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經過將近兩個月的艱苦跋涉,阿佳妮一行距投奔的弗裏斯蘭人世代所居的布裏提亞越來越近了。


    一年中最冷的一股寒流就要到來了。將近傍晚,天空陰暗,布滿厚厚的雲層,來自北海的潮濕氣流挾著寒風,刀子一般地無情吹打著這支遠道而來的旅人的臉。但因為目的地已經近了,在泥漿中跋涉著的雙腿仿佛變得不再那麽沉重,人們的表情漸漸也開始輕鬆起來。


    天空開始飄起小雪的時候,他們路過了一處堆有巨石陣的曠野。


    這些巨石陣看起來像是被個廢棄已久的祭祀場所。經年累月的風吹雨打讓石體斑斑駁駁,爬滿寒苔。


    波比那命令抬著自己走的族人停下轎子。她望著巨石,仿佛陷入冥想。睜開眼後,指著西南方向說道:“這個方向過去不遠應該有一個村莊。再走上個一兩天,奧多姆所在的愛森堡就到了。”


    奧多姆就是阿佳妮和蓋亞的外祖,弗裏斯蘭人的族長。


    族人們歡唿起來。


    他們都已經非常疲倦了。阿佳妮抬頭看了眼天空裏已經開始飄落的雪花,和盧修斯、蓋亞簡單商量了下,決定今晚就到波比那所指的那個村莊附近紮營過夜。幾個族人的腳受了傷,好幾個孩子也抵擋不住寒流先後生病了。如果運氣好的話,說不定可以讓他們在村人家中求得過夜的機會,免受今夜寒冷的煎熬。


    隊伍頂著寒風,改道朝波比那所指的方向而去。


    她的記憶沒有錯。幾十裏外,確實有一個不大的村莊。但他們到達的時候,村裏卻空無一人,映入眼簾的是房子燃燒過後未滅的滾滾濃煙和一具具倒地的屍體。沿著村口通往北的一條泥路上,布滿了雜亂的馬蹄印。


    看起來,又是一起屠村事件。而且從村口幾間屋子被燒毀的情況看,施暴的人離開應該沒多久。


    包括阿佳妮在內,所有人都被看到的這意外一幕給驚呆了。


    根據波比那的說法,這裏應該已經屬於弗裏斯蘭人所管轄的地界了。和各個部族間相互攻伐的黑森林腹地裏的情況不同,北海邊布裏提亞這片土地上世代生活著的幾個日耳曼部族向來各自為政,最近幾十年來,一直沒發生過大的衝突。現在這裏為什麽卻出現了這樣的一幕?


    阿佳妮讓蓋亞和幾個男人進入村裏察看詳情。很快,抬了全村唯一一個還沒死去的受傷少年出來。


    少年的腹部被砍了一刀,腸子都流了一截出來。


    盧修斯把他的腸子塞迴去,捆住腹部做簡單的救治後,少年仿佛緩迴了一口氣,睜開眼睛。乍看到阿佳妮一行人,他的眼睛裏露出驚恐之色。等得知是要去投奔弗裏斯蘭人的首領奧多姆後,終於放鬆了些,開始斷斷續續地講述起自己此前的遭遇。


    就在下午的時候,他們的這個村落遭到了幾十個布裏托尼人的襲擊。布裏托尼人殺死了村裏的男人,搶走女人、孩子和糧食後就離開了。他被砍了一刀,昏死在地上,這才僥幸揀了一條命迴來。而他的家人或死,或被搶走,現在全都沒了。


    少年講述了自己的遭遇後,就開始悲傷地流淚。


    從盧修斯的口中,阿佳妮得知,布裏托尼人原本世代生活在與羅馬接壤的布裏提亞南方、接近萊茵河入海口的一帶,與生活在北方的弗裏斯蘭人,也就是阿佳妮母親的族人並列北海沿岸最大的兩個日耳曼部族。兩個部族間雖然算不上友好,但因為勢均力敵,向來相安無事。怎麽也沒想到,現在布裏托尼人竟然闖到了弗裏斯蘭人的地界殺人搶糧,難道發生了什麽他們不知道的事?


    考慮到安全,阿佳妮決定不再在此停留。一行人帶著這個幸存下來的少年,冒著越來越大的風雪離開村莊,繼續朝愛森堡的方向去。


    第二天的傍晚,一座堡壘一樣的城池終於出現在了他們的麵前。


    城牆上的防守遠遠看到一支大約一兩百人的隊伍在風雪裏慢慢朝城門方向而來,立刻嚴陣以待,在他們快要靠近的時候,大聲命令離開。


    阿佳妮仰頭,看見城牆上密密麻麻地出現了一長列的弓箭手。


    她命令族人們停下來。自己放下武器,朝著城牆走近了些後,大聲喊道:“我是來自卡狄部族的阿佳妮。我的母親是奧蘭多的女兒海倫娜。我和我的弟弟蓋亞現在帶著我們的族人和全部財產來投奔奧蘭多。請你立刻把這個消息告訴奧蘭多,我們就在這裏等待!”


    防守官已經看清,這支隊伍裏的絕大多數人都是女人。他立刻命人下城牆去傳達消息。


    大約一刻鍾後,城門打開,從裏麵出來了一隊人,走在最前麵的,是一個高瘦的老者,背微駝,須發花白,一雙眼睛嚴肅而有神。


    他大步朝著阿佳妮和蓋亞走來,停在他們的麵前,端詳片刻後,原本嚴肅的眼睛裏漸漸流露出親切之意。


    他朝他們張開了手臂。


    “我的孩子們,真的是你們來了!一開始聽到的時候,我簡直不敢相信。”


    他的聲音猶如洪鍾,帶著極力掩飾的激動,“在我有生之年竟然還能見到我唯一的女兒海倫娜的孩子們,這一定是眾神對我的眷顧。這裏就是你們的家,孩子們,歡迎你們的到來!”


    阿佳妮和蓋亞對視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對方瞬間就鬆懈下來的欣喜表情。


    坦白說,在來的路上,他們也不是沒有擔心。雖說他們的母親是奧蘭多的女兒。但兩地相隔那麽遠,雙方又多年沒有互通往來。現在貿然這麽過來,誰知道這裏是不是已經發生什麽他們始料未及的變化?


    所幸,在見到外祖父的這一刻,一切的擔憂和疑慮都可以拋開了。


    他真正地歡迎他們的到來。這一點,從他看著他們時眼中流露出的欣喜目光和擁抱他們時的力量就能輕而易舉地感覺出來。


    ————


    卡狄人和運載著金幣的車進入了愛森堡,城門在他們身後再次緊緊關閉。


    奧蘭多命人安置好卡狄人,為受傷和生病的人提供救治,最後親自帶著阿佳妮和蓋亞來到城中他所居的一座宏偉石堡裏安排他們住下來。


    當夜,在溫暖的爐火畔,奧蘭多設宴款待阿佳妮一行人。


    他們的臉上現在已經看不到漫長路途所留下的疲憊和時刻不敢放鬆的警惕。大家精神很好,歡聲笑語。甚至在提及羅馬人加諸在他們身上的一切時,悲傷比起從前也衝淡了不少,隻剩下滿腔的憤怒和仇恨。


    宴席進行到一半,蓋亞提及了昨天路上經過的那個村莊的事。原本熱烈的氣氛一下變得低落了。在場的弗裏斯蘭人全都不說話了,有人咬牙切齒,有人麵露擔憂之色。


    奧蘭多靠在桌首的一張高背椅上,花白的眉毛緊緊蹙在一起。“是的。我已經知道了這件事。”


    “事實上,這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這樣的事了。”邊上一個弗裏斯蘭人恨恨地接道,“最近一年來,布裏托尼人時常越過邊線侵犯我們的村莊和人民。”


    “為什麽不反擊迴去?”蓋亞忍不住大聲嚷道,“難道就任由他們這樣屠殺村民?”


    阿佳妮悄悄踢了踢他的腳,隨即說道:“或許外祖父他們有自己的為難之處。”


    奧蘭多看了眼阿佳妮,略微歎息了一聲。


    “我們和布裏托尼人原本勢力相當,所以一直相安無事。但從幾年前開始,羅馬人看中了沿海港口後,一直就想把布裏提亞納入他們的歸屬。布裏托尼人的老首領死去後,新首領暗中和羅馬人達成了協議。他們接受羅馬人的金錢資助,大量地招兵買馬,勢力上已經遠遠壓過了我們。就是有羅馬人在背後給他們撐腰,所以他們才屢屢挑釁我們。我們一直想反擊,但又擔心敵不過布裏托尼人。一旦戰敗,局麵恐怕會完全失控,所以迫不得已隻能一直忍著。我們原本收到他們的信,說明天,他們會派一個使者到此。沒想到竟然又發生這樣的事情。他們越來越肆無忌憚了!”


    “奧蘭多王!我們弗裏斯蘭人的勇士絕不怕死!隻要你一聲令下,我們將誓死捍衛弗裏斯蘭人從祖先起就流傳至今的尊嚴和榮耀,哪怕流盡最後一滴血!”


    在場的弗裏斯蘭武士們紛紛呐喊出聲,表情激憤而昂揚。


    奧蘭多目視全場一周後,緩緩地站了起來,說道:“我需要再考慮一下,最後做出一個對我們的人民最有益處的決定。一切等明天見過那個使者後再說。”


    ————


    夜深了。


    最近幾個月來,這是第一次,阿佳妮躺在溫暖而柔軟的床上睡覺。她原本應該很快入睡才對。但翻來覆去許久,卻一直睡不著覺。


    她的眼前不斷浮現著外祖父那雙帶著隱隱憂慮的嚴肅眼睛。


    原本以為,能夠帶著族人來到這裏,就是她肩上重擔差不多可以卸下的時候了。沒想到風雲突變,用親情接納了他們的這個位於北海邊的小小的古老王國,現在也麵臨著和她的族人們曾經經曆過的相同的艱巨考驗。


    往後將要何去何從?命運之輪將重複卡狄人的悲劇,還是朝另一種可能滾去?


    她披衣出門,看見雪不知何時已經停了。空氣清冷透骨,夜空淨澈明朗。堡屋的黑色屋頂和大地全被厚厚一層白雪所覆蓋,院子的中間,靜靜矗立著一個高瘦的微駝背影。他的雙手背在身後,仰頭望著夜空,一動不動,整個人仿佛凝成了雪地裏的一尊雕像。


    “是我打擾了你的睡眠嗎,我的孩子?”


    奧蘭多聽到踩在雪地裏發出的輕微咯吱聲,轉過身,望著朝他走來的阿佳妮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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