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很長,好像又很短。或許是哭夠、發泄夠了,胡曉輝終於平靜下來。神情明顯輕鬆了許多,麵色更加紅潤。


    兩人的手同時鬆開。想不到接下來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出現了:胡曉輝竟然隨手撩起來王建東的襯衫下擺,直接就在自己的臉上擦了起來。


    王建東目瞪口呆。


    胡曉輝卻彷佛若無其事地說道:“隻不過是借你的衣服用用而已,有什麽好奇怪的?謝謝你,小毛古古。”


    雖然過去了很多年,兩人現在已經長大成人,但是胡曉輝每每在私下裏、特別是隻有她和王建東兩個人的場合,還是一如既往樂於稱唿王建東“小毛古古”。


    王建東雖然對這個稱唿早已習慣,但現在每次一聽到胡曉輝說這句話,和老早子小辰光的時候對比,心裏還是有了很多不一樣感覺。


    王建東把自己的衣服下擺重新弄弄好,笑了笑說道:“你在學校要是鈔票不夠用的話,以後每個月我再寄給你一百元生活費,你看看行嗎?”


    胡曉輝正要說話,忽然間“嘭”地一聲巨響,不遠處電視塔打樁的聲音清晰地傳過來。


    “怎麽又開始響了?剛才好像是停了有一會兒的。”胡曉輝皺著眉頭說道。


    “剛才可能是工地吃飯。現在飯吃完,當然就要繼續開工了。”


    “公園這麽大的區域都快變成一個大工地了。”胡曉輝看看陸家嘴路的方向,說道,“公園旁邊的那個地道,剛才來的路上我看到好像也在施工。我記得還是在我去黑龍江之前那裏就已經開挖了的,這麽多年還沒有完成嗎?”


    王建東知道,胡曉輝說的是延安東路隧道的建設工程。這個工程從自己小時候堂哥考上大學那年開工,早在88年的時候就開通了。隻是原來考慮的是單線,已不能滿足現在發展的需要,正在做複線建設的一些前期準備工作。


    他說道:”黃浦江下鑽隧道哪有那麽容易。我們之前建設的大橋也正在做開通前的準備工作。到年底我們再去上海,就多一個選擇了。


    “那,這錢我就先收下了?”沉默一會兒,胡曉輝把錢收好,這才說道,“剛才我沒有控製住自己情緒,失態了。不過我本來想要說的第二件事,你到底還是沒有猜出來的。”


    王建東想了想,說道:“你想說秋生的事體?”


    胡曉輝轉過身,看著夕陽下的黃浦江,點點頭說道:“秋生家裏的處境我是第一次聽說和親眼看見。去年暑假的時候,我沒有聽你們說起過,自然不知道他家的狀況。”


    她說:“本來我還以為都在一個小村裏,每家每戶基本上都有人在服裝廠上班,他們村裏人的生活應該都不會差的。真是萬萬沒有想到,我以為自己家裏就夠悲慘的了,實際上比起來我們,他要更加辛苦多了。”


    王建東說道:“服裝廠對他們家還是不錯的。他兩個妹妹的學費和生活費基本上都是工廠在出。另外逢年過節,也都會給他家裏送東西噓寒問暖。”


    夕陽緩緩地往下沉,最後微弱的光芒恰是蟬翼般的光彩,柔和而嫵媚動人。


    胡曉輝看向黃浦江對岸繁忙的外灘,說道:“我在想,我們應該怎樣去幫助到他?”


    王建東抱著手臂,說道:“我已經有安排了。前幾天我們去他家裏的時候,我讓他老母親給在湖州的他捎去口信讓他有時間迴趟老家。我這幾天去問問師傅,看看工地需不需要人手。如果可能,我想把他安排進來大橋的建設公司。到時候我準備再寫一封信過去和他說說。”


    胡曉輝點點頭,說道:“想起來小辰光去你外婆家,他一個,玩的好還有那個叫做‘草上飛’張國慶的人。“


    王建東接話:“自從上了大學以後,我就沒有和他倆再見過麵。記得中間有向小姨打聽過,但是一直都沒有剛在心上。”


    胡曉輝嗬嗬一笑,說道:“一開始我不知道他就在服裝廠。有一次他過來送報表,變化太大,我都沒有認出來。他倒是一下子就把我認出來了的。”


    “是的啊。這個張國慶這麽多年最大的變化,就是長高了很多,反而變得單單瘦瘦的了。”


    王建東想了想,又說道,“我聽張國慶說,當時他高中有考上的,隻是他家裏人覺得讀書沒有多大用處,隻好退學迴家。中間做過很多零工,他現在服裝廠裏幹活,我看也蠻好,當上了班組長,算是不錯的了。”


    “罪過的啊。”胡曉輝歎一口氣,說道:“生活可能其實就是這樣,有很多的不確定性,也充滿了戲劇性。他們兩個,還有露露,你我,我表哥,你堂哥堂妹,我們這幾個人現在的境遇,真是令人唏噓。”


    王建東說道:“我們之所以命運各不相同,還是因為讀書多少的緣故。人生無常,講的就是人的一生中總充滿變數,一生中所經曆的事情會變化無常,很難以預料的。”


    胡曉輝收迴來目光,看著王建東,感歎道:“我從小就是在這樣的夾縫裏生存過來的,所以對他們倆現在的境遇特別關心。除開他倆,我還想起來了陽陽,特別是還有你姐姐。”


    “女人從小到大,一開始是圍著爸爸媽媽轉,長大後離開自己家人,不僅要圍著自己老公轉,還要處理一大堆婆家的事情。要是等到有了小孩,操心的事情就更多了。找男人難,能找到對自己好的男人就更難了呀?說實話,女人都挺不容易的,小毛古古儂曉得伐?”


    這時候,黃浦江對麵外灘海關大樓上悠揚的鍾聲傳過來,“當當當……”連續響了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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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了好了。不說這些沉重的話題了。”胡曉輝拍拍手,笑了笑,大聲說道:“現在快要天黑。我記得這時候的蟛蜞應該正是要鑽蘆葦叢裏的時候,也不知道現在還有沒有蟛蜞,要不我們下江去試試看?”


    王建東說道:“有好多年沒有下去抓過蟛蜞了,不知道現在還能不能抓得到的。我試一試吧。”


    兩人脫了涼鞋,挽起來褲腳下江。


    黃浦江正是退潮的時候,江麵上露出來很寬闊的一片灘塗地。王建東挑選了一個合適的蘆葦叢,靜悄悄地的走過去雙手抓住蘆葦底部,然後猛的使勁,把蘆葦叢連根拔起。


    有兩隻紅蟛蜞驚慌失措的顯露出來。王建東手疾眼快,一手一隻。胡曉輝過來幫忙,兩人找蘆葦葉把蟛蜞纏住,一人一隻,不亦樂乎。


    迴到堤岸上,或許因為高興,胡曉輝提著蟛蜞連續轉了好幾個圓圈。


    王建東看著懶懶散散餘暉中胡曉輝的側影,突然想起來那一年去爆米花的路上,她在大街上跳舞的身影。


    這麽多年過去,人雖然長大長高不少,但是從側麵看,胡曉輝其實真沒有什麽特別大的變化,基本上是原樣等比例放大而已。


    王建東一下子竟然就這樣再一次呆住了。


    胡曉輝原地旋轉兩圈,見沒有什麽動靜和反響,狐疑地停下來,剛好看到王建東呆呆看著自己的模樣。


    心髒沒來由忽地猛烈跳動了一下。胡曉輝站立在了原地,也傻呆呆地看著王建東不響。四目相對,這時候連空氣都好像靜止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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