小朋友隻能噙著眼淚,低聲討饒。</p>


    點到徐秀,老先生道:“即來學堂,想必身體已經完好,念爾初愈,你就背第一章節吧。”</p>


    徐秀站起身來,第一章節就是有名的大學之道在明明德:“謝先生。……在親民,在止於至善。……未之有也。”</p>


    “坐下。”</p>


    老秀才道:“大學乃大人之學。是大人修已治人的大道理……”</p>


    在所有人都被先生點名考校之後,老先生根據朱子集注講解了起來,徐秀聽了一會兒便有些瞌睡,老先生講學還是很嚴謹的,說的內容和朱子集注上一個字都沒有出入……</p>


    這樣的照本宣讀,實在令人乏味,但見著周圍小朋友們都一本正經,或者是強迫自己一本正經聽講的模樣,徐秀也不得不打起精神,看著手上的大學一文,豎排從右到左,沒有標點,徐秀還是能夠習慣的,圖書館內的很多古籍絕大多數是連點校本都沒有。</p>


    時至晌午,老先生喝了口茶水道:“今日就到這裏,爾等迴家去好好用功吧。”隨即慢悠悠的背攏的雙手走出學堂。</p>


    所有小朋友站起來鞠躬道:“恭送先生。”</p>


    目送老秀才離開後,安靜的學堂又一次恢複了嘰嘰喳喳,徐秀眼睛一閉,強忍著不適,圖書館是他家,那邊常年都是安安靜靜的,很是不習慣。</p>


    連忙收起了書本文具就要走,徐輝小手一伸一把拉住他:“秀弟,既然好了,跟我去見見我爹。”</p>


    徐秀也想到既然身體好了,不去見過長輩也是失禮的,連忙道:“應該的。”</p>


    走出學堂漫步在村子裏,這邊鄉土氣息濃厚,兩小兒拉著手就這麽走著,徐輝本就是個安靜的性子,徐秀絕大多數情況下也不是話多的主,一時都沒有說話。</p>


    徐輝家離學堂不遠,在祠堂附近的老宅裏,和徐秀家的關係是最近的,父輩是同輩的兄弟。走進大院,見著徐才木打扮和那位老秀才差不多,但頭上隻頂著個簡單的網巾,中等身材,也是很有文氣,連忙鞠躬行禮,“大伯好。”</p>


    徐才木不苟言笑,從這一點來說,徐輝到遺傳了他爹的十成十,徐秀不由暗自腹誹,怪不得大伯叫木。</p>


    “阿牛,可曾再找大夫看過?”</p>


    “沒有。”徐秀實話實說。</p>


    “近前來。”</p>


    徐秀不解的走進,就見徐才木把起了自己的脈搏。</p>


    “脈象平穩,如此就好,你們去玩吧。”</p>


    徐秀不覺得這位大伯能號出個什麽所以然來,離開後唿了口氣,同徐輝打過招唿就迴了自家的小院。</p>


    一進大門便叫道:“小羊,我餓了。”</p>


    見著自家少爺迴來,小羊立馬兒端出一小碗飯食,“唔唔,阿牛你快吃,吃完了咱們看戲去,村外來了戲班。”</p>


    一聽有戲班,徐秀也顧不得報怨就一小碗飯和一小節醬菜這麽坑爹的夥食了,扒拉了兩口就算完。在現代他就喜歡聽戲也很有研究,這明代的戲曲現在不知道是南曲,還是已經有傳奇了,不由好奇。</p>


    “走著!”徐秀拉起小羊就走出了家門。</p>


    倆人來到村外後正巧戲台搭好,熙熙攘攘已經圍了一圈,小羊拱進拱出反手拉過阿牛就來到戲台子的下方,得意的衝徐秀道:“趕上了。”徐秀迴以一個大拇指,給他點讚。</p>


    就聽到一位戲子在鑼鼓笛子的伴奏下開口:</p>


    “世間人睜眼觀見,論英雄錢是好漢。有了他諸般如意,沒了他寸步也難。拐子有錢,走歪步都誇讚。啞巴有錢,打手勢也好看,如今人敬的是有錢,蒯文通沒錢他也說不通劉安……”</p>


    “人為你名虧行損,人為你斷義辜恩,人為你失孝廉,人為你忘忠信。細思量多少不仁,銅臭明知是禍根,一個個將他務本,有一朝運去時移,縮首垂肩雨內雞,想從前,交情何在想從前,妻兒有意?想從前……”</p>


    雖然是不律的雜劇,可警世意義這樣高的戲文徐秀一場戲看下來也很是滿足,不講究歸韻,不講究字腔,不講究表演,用口語,用方言韻,有時候不韻,失韻,一曲可以由多人接唱,隨時可接,這樣的表演形式就純粹是聽一個戲文瞧個熱鬧,典型的“以樂傳辭”。</p>


    “連本台戲《說錢》一日連演不完,明日午後請鄉親們再來捧場呐!”</p>


    散場已近黃昏,已到倦鳥歸巢之時。</p>


    倆人到家後小羊戳戳他道:“阿牛,錢是這麽罪惡的東西嗎?”</p>


    徐秀沉吟一會兒才道:“有時人人見喜,有時事事出奇,有時可坐上席,有時可居高位。這是剛才戲文裏唱的,我和你解釋不通。”</p>


    小羊錘了錘腦袋,小嘴撅起:不說就不說。</p>


    古代戲文寫的都是時代的縮影,既然有錢,那麽說明拜金主義也不是現代社會的專利,明代這種社會就已經存在,不過先人很是含蓄,用了八個字說這種社會現象“金令司天,錢神卓地”妙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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