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的渾身熱乎乎的,意猶未盡。熏黑的煙囪,四處散落的木柴,餛飩湯裏有淡淡的柴火香。


    阿爹再要了一碗中混飩。父子倆分著吃完,這才心滿意足的結完賬迴家走。


    這時候雖然已立春,但是晚上氣溫很低。


    阿爹搓搓臉,打了一個哈欠,說道:“寒冬之下,一碗柴火餛飩還真就是上海人的慰藉。”


    一邊走,阿爹一邊說道:“儂曉得伐,中國人吃餛飩的曆史,據說可以追溯到漢代,至今已有2000多年,甚至比吃餃子的曆史還要早。”


    他說,不過,關於餛飩的來曆,倒是有點“混沌”的。


    餛飩源自北方,“餛飩”兩字的來曆,據說與“油賊檜”異曲同工。當年北方匈奴常來騷擾,名為渾氏和屯氏的兩首領兇殘而令人恨之入骨。百姓用肉餡包成角兒,取“渾”與“屯”之音,以食之解恨,於是有了“餛飩”之稱。


    又比如,冬至餛飩的習俗始於南宋,相傳餛飩之形猶如雞卵,有天地混沌之象,而“餛飩”與“混沌”諧音,人們以打破混沌清朗天地來**。


    現在已經無法考證,到底是誰最早發明了這種用麵皮裹上肉餡,煮熟後連湯食之的食物。可以肯定的是,這種吃食一經出現,就很快流行起來,成為一種普羅大眾的小吃。


    南北朝時,《顏氏家訓》就有“今之餛飩,形如偃月,天下通食”的說法。除了文學的記載外,新疆出土的唐代墓葬文物中,也發現了四隻餛飩和一隻餃子被放在木碗中的遺跡,形狀和現在的餛飩與餃子相同。


    再比如講,餛飩的花名很多,南北方餛飩叫法差異大,又以餛飩、雲吞、抄手三種最為流行。


    四川叫抄手,廣東叫雲吞,福建和台灣稱扁食、扁肉,武漢一地有叫水餃,湖北其他地又稱包麵,皖南唿為“包袱”,上海等江南地區統稱為“餛飩”。


    這些叫法,大約是從吃相上著眼。雲吞者,如雲吞日月,形容吃餛飩連湯帶水一起吃下是極形象的;抄手者,湯中有辣椒,吃起來如冬圍爐火,袖起雙手,唇觸碗邊,不必用筷箸,亦不必執羹匙,就可風卷殘雲。


    上海人愛餛飩是出了名的,餛飩可以講是不少上海人的“心頭好”。


    每天在喧鬧的早市一角裏吃碗柴爿餛飩,似乎那才是最圓滿的早晨。到了冬天的夜晚,更是歡喜在路邊攤尋覓一碗柴爿餛飩。


    小巧、精致、簡約。餛飩可大可小,而“中餛飩”也許隻有上海人包得出、叫得響、賣得動。它浸潤著海派商業經營之道,大有大的價格,小有小的價鈿,而中餛飩的出現,又多了一道標價。


    上海人的餛飩,餡子多種多樣,素的葷的葷素搭配,地上爬的水中遊的,盡可滿足不同口味;餛飩可作早餐,也能當正餐,能配角能主角,甚至當作營養餐,完全由食客做主了,而且價格低廉。


    而無論是大餛飩,還是中小餛飩;無論在家裏自煮吃,還是店內堂吃;無論是家常便飯,還是假日打牙祭,都很簡潔、便利而快捷。當然在一些考究的店家,如果還配有紫菜、蛋皮、開洋等,那麽這碗餛飩的味道,肯定就是小辰光的最愛了。


    小毛聽的似懂非懂,把兩隻手放在耳朵上,跺腳趕路。不響。


    阿爹又說道:“當然了,餛飩衍生的許許多多的故事,也讓人難以忘懷的。”


    小毛抬頭笑笑,說道:“故事我歡喜聽的。”


    阿爹摸摸頭,整理了一下思緒,說道,說的是有一個小囡,因為被媽媽責罰離家出走大半天,盡管肚子早已前肚貼後背,但不想迴家。


    前弄堂賣柴爿餛飩的李家老爹在路旁發現了小囡,他沒有將小囡直接送迴去而是先帶迴自己家裏。端上一碗油花飄香的餛飩,看著十分委屈的小囡咽著口水欲說什麽,老爹慈祥地說,吃吧!


    小囡狼吞虎咽一碗餛飩入了肚,連聲說道,老爹儂真好,老爹儂真好。


    老爹講,阿囡今年12歲了吧?小囡點頭。


    老爹又講,給老爹算算賬。哦,一日三頓飯,一年365天有幾頓?1095頓!那麽12年多少頓?13140頓。阿囡的心算不錯!你想想,吃了一碗餛飩,就說老爹是好人!那麽,你爸媽12年給阿囡吃了多少頓飯?13140頓!一萬多倍啊!


    小囡聽著聽著明白了老爹的用意,趕緊迴了家。一碗餛飩讓小囡從此領悟了養育之恩。


    “我小辰光,老師教我們敬重父母的教誨,往往講的就是這樣一碗餛飩的故事。”


    阿爹看看小毛,說道:“再給你講一個我小辰光的故事好了。”


    那時候我們一家人,你爺爺奶奶,還有你大伯都還住在塘橋那邊。那時候年紀小,爺爺奶奶上班,放學後晚上沒人管我們,有時候會去同一個弄堂的鄰居家玩耍。


    鄰居太太是個謹小慎微的舊軍官夫人,當時低調安分地在街道生產組繡花。但每每我們去玩,那夫人就叮囑我們兄弟倆拿一隻保溫桶出去,打上兩碗“柴爿餛飩”來解饞。一碗她自己吃,一碗給我們倆。


    在軍官太太紅木家具環繞的房間裏,換上旗袍的夫人用鑲金絲的陶瓷勺子,一個個地把小混沌舀出來,慢吞吞優雅地放進口中,抿著嘴吃,然後露出來極大滿足地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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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此兄弟倆心裏曉得,原來縱使在大時代的夾縫裏,人還會為了吃一口好菜而費盡心思。那就是生活的韌勁,也是這個市民社會教會他們的永恆樂趣。


    小毛冷不丁問:“我們家有在塘橋住過的嗎?”


    阿爹腳步停頓了一下,靠近小毛,摟住他瘦小的肩膀。但是終歸最後什麽也沒有再往下說。


    很多年以後,小毛看到《花樣年華》這部電影。


    對上海有著很濃情結的王家衛,在《花樣年華》裏麵有一個情節:深夜,燈光昏暗的弄堂裏,蒸汽騰騰的餛飩攤子,沁人心脾的味道,身穿華麗旗袍的摩登女子,神情愁苦的西裝男子……


    “蘇太太”每晚換一件旗袍,穿了登登樣樣,拎著個保溫桶出去,沒成想她精心打扮就為出門買一碗餛飩。


    足可以想見“柴爿餛飩”的力量到底有多大。


    小毛突然間就想起來自己小時候吃過的這種正宗的街頭“柴爿餛飩”。


    他覺得,“柴爿餛飩”的一拿一捏,盡管五根手指軟硬勁不同,用力的角度也有區別,但是不用過多的言語,演繹的其實更像是一種骨子裏就透著曖昧的食物,而且伴著時間的發酵,迴憶起來似乎更加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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