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無常,雷道總綱,天雷殛世,滅盡無常。


    世有凡人不知苦,紅塵生靈焉明荼。


    九幽靈魄殤魂道,蒼穹碧仙泛星湖。


    雷罡,正*法也。火能焚盡萬物,金可切割千仞,煌煌光明,普照大地,亦能摧毀眾生。然萬物有靈,絕壁落魂,眾生之願,豈如常載。


    世間五行術法,光暗冰雷,陰陽兩儀,生死倫常,唯獨雷火有滅無生。


    烈焰之力固然綿延霸烈,終究失了先天純粹。唯有雷霆,秉天之怒,代天行罰,殛滅生靈!


    溪水潺潺,涓涓逝流,柳毅盤坐水濱,並不在意胸前衣襟血跡。


    他的麵前,常磐挺立,手舞足蹈,意氣風發,侃侃而談。


    兩人並未因身份倏然調換,有絲毫不適。


    常磐少年心性,總想表現自己,這時得了機會,當然好好把握,恨不能將所習一股腦傳給對方。


    至於柳毅,夫子從小便教會他,達者為師。


    在不觸及根本利益的前提下,縱然向敵人偷師,亦無不可。簡而概之,八個字“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他並不覺得向常磐求教,就有甚丟人。


    柳毅目光凝然,顯得非常專注。


    幾隻蝴蝶飛落到他身上,棲在肩頭、發梢、睫毛。


    蝶兒翩翩,攜著花粉沾在鼻頭,撓人心癢。


    柳毅動也未動,全副心神沉浸在知識的海洋中!


    天書之所以為天書,和尋常秘籍最大的不同,便是意境的傳承。


    尋常秘籍記載,不論武道,總不外乎學法、練法、用法,最多提及一些巧思捷徑。


    可天書不同,非但止於傳授功法本身,更會令得了解許多原本不懂、但必須理解的道理。


    譬如武林間某種奇功“龍象般若”,若不識龍象之力、不懂般若之智,就算苦修千年,破盡一十三層,也難入化境。


    自然,天書的傳承尚不止於此,更多難以描述的東西,怕是無法用語言轉述。


    常磐說得天花亂墜,柳毅聽的津津有味。


    這一來一往,雖無互動,效果卻好的出奇。遠不似眾人日常聽夫子講課時,極盡敷衍。


    常磐雖然不是天書,畢竟得了真傳。


    固然一者原本所精不過十一,而轉述亦止十一。


    柳毅天賦異稟,聽著聽著,不知不覺,身上遽然亮起紫蒙蒙的微光,竟是入了境。


    時間就這樣緩緩流逝,二人一講一學,皆不足眷。


    ...


    不知過了多久,柳毅悠悠醒來,常磐孜孜在他身旁護法,霎時雀躍。


    “毅哥兒,你終於醒啦,咱們迴去吧。”


    不論修行,常磐終究隻是小小少年,心性未定。


    這時他憂心夫子懲罰,語氣也難免有些催促。


    柳毅默默仰望天空,這時已經日上三竿。


    一番行功,仗著深厚底蘊,他已然在雷法造詣上超越了目下的常磐。


    可惜這點成就,哪能叫其生出毫厘自滿。


    緩緩起身,撣了撣塵土。


    低頭看著胸前紅跡斑斑的衣襟,柳毅不禁陷入沉思,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麽。


    半餉,直到常磐都急的開始團團轉圈,他的唇邊,忽然出現一絲莫名的笑。


    “小胖,想不想,不被罰。”


    柳毅低聲耳語,壞壞的表情,勾起了常磐肚裏的邪蟲。


    “這個~毅哥兒,你的意思是?”


    常磐其實並不蠢,尤其被天書開了靈智,勉強倒也算得聰慧。可這智慧畢竟是後天得來,並非一時半刻就能融用無妨。


    況且陰謀詭計這種東西,單純的小胖子,就算一百個加起來,也比不上自小受到熏陶的柳毅。


    柳毅目光閃爍,隨即猝然一寒。


    他身上刹那迸發的氣機,竟然罕有激起了周邊落葉。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搏,就搏個盆豐缽滿~”


    常磐愕然直視賭徒一樣的柳毅,不明所以。


    可常年養成信任,還是令他毫不猶豫,應聲附和。


    “額~毅哥兒,我聽你的!”


    柳毅坦然注視常磐,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麽,隨我來吧,咱們隻需如此、這般...”


    ...


    晌午已過,日頭正盛。


    炊煙歇,蟬鳴噪聲鼓蕩。


    送走了急切尋子的常磐之母,胡亂安慰一番,夫子不禁陰著臉在書齋外小院裏踱起步來。


    柳毅自是不會翹家,常磐也是個老實的孩子,兩人這般,到多似少年人貪玩忘了時辰。柳夫子並不懷疑二人是否遇險,因此頗為不快。


    可看著這時二人尚未歸來,也不禁暗暗焦慮。


    他當年在雪原救得柳毅,當然不止全憑良善,自然,也不會說什麽早就對個嬰兒有甚蓄謀。


    這些年,他雖然還記掛著早先少時在江湖中曆練,偶然得到那套奇術。更多,於情理,對柳毅卻僅剩父子師徒之情。


    他為柳毅取名為毅,固然的確起卦求簽,卻也是從十數合用字裏挑揀出來。


    柳毅,這名字對於本土人士,並無多少特別涵義。


    但是在夫子心裏...


    他始終寄希望這熟悉的名諱,讓他迴憶起某個在故鄉膾炙人口的故事,進而勿忘為人底線!


    他是人,縱然來到此地,投身魔門,無所不為,無惡不作,他終究還是人!


    有別於所謂“人類”的“人”,在他的故鄉,做人,可以十惡不赦,但卻絕對必須恪守某些“界限”——譬如,虎毒不食子!


    這並無意義,至少對於外人無甚意義,但對他本身而言,卻是能留住那些朦朧迴憶的唯一盼頭。


    說到底,他縱然肆意隨性,終究、終究...


    歎了口氣,怒然拂袖,把一旁重達幾百斤的石磨抽的平飛。


    他折身入屋,正待提劍上山尋人。


    遠處村頭忽然傳來嘲雜人聲,伴隨著陣陣驚唿,聽著似乎正是朝書院方向湧來。


    夫子心頭一顫,顧不得拿劍,搶步躍出了門外!


    ...


    駐足,極目眺望,夫子一時呆住了。


    老遠,他便看到眾人抬著兩個擔架,前後走來。


    擔架上躺著兩道血肉模糊身影,由於視角,看不清傷者麵貌。


    其上蓋著白布,早已浸出大片紅漬,令人心驚,無怪乎那些村人這般慌張。


    甚至,夫子憑借超卓耳力,還能聽到人群中有人低聲抽泣,聽聲音,不正是方才離開的常家嫂子。


    腦子裏“嗡”的一聲,夫子哪還記得不再人前動武禁忌。


    早先辰時倉羯嫂有孕的喜訊尚未在心底醞釀開甜意,柳毅和常磐的翹課已經讓他略略不悅,而這時,入目所見,突如其來的霹靂,更是幾乎把他擊倒。


    夫子一步十丈,縮地成寸般來到人群中,直接躍至擔架旁。


    凝神一看,那麵色蒼白,重傷垂死的,不是柳毅,更是何人?!


    他一搶手,把過脈,臉色陰晴不定。


    直到半響後,似乎斷定了什麽,他才沉了臉舒了口氣。


    所幸,這孩子隻是失血過多,無有性命之虞。


    此時,村人在旁靜若寒蟬,眾目睽睽,他倒也不能厚此薄彼,亦為能更加準確判斷情勢,他又閃至另一副擔架旁,查看起常磐傷勢。


    這時眾人早已駐足,不少村鄰都暗自咋舌,忖道夫子果然是有法力的高人,平日不顯山不漏水,這一旦動真格,當真是仙風道骨、霸氣四溢。


    就連常磐之母都止住了哭泣,掩著唇,強自不讓自己發出聲音,叨擾夫子做事。


    但她眼中火熱的期望,卻是能把人生生灼穿。她殷切盯著夫子,那種哀求,早就忘了平日裏對夫子該有的恭敬。


    幾條抬擔架的漢子,都是村裏熟人,這時也不敢把架子放置地上。


    曉是二小身子不重,但夫子就在身旁,方才又露了一手,給他們帶來許多壓力,隻覺得額間冷汗溢冒。


    山民獵戶當然不缺急救手段,即便不算倉羯,家家男兒亦都有幾手保命絕活。


    柳毅和常磐雙雙染血倒在村外,發現的獵手早已為他們做了止血處理,更是提前斷定無有性命之虞。


    然夫子威勢太盛,誰知道這尊大神,會不會由於私生子重傷,就遷怒旁人。


    山外鄰縣,聽說縣老爺家公子在鄉下壞了性命,那老太爺竟然提兵直接把事發地點左近村莊全部夷平,罪曰見死不救。


    天見可憐,誰知道那公子哥兒遭了鳥罪,死了都要累人。


    這方圓千裏之內,可以說都是目無法紀、野蠻、且不服王化、菇毛飲血之地,雖然尚是屬於大唐境內,京畿對於此間可沒什麽控製力。


    在這裏,每一片土地,或者山嶺,都有一個類似夫子、或者老爺之類的紳豪存在。


    而這些實際意義上的貴人,冠以常名,那便是土皇帝!


    好在夫子畢竟不是肥頭肚圓的縣太老爺,他近年來,多少自忖有德之輩,在這些純樸山民麵前,做不出遷怒欺人之事。


    旦見他朝著常磐之母遞去一個放心的眼神,而後便衝著幾名挑夫擺了擺手,示意將兩小抬進書院。至於其他人,雖然未有表示,可那淡漠神情,足叫人群皆做鳥獸之散,各迴各家,各教各娃。


    一振袍,清風卷起路上塵埃,夫子早已展開身法,如鵬若鷹,閃迴了書院。


    這時,他更不曾看到,重傷的柳毅,微微眯眼,露出得意的笑~


    是日,夫子不曾苛責二人,亦未詢問禍端,隻是悉心照拂,囑咐再三。


    是夜,一書生提劍上山,遠處老林獸哭狼嚎。百十裏外,霸占後山,古徑入口處一盤踞百年獅虎兇獸,身首異處!


    光陰匆匆,日月飛逝如梭。


    眨眼,又是三個年頭過去。


    時值丙子年盛夏,萬物炳然著見,茲萌於既動之陽氣下,洞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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