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迴去的路上,孟小杉幾次欲言又止,本以為歸曉隻是一時別不過那口氣,畢竟趙敏姍也算是她同屆的舊同學。可開到半路,就察覺歸曉這是真傷透了心。


    “歸曉,你真還惦記他?真心實意?”


    歸曉蹙眉,搖頭。


    “都當沒有趙敏姍,不存在,你會怎麽樣?”


    歸曉再搖頭。不想說,不想再討論。


    歸曉靜靠在車窗玻璃上,表情都沒多餘的,黑色瞳孔裏映著車窗外小鎮的那些看似熟悉,而又分外陌生的景色。


    孟小杉的飯店開在鎮中心,兩個部隊大院接壤的位置。


    獨棟的三層樓,十分氣派。


    門口正中擺著兩人高的銅獅子,銅牌刻字,細數飯店的悠久曆史……孟小杉是特別會做生意的人,硬是將這飯店弄得聲名遠播。早年開飯店開張時,歸曉那時還在念大學,特地為了傳播她的飯店,將鎮子附近的自然景區遊記寫了個遍,每每都帶上這飯店,後來畢業工作了,開始接觸那些做公關傳播人,又介紹給孟小杉——


    歸根結底還是東西好吃,格調高,成了鎮上名副其實第一大飯店。


    老板的朋友,自然是單獨的、最大的包房。


    歸曉點名要吃羊蠍子,鍋子端上來,熱騰騰的白霧彌漫在眼前。歸曉拿起筷子,撥著鍋裏的骨頭,發一會兒呆,再倒騰兩下,走半天神,再去杵早就煮爛的羊肉……


    “你是吃,還是想玩?想玩我就把火給你關了,慢慢攪。”


    “我就和中邪了似的,”歸曉在小聲說,“在二連浩特我朋友被偷了車,找他幫忙,後來那夥偷車賊報複,又是被他教訓了……”


    小蔡並不清楚她和路炎晨的過去,頂多是曖昧揣測,再去開兩句玩笑。


    所以對歸曉來說,麵對孟小杉反倒坦然許多,畢竟當年怎麽在一塊,怎麽分手,麵前的人最清楚。她以為,她猜想,秦小楠的事是路炎晨在示弱服軟,想給兩人一個重新開始的契機,於是滿懷期待,於是自作多情,於是成就了今天的一切。


    “我沒想到還有內蒙那些事,還以為你倆真十幾年沒見了,你猛聽到他要和熟人結婚受不了,”孟小杉推開椅子起身,開門招唿,讓門外服務員拿白酒來,囑咐完低聲問了句,“我老公還在嗎?”


    “在,還沒散呢。”


    “讓他吃完過來一趟。”


    孟小杉似乎想勸她什麽,可又在猶豫,包房又歸於死寂。


    直到門被推開來,頗有些匪氣的秦楓大步流星進來,見著歸曉就笑:“來了?”


    歸曉點頭,笑笑。


    “我車還在運河邊上,等吃完飯你幫我去開迴來。”孟小杉想起了被扔在河邊的車。


    “車怎麽扔運河邊上了?”秦楓坐下,“你陪著喝點,我不能喝。”


    “歸曉有點不舒服,我就先幫著把她的開過來了。”


    她以為孟小杉是找人來陪她喝酒,所以叫來他老公秦楓。


    當初孟小杉和海東斷了後,差不多和海東那邊的朋友也都沒了聯係,所以能同時認識歸曉和路晨的人,算來算去就隻有秦楓了。秦楓比孟小杉大十來歲,早年鎮上最賺錢的台球廳和遊戲廳的老板就是他。


    那時候,歸曉和路晨,孟小杉和海東混在一處玩鬧的事,有多一半是在這個男人眼皮子底下發生的。修車廠、台球廳、遊戲廳,初初在一起的那個暑假差不多就在這些地方……歸曉輕吹著自己的劉海,象征性對秦楓笑笑。


    秦楓看出歸曉不對勁:“怎麽迴事?你妹子被誰欺負了?”


    “路晨。”


    歸曉瞪孟小杉,搖頭,讓她別說。


    “路晨?他們不是都十幾歲時候的事兒嗎?”秦楓笑了,還真是年輕人啊,能折騰。


    “感情深吧,”孟小杉笑得清淡,“我剛在運河邊把她接過來,勸了半天,以為她是猛見著初戀要和認識的老同學結婚,一時想不開。沒想到他們在內蒙也見過,比我想得複雜,就拿不準主意了。”


    “拿不準什麽?該說什麽說什麽,”秦楓倒是痛快,“歸曉也快三十歲了,這在過去也算過完了前半生,這麽大人你還把她當孩子呢?”


    “好吧,”孟小杉被自己男人以教育的也覺得自己太有家長意識,於是推開椅子,走到歸曉身後,俯身環抱住了歸曉的肩膀,“剛沒和你說,是因為我不想你摻和這些破事。”


    孟小杉靜了會兒,歎口氣:“前幾天,海東和我借了四十萬。你知道為了誰嗎?”


    接下來的話,讓她始料未及。


    大概是兩年多前,路炎晨親爹的汽車修理廠生意慘淡,客源少,瀕臨關門,後來是和趙敏姍家借了五十萬來疏通關係,和臨近的汽車銷售店、保險公司合作,擴建了廠房,這才算迴了春。可當趙敏姍家提出要入股分紅,路炎晨親爹卻翻臉不認人。


    於是,趙敏姍家拿著借條,要路炎晨親爹還錢。這件事有中間人做了和事老,仍舊僵持不下。到前不久,趙敏姍爸媽忽然就萌生了這麽個法子,兩家結親算了。隻要路炎晨親爹同意,錢就不用還了,聘禮意思意思就可以。趙敏姍聽說是路炎晨,當即就答應了。


    一拍即合,兩家就這麽訂了親事。


    “他爹老不是個東西,借錢不還,也不肯分紅,直接就想把自己大兒子當東西給人抵債。”孟小杉總結。


    這事路炎晨全被蒙在鼓裏,聽了這消息,趕迴來第一件事就是借錢,還錢,找人從中牽線說盡好話,退婚——


    “路晨剛迴來就找我。因為我早年和趙敏姍家交情深,搭夥做過不少生意,”秦楓說,“我繞開路晨家裏人,和趙敏姍爹媽談了,對方放了話,退婚可以,第一要還一百萬,第二要路晨找個理由讓趙家順當下台階。路晨一句討價還價的話都沒說,還說聘禮不要了,再多賠十萬給趙家。這事,當時是路晨、我,還有趙敏姍爹媽一起談的,路晨爹媽和趙敏姍都被繞開了。”


    孟小杉輕哼:“趙敏姍要知道了,沒這麽太平。”


    “也說不準,”秦楓笑,“你對她偏見可真夠大的。”


    “歸曉,我和路晨過去關係也不錯,但讓我選,我一定選你的立場,”孟小杉繞了桌子,走迴自己老公身邊,“他一當兵的這麽些年也才攢了幾十萬,現在又借幾十萬來還錢退婚。一窮二白不說,還有外債,聽你說他在內蒙的事,我聽得出他對你還有意思。可這次主動權在你手裏,別衝動,想清楚。”


    秦楓聽了不太高興:“你這孩子……”


    “說誰呢?”孟小杉也不樂意了。


    “好,好,你這女人,”他搖頭,“路晨人不錯,這麽多年鎮上出了這麽些個孩子,我能瞧上的也就他了。一個人能走多高靠機運,能走多遠,靠人品。”


    “你別把歸曉往火坑裏推,他家一堆破事我都懶得說……”


    秦楓清了清喉嚨。


    孟小杉沒好氣收口:“公平點說,歸曉要什麽有什麽,什麽鍋配什麽蓋,他路晨憑什麽?”秦楓:“人家拋頭顱灑熱血,最好的十年都去保家衛國了,你說人家憑什麽?”


    “頭顱還在,血也沒灑多少——”


    “孟小杉。” 秦楓臉一沉。


    孟小杉偃旗息鼓:“我不說了,但你也不能太說他好話。我們都公平點。”


    秦楓搖頭一笑:“我要不說,才真對他不公平。”


    銅爐鍋裏的早先丟下去的土豆片都煮爛了。


    用筷子一夾,碎成無數片,落迴燒開的肉湯裏。


    水裏翻滾著各種能填飽肚子的東西,心裏,翻騰著的都是和他再遇到後的事,是哪天,加油站?吃飯?還是後來那晚?還是期間的某個時刻他得知被訂了婚?


    “歸曉?”孟小杉叫她。


    歸曉搖搖頭:“我沒事,就是想起大學時候餓肚子,兩個包子過一天的日子了。”


    這話茬,夫妻倆都不知道怎麽接。


    歸曉是真餓了,戴上塑料手套將剛晾涼的羊蠍子拿了低頭吃,吃了半天又輕聲說:“除了對他,我這麽多年從沒喜歡上誰,一個都沒有。可能錯過他這次,也就懶得結婚了。”


    這話夫妻倆倒是聽懂了。


    日子照過,婚姻不是必需品,一直是歸曉這些年的狀態。


    午飯後,秦楓去給孟小杉拿車。


    歸曉無所事事地在孟小杉的辦公室晃悠,一會兒在窗邊坐,一會兒又去翻她整麵牆的櫃子,孟小杉也是被她的事弄得心煩氣躁:“去我家吧,我被你弄得鬧心死了。”


    於是,兩人迴來初中學校後的那個胡同,孟小杉家的院子翻修過了。


    原先的一層小院兒,弄成了三層樓,可這麽多年過去了,那個台球屋子仍舊留著。歸曉推開白色玻璃門,屋子裏連著四組暖氣將一個小房間烘得暖意融融。下午陽光也足,透過幾乎是整麵牆的玻璃照進來——沐浴在陽光裏,就是這種感覺。


    歸曉摸到綠色絨麵的台球桌,想到十四歲時在這兒學台球,海東教她,孟小杉指揮。


    “我去倒水,你先碼球。”孟小杉把大衣丟在角落藤椅上,出了門。


    沒多會兒人迴來了,沒拿水杯。


    “路晨來了,你要見嗎?”


    歸曉還在貓腰掏球,聽這麽句,抬眼,瞅著孟小杉發怔。


    孟小杉看她這模樣就曉得自己中午說得都白搭,歸曉還是當初的歸曉,感情就是感情,生活就是生活,分得太清楚。壓根看不透,估計這輩子也看不透,就栽在感情上了。孟小杉攥她的腕子:“人多眼雜,退婚一鬧肯定挺麻煩的。你倆要說話就在我家說,我讓他先進來。”


    歸曉這一天心情起落太大,眼下倒是慌了:“……我要說什麽啊?我還沒準備好……”


    “說什麽?”孟小杉好笑,“我告訴你歸曉,不是我通知他。是他夠聰明,看到運河那小路口停著一輛空車就問了海東車牌號是誰的,猜到你在我這兒。所以你什麽都不用說,看他怎麽說。”


    孟小杉拍拍她的後背,讓她在屋裏等著,出去將路炎晨帶了進來。


    歸曉靠著台球桌,看他從兩扇深綠色的大鐵門走進來,大狼狗雖拴著,可見著個陌生男人還是狂吠得厲害。路炎晨偏頭認出那狗四隻雪白的爪子,低聲喚狗名字。


    大狼狗又吠了兩聲後,嗷嗚一聲趴下來。當年路炎晨看到這狗,才幾個月大小,竟還能認出他也是不容易。


    歸曉倒背手,手指扣在台球桌邊沿。


    他踏上兩級台階,走進屋子,看著浸在日光裏的她。如今姑娘過得挺好,應該說特別好,怕她被本不該屬於她的事煩心,他不忍心。上午看她忍著哭離開修車廠,比他三無狀態下高空傘降斷了胳膊還要疼,比他第一次拆定時引爆的炸|藥還要心慌手麻。


    不能拖她下火坑,那就拚命爬出來。


    他真的,這輩子就愛過這麽一個姑娘,舍不得。


    “我和趙敏姍的事很複雜,但和你想的不一樣。”他試圖用最簡潔的話,盡快說完這件事。未曾想剛開口,歸曉就輕聲截斷:“我知道。”


    她不想讓他重複敘述那些現實困境,太傷害一個人的自尊心。


    路炎晨慢慢點頭,看來,秦楓將所有該說的、不該說的都交待了。


    他也沒再多廢話:“給我些時間,歸曉。”


    歸曉倚著台球桌,輕點點頭。


    “很快,”他說完,又斬釘截鐵地低了聲重複,“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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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周六見~


    ps,俺終於結束顛簸的出差行程,明天去買銀粉筆哈哈哈哈(還不知道哪裏買),開始簽那一千多張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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