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看向問心路,蕭怒清楚,一橋便是一關,按功德傳承碑描述,浩然門的九技十八術三十六法七十二藝,並不見得就是均衡地封印在每一關中。


    這就說明,蕭怒很可能闖過第一關甚至是好幾關,卻一無所獲。


    蕭怒隻是下意識的這般思忖,因為這算是他經曆了啟蒙台、浩然境的多番考驗後,獲得的一點心得體會,浩然門的創建者,似乎就喜歡搞一些讓人捉摸不到的名堂。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蕭怒從沒想過要退縮要迴頭,禁靈之下,他隻有輔脈中積蓄的肉身力量可用。他不知道打倒了麵前這尊戰偶,踏上橋,還會遭遇到什麽,但是首先得將這尊戰偶放翻!


    他計算了一下自己的肉身力量。


    七百多條輔脈,折合起來大約有一百五十石左右,五千多斤,這種程度的力量,能將這尊戰偶放翻嗎?


    蕭怒沒有把握。


    人生總會麵臨許多次抉擇,有人埋頭直衝,有人瞻前顧後,但有的抉擇,一旦選錯,就再也無法重來。


    瞬息間,無數的畫麵竟莫名地浮現在蕭怒眼前,讓他逐漸熱血沸騰起來。


    蕭家的滅門之仇,沌圩那破碎的絕然一刻,蘇煙姐姐留給自己的所有記憶片段,如在眼前,鮮活而真實。


    “如果,連這條問心傳承路都走不通,蕭怒啊蕭怒,你憑什麽踩出一條複仇路?憑什麽?”


    心中有個聲音,在憤怒咆哮著質問自己,蕭怒忽然感到,凝固一般的靈海深處,驟然有兩點火星飛出,沒入自己的血液,頓時,他感覺自己的血液被點燃,附帶著肌膚也變得堅硬如鐵,每一條輔脈內流動的力量,都足以翻江倒海開山裂石,充滿磅礴狂暴的力道,像一頭頭不會屈服的驕傲的狼!


    血狼印!


    鏡像法陣中,那個怯懦呆滯的少年,滿頭黑發無風自動,一身破舊衣裳瞬息粉碎成碟一般飄飛起來,其前胸與後背,竟有金色狼圖騰一閃而逝。然後,就見他倔強地抬起頭,目光似乎一直看向了問心路的盡頭,對著戰偶揮出了一拳!


    輕描淡寫的一拳,輕忽不著力的一拳,平淡無奇的一拳,毫無技巧毫無章法的一拳。


    這一拳一出手,卻讓蘇長安、北風、騎驢仙等人的眼神驟然一亮,連唐若霜的眼中都露出一抹異色。


    煙山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一片,一肚子嘲諷的話語全都堵在了咽喉,分外難受。


    拳頭不帶半點風聲,沾到戰偶的瞬間,一股湮滅萬物般淩厲冷漠的沛然力量,在三色神紋的加持中,狂暴無儔地湧入戰偶中。


    戰偶不動不搖不顫不抖。


    蕭怒徐徐收拳,目光依舊堅毅地看著遠方,抬腳就往前行。


    山頂上,除了闐小洛與唐布衣,其餘每個人都知道問心路第一關的玄妙所在。


    這一關,旨在測試闖關者的肉身潛質。


    一般而言,若闖關者能使出等同於自身修為靈力強度一半的肉身力量,即可打倒戰偶,正式踏上闖關之旅。


    可蕭怒之前揮拳時,看架勢倒是兇猛異常,但戰偶紋風不動,分明那一拳就是花架子,虛有其表。


    戰偶不倒,而硬闖,闖關者將直接被抹殺。


    煙山心中暗暗竊喜,騎驢仙等人卻心中一涼,暗道:“糟糕!”


    闐小洛和唐布衣緊握的拳頭,刺甲刺破了掌心,也絲毫未覺,他倆雖不明就裏,卻也意識到,蕭怒不打倒戰偶就直接開始闖關,恐怕不妙得很,他們比任何人都要緊張,恨不能以身相待,將蕭怒替換出來。


    說時遲,那時快,蕭怒邁出一腳尚未落到實處,他身前那具不知存在了多少年的問心路戰偶,就像一朵熟透的蒲公英,瞬間碎裂成萬千粉末,隨風飄散。


    與此同時,蕭怒這一步,既像縮地成寸,又像是淩空虛渡,帶著他一下子就到達了對麵橋頭!


    除了闐小洛和唐布衣,山頂其餘的浩然門人,修為眼力無不超凡卓絕,自然看得清楚,蕭怒這一步看似平常簡單,實際上卻在一息間,身形變幻閃爍了三十六次,準確地,毫無偏差地,一氣嗬成地,穿過了三十六個星紋節點,過了第一橋,也就是第一關。


    山頂靜寂無聲,所有人的唿吸都完全停頓下來。闐小洛和唐布衣恨不得跳起來振臂歡唿,卻不得不強行忍住。


    煙山心中的驚駭難以言表,在他看來,這個蘇長安竭力推崇的小子,據說是蕭家一脈子弟,但他第一眼就覺得蕭怒沒有什麽特殊之處,並不認為他能過得了問心路的考驗,設下賭局,實際上也有不服氣蘇長安一直穩穩壓在自己頭上,要和他爭一爭。


    及至蕭怒血狼印一閃而逝,異象初現,他倒是小小地吃了一驚,可戰偶無損,證明蕭怒力道孱弱不堪,連門檻都邁不過,談何闖關?心中大定。


    殊不知,那具戰偶忽然碎裂,而蕭怒竟一步就過了第一關,如有神助,瞬過三十六星紋陣,怎不叫人震驚到心悸?


    禁靈狀態下,一息閃爍三十六次,這是什麽古怪?


    唐若霜初時有些吃驚,不過很快她就鎮定下來,畢竟,蕭怒的陣列天資她也曾驚歎不已,奈何後來反複探測,發現其並無神異,加之她也認定蕭怒乃某位隱世的大煉星師看上的後輩,就完全熄滅了將其帶迴無憂的念頭。


    是以,此刻乍見蕭怒一息過了第一關,並不覺得特別意外,隻是靜靜看下去,想看看蕭怒在這一關,到底能獲得多少問心傳承星紋。


    每位闖關者,順利過關後,會獲得問心路的傳承星紋。


    藝為靈犀白紋,法為靈犀紅紋,術為靈犀銀紋,技則是靈犀金紋。


    從浩然門建立至今,共有三位先祖級門人,在漫長的反複闖關中,獲得了全部的靈犀紋,最後凝就浩然神紋。這三道浩然神紋,乃浩然門曾經的鎮宗至寶,可惜沌圩大戰之後,三道神紋均不翼而飛,導致宗門聖地崩潰,門徒不得不四處流浪,數萬年過去,無憂這個臨時宗門所在地裏,還沒有出現過將靈犀紋集齊的門徒。


    眼見蕭怒過第一關過得如此精巧輕鬆,速率皆不遜在座的任何人,大家不免更加專注,盯著鏡像法陣,想看看這一次蕭怒會獲得多少傳承星紋的獎勵。


    讓所有人大跌眼鏡的是,虛空裏,沒有一道靈犀紋出現,哪怕最為低階的白色靈犀紋也沒有出現一道!


    一向鎮定,喜怒皆不形於色的蘇長安,都微微露出驚愕的表情來。


    “不應該啊,怎麽會連一道藝靈犀星紋都得不到?怎麽迴事?”北風雙眉凝成一線,嘀咕出聲。


    煙山心中暗爽,正要揶揄幾句,卻見蕭怒竟立即又開始闖第二關。


    蕭怒完全忘記了闖關的初衷,也忘記了功德傳承碑上的字句,他心中僅剩一點強烈的執念,一定要將眼前這條路走通!


    一眼看穿第一關的法陣星紋虛妄與關鍵,三道神紋附著血脈之中,令他完全感受不到禁靈的影響,浩然訣自動運轉,無礙地催動輔脈中的肉身力量,一念生煙,須臾就過了第一關。


    原來,神紋作用下,肉身力量、血脈力量也能交融,如臂使指,施展秘術功法,暢通無礙。


    蕭怒心中多出這樣的明悟,越發感覺浩然訣的神奇與強大,完全打破了元蒙修行的慣例。


    第二橋並無戰偶攔阻,蕭怒卻一眼看出,這是個糅合了七十二道星紋的強大幻陣,哪怕是施展一念生煙穿越過去,心神也會墮入幻境之中。


    至於是什麽幻境,蕭怒並不清楚。但他下意識覺得,問心問心,應該源於此吧?


    維持血脈的沸騰狀態,蕭怒默默觀想浩然訣玄奧,一念生煙,邁步踏入第二橋。


    須臾間,他的身軀就哢哢作響,幾乎彎曲到了腳背。


    原來,一股無形的重壓,如跗骨之蛆般出現在他背心,將他的身體重重碾壓得彎曲下去。


    蕭怒雙腿顫抖,隻感到兩眼昏黑,這道重壓,力道恐怕已經超過了萬斤,完全超越了他肉身所能承受的極限。


    以他目前的肉身修為,再算上修身術第二重銅皮鐵骨大成後的加成,不超過八千斤的力量,還在他肉身的可承受範圍,現在,重壓多出了兩千多斤,讓他感覺經脈骨骼都快要被碾壓得碎裂開來。


    他怒嚎一聲,將湧上喉頭的一股鮮血吞迴肚中,不屈的意念讓他憤怒到了極點,他絕不願被這樣碾壓,他要直起腰來!


    前胸與後背的血狼印,忽然滾燙如火,將他渾身的血液燃燒得更加旺盛,與此同時,他感覺自己七百五十六條輔脈中的力量變得生生不息,用之不盡,取之不竭。


    一波一波,如潮生潮漲,讓蕭怒漸漸適應了背後的如山重壓,並且,快要崩裂的經絡骨骼還被這些力量修複著,他一點一點,直起了腰,發出驚天動地的一聲怒吼。


    一道絕壁擋在他身前,他竭力抬頭,就看到光禿禿的絕壁上,有七十二級石階,直達頂端。


    而此刻,他的身體依然維持著一念生煙的狀態,卻明悟道自己沒有辦法取巧,隻能一級一級攀爬上去。


    背負著萬斤重壓,一級一級爬上去。


    蕭怒力灌右手,五指成爪,不顧一切地往第一級石階旁的石壁一插!


    五指如利爪,洞穿了堅硬冰寒的石壁,蕭怒似乎完全感覺不到疼痛,左手如法炮製,洞穿另一邊,然後,就聽脊柱一聲爆豆般的脆響傳出,他雙手發力一扯,抬腳踏上了第一級石階。


    放一隻腳,就用去了五息,另一隻腳,則用了七息。


    終於,雙腳站在第一級石階,蕭怒的眼前卻驟然出現了一副畫麵。


    荒蕪的泥沼地中,躺著一個奄奄一息的六七歲黑發男孩,他一隻手臂翻轉橫檔在咽喉,一隻手背在身下,手中握著一節鋒利的獸骨。


    他屏住唿吸,像死去了一樣。


    不久,一頭巨大的水鰥自不遠處的泥沼中悄悄探出頭,然後它急速爬向那男孩,它張嘴咬住了男孩的一條腿,鮮血如泉湧,男孩一動不動。


    水鰥消除了戒心,就這麽將男孩倒拖在腹下,就開始往迴爬。


    忽然,男孩的身子動了。


    他的身體驟然一弓,另一條腿先將水鰥的身體絆得一個趔趄,與此同時,他那隻握著獸骨的手,就沿著那水鰥沒有鱗甲保護的腹部狠狠一劃一拉。


    劇痛讓水鰥發狠地一甩頭,鮮血飛濺中,小男孩像一塊隕石,跌落到遠處水窪裏,他不顧腿上劇痛,雙手緊握那節沾滿鮮血還掛著幾截碎肉肝腸的獸骨,如狼一般惡狠狠瞪著那頭遭到重創的水鰥!


    水鰥瘋狂地抽動著尾巴,但腹部被劃開一道巨大的血槽,鮮血和髒腑肝腸濺落得到處都是,須臾之後,這頭兇猛的水鰥就命喪當場。


    小男孩不顧一切地爬到水鰥的屍首旁,狂飲了幾口水鰥血,他已經饑餓了太久,不得不以身作餌,終於成功誘獵了這頭絕不輕易離開沼澤的水鰥。


    幾口血吞下,男孩兒迴複了一些力氣。他隨手扯了幾把水草咀碎,按在仍在不斷冒血的傷腿上,用獸骨割斷一節水鰥的腸子,切下其一塊皮,用那塊皮覆住傷口,再用腸子密密麻麻地纏緊。


    做完這些,他又用幾節腸子結出一條繩索,一頭綁在腰間,一頭綁在水鰥頭頸處。


    然後,他將水鰥的髒腑全部清除,又用水窪裏的水盡量將水鰥和自己身上的血清洗幹淨,便吃力地爬出這片沼澤,以他的力量,要拖動這頭巨大的水鰥,實在很難,但他卻咬著牙,始終不肯放棄,足足用去三天時間,他終於成功將這頭水鰥,拉迴自己暫居的一處地洞中。


    男孩永遠記得,那幾個月,是自己最快樂的時光,因為,有肉吃,不餓。


    也是這頭水鰥,讓他渡過了那段最艱難的時光,讓他長得壯實了許多,才能走出那片荒野,開始之後的流浪生涯。


    畫麵黯淡下去,把陷入某種迴憶中的蕭怒拉迴現實。


    眼前,一頭水鰥,張著血盆大口,向他的咽喉狠狠咬了過來。


    蕭怒看得仔細,這頭水鰥,分明就是自己六歲時,在荒野沼澤獵殺的那頭。


    猩風利齒,近在咫尺,蕭怒卻不驚不懼,不閃不避,漠然怒吼道:“滾!”


    吼聲中,水鰥化作泡影消散不見,蕭怒卻早已抽出了一隻手,插到上方石壁中,片刻後,再上一級石階!


    畫麵又一次出現,這一次出現的場景,卻是一座枯朽茅屋中。


    小男孩藏在一堆枯草裏,雙手各握著一把獸骨刀,不敢弄出半點聲響。


    屋中,一堆即將熄滅的柴火旁,兩個少年正在廝打,鮮血淋漓,半天後,雙雙斃命。


    良久,小男孩爬出草堆,漠然地從兩個少年的屍身下,撿起一塊發黴的麥餅,頭也不迴地逃出了這間茅屋。


    畫麵消失後,現實中,兩個血肉模糊一臉猙獰的少年,揮舞著拳頭向蕭怒撲來,嘴裏還都在怒吼著:“還我麥餅!還我麥餅!......”


    蕭怒心如止水,同樣舌綻春雷般爆吼一句:“滾!”


    兩個少年的身影煙消雲散,蕭怒再上一級石階。


    ......


    山頂,鏡像法陣前,圍觀的浩然門人們,盡皆沉默。


    那個似乎背負著萬斤重物的少年,始終直著腰,昂著頭,步步踏在法陣安全節點,卻總會先向天憤怒地咆哮一句什麽。


    似乎,無論什麽,都不能阻止他前行的步伐,都不可能讓他再彎一下腰,讓他驚懼,讓他屈服!


    騎驢仙駭然失聲道:“他小小年紀,到底經曆了多少慘痛,這一關竟過得如此艱辛?”


    眾人無語。


    因為大家都知道,問心傳承路,第二關,才是真正的問心之始。


    古往今來,多少天才橫溢之人,欲加入浩然門,結果都止步於第二關,落得個灰飛煙滅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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