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峰有多高?有人說幾萬丈高,也有人說十幾萬丈高,還有人說幾十萬丈高。


    總之,就連坐在妖獸赤睛白虎背上,騰雲駕霧般去到峰頂的柳毅,都說不清這座孤峰究竟多高!


    山不在高,有仙則靈。山高至極,無仙亦靈!


    他曾生活在不周山中,一直以為那橫斷天空的山脈便是天下最高的地方。


    然而直到站在神宗山門前,看著滿天星鬥,才明白何謂通天!


    九層罡氣上,自有登天門!


    這片大陸早有如此傳說,可真能破開九層罡氣的強者,又和仙有多大區別?他們保持了緘默。


    柳毅有幸破開天幕,看到卻非傳說中的天門,而是無盡的星海。


    這裏沒有日月的交替,直麵遙望寰宇。


    零已經隱沒到了識海最深處,悄然散去音訊。


    他在離開的時候,告訴柳毅,這等凡人根本不能生存之地,曾被超越十階的脫聖強者,傾心布下了大禁製、大領域!


    在這方寸地,就連係統,都可能被尚未超凡脫聖的大塊頭螻蟻察覺,隻要那些螻蟻控製著禁製中樞!


    誰人都無法想象,如槍尖豎立的通天峰,頂端竟然是一座十裏方圓開闊的平台。


    當然,世人眼裏有幸驚鴻一瞥的通天峰,永遠是遠觀,知其高而不知大!


    事實上,站在深淵絕穀、神宗入口,遠眺著通天峰柱,若非柳毅視力實在太好,怕亦隻能看到朦朧虛影。


    他雖測不得此峰多高,實揣度那條看似不長的懸橋,怕不有千百裏、甚至更長!


    由此可知通天峰孤,占地頗廣。隻因太高太傲,獨立人間,刺破了天闕,方才給人銳利的感覺!


    相對於周長不知幾萬裏的地基,這區區數裏方圓平台,又與針尖何異?


    神宗山門總部就坐落在這片堅實的平地!


    沒有鸞鳳齊鳴,沒有仙音嫋嫋。


    肅穆、寂靜、甚至連守門弟子也無。


    入目一座寶殿淩霄背景著星河屹立,兩排栩栩如生的雕像列在殿前毫不修飾的堅冰道路旁,止於丹鼎。


    鼎後是一尊足足有半殿之高的神像,事實上那尊神像正低著頭,似乎凝視著斑駁紫銅鼎內即將出爐的物什。


    他垂著頭,亦把身後大殿匾額、淩霄二字都遮去了大半!


    這是一座由狂人於天地合一之際開辟的山門,意態睥睨人間。


    這時看來那狂人竟然對山門都生出不滿,又令後人為己立像,永世鎮於山門前,要讓自己更淩駕宗門之上!


    柳毅啞然,隨即肅然起敬!


    無需零多言,他仿佛看到了一個曾經超凡脫聖、超越十階的存在,觸摸到更高處門檻的畫麵!


    柳毅默默走著,眾人皆是緘默,連闕月都少有滿臉慎肅。


    沿途一個個石像,基石上銘刻著傳紀,卻是曆任神宗之主、最傑出的那些!


    三百七十一任,厲海。斬萬古星獸於天外、滅冥界君主於九幽。


    三百一十八任,莫。鑄天劍殛風傳世,斬海外仙人癸未!


    一百三十三任,賈道。創瞞天道,欺諸天於鼓掌。


    八十六任,亦行。劈位麵壁壘,通天外之路!


    ...


    近百座雕像,從第七百餘任起,往上追溯,事跡約錄越是玄乎。


    看到第五十任,某個無名亦無事跡的宗主,他終是不敢再看。


    匆匆前行,這時他已然心裏有數。此地雖說是神宗山門,卻非山下遁入之門,必是神宗禁地之處!


    這裏,分明就是神宗的祖師堂!幕天席地,羅列淩霄殿外的祖師堂!


    這山門,迎的怕不是紅塵,而是天闕!


    逆天大開之門!


    深深吸了口氣,柳毅本自聰慧,這時不敢多問,站在巨大若小山的紫銅鼎前,遊離的目光終是忍不住心癢,瞥向了左側第一的位置。


    那是一名道髻少年,穿著寬大的道袍,襯的頗為消瘦。


    他背著劍,又自神采飛揚,俊朗異常。


    目光下移,窺見長篇的歌頌事跡。


    正是這一眼,令得柳毅都不自覺輕顫,叫人察出端倪!


    “很驚訝?”


    身邊闕月輕聲問道,她的聲音溫柔而甜美,尤其現在刻意壓低,更如繞梁之樂。


    她似乎怕是驚擾了什麽,輕輕拍了拍柳毅肩頭,以示寬慰。


    柳毅神色複雜,根本不知如何迴應。


    驚訝,怎不驚訝。


    其上明明篆著:神宗始祖,清風道君。


    隻這八個字,就令其他字跡黯淡無光。


    這神采飛揚的少年,竟是神宗祖師!


    這位祖師,竟然整個被巨大的陰影遮住,如卑微的臣子般列在道旁!


    那麽鼎後的那位...


    “拜吧,先拜第七十二代宗主,再拜祖師。”


    林奇在旁淳淳耳語,柳毅分明聽出其中的複雜。


    柳毅不敢多想,這時朝著麵前大鼎施然拜下,三跪九叩毫不含糊。


    每個人來到此地,抬頭都隻能望見斑駁的紫銅鼎牆,見不著鼎後真人。


    那人似乎狂妄到連讓旁人側麵目睹真容都不允許,仿佛這亦是某種褻瀆。


    半位麵中,凝若實質的零,呆呆的望著幽藍色的傳送之門。


    傳送門通常不會一直敞開,除非有需要。


    而這時,他透過傳送門,透過了柳毅的眼睛,看到了另一幅截然不同的畫麵。


    他麵無表情,似乎占據著靈體的也不是零,而是另一個無情的意誌。


    小惡鬼基摩斯,瑟瑟發抖著匍匐在地。


    一如門外柳毅,複又跪倒在祖師清風腳下。


    這一次,林奇特意出言提醒,跪拜祖師,三叩即可!


    怎樣的宗門,才會有這樣怪異的規矩。


    直到下得山門,迴望那座始終關閉著的淩霄寶殿,那好似繚繞了濃濃迷霧巨大雕像。


    柳毅始終不明白自己進了一個怎樣的門派。


    那人是如此孤傲、如此狂妄、定下這樣欺師滅祖的規矩。


    原來想把整個門派踩在腳下、遮在身後的,不是那位驚才絕豔、疑為先天神靈的祖師,而是後來人!


    那個人,那座巨大的雕像,他的麵容被浣紗遮著,遠眺根本看不清楚。


    一如無人察覺,當幾人離開後,複歸空寂的峰頂。


    斑駁紫銅鼎中又開始升騰出嫋嫋白煙。


    ...


    “很詫異?”


    闕月又一次問道,幾人踩著山徑,其實這路並不似想象那麽難走。


    柳毅默然點了點頭,所見所聞已經顛覆了固有觀念。


    闕月笑了。


    “所以在神宗,自七十二任宗主後,故有戒律統統被廢除,隻剩下一條!”


    “強者為尊!”


    簡簡單單四個字,蘊含著並不簡單的邏輯,簡直比魔道還要魔道,比最重利益的商人更加**。


    “那豈不是說,如果可以,那個位置、或者說在那個位置背後,完全可以容得下別人!”


    柳毅滿臉怪異,這話問著放肆,直指取而代之。


    事實上自從第一次見到那尊貌似很拽的神像,除開恭敬,他的心頭便詭異泛起這樣的神思,要把那位踩在腳下。


    若非有著半位麵做退路,依他本性,是斷然不敢問這種話的。


    不想闕月聞言放肆的大笑,就連前頭走著的林奇都是苦笑連連。


    “小子,你這秉性倒是不錯,端是我輩中人。可惜,你道這念頭隻你一人有?”


    迴答柳毅的,非闕月,而是林奇。


    他也不迴頭,自顧自語。


    “在神宗,一直流傳著一則傳說,想要取代那位,唯有先行看清!”


    “本座入宗五十餘年,從築基直到破真境入念體,每破一境,便迴一次山門,直到現在,甚至不知那位七十二任宗主是男是女。”


    說到這兒,林奇斂聲,闕月也沉默著。


    柳毅無話可接,事實上他和幾人境界差距太大,本也無甚可聊。


    實力上的巨大差距,導致百試百靈的感知,都失了效,不曉得眾人本心究竟待他如何。


    柳毅隻能和盲子一樣摸索,本能抱緊最粗那根大腿,一麵囑咐零為其庇護。


    他覺得自己就像在這山路上蹣跚,看似穩健,實則一個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弱肉強食,這時,未必很適合他,他實在太弱小了!


    下得頂峰數裏,小白不知從哪裏竄了出來,背著柳毅和常磐去往別院下榻。


    這次引著二人的,卻是掌門大弟子無瑕,亦是柳毅先前所識青年,不足而立、鑄竅巔峰。


    這位大弟子對於柳毅奪走首席弟子之位,似乎並無抵觸。


    實際上,柳毅甚至覺得,這人根本不像神宗門徒,過於溫潤。


    此等人物,要麽大奸大惡,要麽大仁大義。


    直到宿入青竹園,翻著手中“宗門簡介”,柳毅才明白神宗究竟有多大。


    除卻峰頂山門、寶殿淩霄,整個宗派如同蜂巢嵌在通天峰上。


    若將宗派駐地麵積平展開來,這神宗怕不是足有唐國一個郡那般大。


    這般大的駐地麵積,實際上神宗目前人數,上溯三代,還不足兩千人。


    初代弟子,亦就是林奇師輩,碩果僅存三十。十位嫡係內門長老,二十位旁係外門長老。


    林奇一輩,亦是目前神宗主力,尚有五百餘人。然而這五百人中,泰半不成氣候,修為還不如許多三代弟子。能破入真境,跨入念體的,算上林奇,隻有七人,並稱七煞。


    餘下則是三代弟子,尚無人破真境。


    事實上,就連初代長老,十位嫡係中也隻八人成就念體,二十支係更是十中取一。


    在神宗,輩分實在是種沒用的東西。


    除開神秘的太上長老,闕月輩極其前輩,時常發生傑出弟子頂撞長老之事。


    明麵上,十七位念體高人,奠定了神宗一方霸主的基業。真正令得道門禁域忌憚的,還是鮮為人知的太上長老們。


    各宗各派都有規矩,凡年滿兩百、破境凝魂的宗派強者,都要歸隱山門,不得幹涉世事。


    否則若那些老怪發起飆來,許多小門小戶彈指就要滅了,哪裏來得發展餘地。


    至於闕月,由於她年歲未足,天資絕倫,又主動躋身太上長老。


    縱然偶爾在修道界掀起腥風血雨,別宗太上長老都樂得賣她麵子。


    一個特例也就罷了,隻要不太過分,都能忍。


    否則真引得各宗太上長老開戰,亦是修真界的大不幸!


    修行就是為了長生,整天打打殺殺,不是修道的種子!


    神宗除外。


    武:築基、煆骨、易筋、伐脈、洗髓。


    氣:築基、養氣、拓脈、歸流、先天。


    道:築基、納元、識海、孕魂、鑄竅。


    真:念體、凝魂、出竅、藏神、破妄。


    技:初學、熟練、掌握、精通、化境、歸一。


    一部《入門簡介》,非但記錄了宗門內明麵上大部分弟子的情況、修為、事跡。


    就連修行境界,都是標注的清清楚楚,也讓柳毅明了此界六到十階,究竟是個什麽概念!


    真境!超凡入聖!


    大體看了下和他同輩一千餘人中,最傑出的一部分。


    他發現,凡被掌門列入門牆,便是內門,而其他,都是外門!


    一千餘人中,內門隻有區區十一,加上他,不過十二人。


    而外門,整整一千多人!


    隻看長老一輩,內門尚餘十人,大半破入真境,餘下兩位也在打磨法體,鑄成竅算得高手。


    碩果僅存的二十外門長老,修為參差不齊,強的強,弱的弱。


    至於二代弟子,柳毅的師叔們。


    內門嫡係不過十餘人,外門則尚有四百多。曉如此,按照三代弟子比例算起,外門弟子怕不也“陣亡”了大半!


    “還真是,殘酷啊。”


    柳毅如是自語,倒是明白了神宗對於“強者為尊”,如何用自己的方式詮釋、傳承!


    真正優秀的功法,永遠掌握在嫡係手中。而真正傳承的核心,必然一脈相承!


    嫡係隻算一代,譬如柳毅入得掌門一脈,就是嫡係。而他的嫡係師叔們,收得弟子便成了外門。


    而外門弟子、長老,根本沒有收徒的權利!


    十幾人收徒千餘,掌門取其精華,餘下的,恐是直接發蒲團開講座,如何能混出頭!


    繼續往下翻閱,隨著深入了解,柳毅對於神宗的規矩越是感到心寒。


    偌大的通天峰,當然不可能隻有兩千來號大小貓,更有雜役武夫幾十萬!


    幾十萬雜役武夫,放到江湖中,不少都能混成一地豪強。


    而在神宗,就算其中出類拔萃的先天強者,媲美鑄竅,也不過是被宗主施下禁製,挑柴擔水的貨色。


    這些人未必沒有出頭之日,假如能自行頓悟,破入真境,便可升為外門長老,無需師承。


    當然,這種事情千年來都沒出現過,倒是曾經有人試圖煽動造反,幾十名超一流高手,數位先天,引了幾倍的外援。結果連長老、太上長老都沒出頭,被當代宗主一人一劍,殺了個幹淨。


    嫡係、支係、雜役。


    嚴密而殘酷的構架,上位者未必永遠處於上位,每十年,宗門會舉行一次大比,屆時同輩弟子可相互挑戰,生死勿論。


    嫡係爭首席之位,外門殺嫡係入內門。


    就連雜役,隻要年齡適宜,也可向外門弟子挑戰。


    如能連斬三人,便可破格收入門牆。


    自然,這三人是由外門長老安排,而非挑揀軟柿子捏。


    同輩且年齡適宜,便是唯一的規矩,什麽生死,上到宗門演武台,都是兒戲。


    這還隻是每十年的大比,若自覺不行,完全可以認輸,棄權讓賢。


    新弟子入門滿三年,即為出師,不論內門外門,都要接任務,為宗派做貢獻。


    這些任務,大部分與殺伐有關,少部分刺探其他宗門實力,還不如殺伐事。


    每五年,限定外門弟子完成五百功德的任務,內門弟子則必須完成十倍以上定額,五千功德。


    功德沒什麽用處,除了衡量個人功績,以及是否有資格繼續在師長指導下修行。


    內門不行就貶入外門,外門不行則貶成雜役。


    當然,假如你功德夠高,師門長輩起了愛才之心,往往會賜下法寶靈藥。


    這和輪迴空間又自不同,根本不存在通用貨幣一說,休想自行兌換。


    換言之,倘若你不受長輩待見,就算功德驚天,也就看看。莫非宗門前輩都是傻子,明擺著去養白眼狼?


    競爭是一迴事兒,壓製又是一迴事兒,隻有競爭,沒有壓製,宗門早就散了。


    “殘酷,還真是殘酷,完全不把弟子當人,難怪許多桀驁。”


    柳毅訝然,這神宗,實在給了他太大的“驚喜”。


    “我翻開宗派簡介一看,隻見每頁都端端正正寫著殘酷二字,我想反正無事,所幸仔細看了下去,直到良久,才從紙上看出字來,隻見滿滿都寫著——叛逆!”


    腦海裏劃過前世某位偉大先輩曾經敘述過的話,柳毅恍若癲狂,莫名其妙笑出聲來。


    首席弟子,還真是不錯!


    按照最後附注的時刻表,再有七年,便是新一輪的大比!


    而在所有挑戰賽中,首席弟子和掌門,是唯一不能棄權的!


    投降,即死!


    假如貢獻點是一把無形的鎖,牢牢箍在弟子脖頸間。


    那麽挑戰製度則是另一隻大手,掐住了師長的喉嚨!


    大比,是一種強製的挑戰。這不表示,同輩之間日常不能“切磋”,隻要受者入門滿三年,規則同大比,泣血了恩怨!


    而長輩,時時刻刻必須無條件接受晚輩的挑戰,死活勿論!


    掌門,則必須時時刻刻無條件接受任何晚輩及同輩的挑戰,勝者為王!


    這就是神宗!強者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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