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主。我去見文昌公子,是因為當初他到唐坊來求親的事是我一手安排。我無論如何也要給他一個交代。這本是我和他的事情,與坊主並無關係。我也不願意讓坊主為難。”


    說罷,他沉著臉,拱了拱手,


    “坊主如果不願再聽我多言,我並不敢叨擾坊主。”


    他眼睛看向了山路下走下來的瓦娘子等人,還有和她們一起走迴來的季蕊娘,知道她馬上就要坐船迴季園。


    “我告辭了。”


    他轉身拾階,向亭外走去。


    季青辰知道這就是得罪他了。


    想著這些日子裏,因為河道碼頭的事情受足了他樓雲的氣,她反倒大有痛快之意。


    活該


    然而一時間想著他迴大宋後匆忙和趙秉林家退親,又被孫昭彈劾的事情,她也微垂了雙眼,不去看他負手在後,手中絞袖的背影。


    他要去和陳文昌把話說清,在他那一麵來講,當然是沒錯。


    但他要是先去和陳文昌說了話,叫他以為她和樓雲已經有了私情,她和陳文昌之間也沒有商量的餘地了。


    樓雲沉著臉,在夾梅道上走著,越走越是一肚子委屈。


    就算他是搶了她的碼頭,她不可能不明白,他雖然是為了國事,但也是為了她好。


    如果她剛進明州城時沒察覺,這些日子京城的消息不斷傳來,她總應該明白了。


    現在她竟然就如此對他


    越想越憋屈的時候,他腳步一頓,含怒迴頭要再說幾句,道:


    “坊主”


    他恰好就看到了她低垂的眼睫。


    亭子裏。她一色淡紫的春衫子,腰下同色的羅裙巧手染成了漸變的紫白之色,幾線撒落的紫藤花從肩頭飄飛纏繞直到裙邊,繚繞出她纖細的腰肢


    雀釵吞頭下的珍珠搖晃,串珠的陰影落下來,讓她鵝蛋小臉肌膚透明,顯得格外的單瘦。


    樓雲突然察覺。她似乎比大半年瘦了少許


    她低頭把玩著手中的唐扇子。纖指似乎是無意識地扯著那扇子上的竹脈。


    唐扇是竹地縷空的精品,紫竹扇麵全都被刮去,隻餘下細如發絲的十幾條紫竹扇脈。上麵粘畫著絹製刀剪的初春花葉,嫩黃鶯鳥。


    那黃鳥兒踏在了竹脈上,紅藍花兒半掩麵目,就仿佛她如今初來大宋。即使看得春光滿園,也是走得步步小心。


    叭的一聲輕響。那竹脈終於被扯斷了兩根。隻聽得劈叭連響,扇麵花蕊裏的琉璃彩珠一連串地砸落了下來,在亭中散落了一地。


    終於也有一粒,滾落到了亭階之下。


    “坊主非要叫我不去。我難道還能說不行”


    樓雲看著那階下砸落的七色碎珠,終歸是心軟退讓,站在梅林夾道上歎了口氣。


    “但我對順昌縣主當真是沒有半點”


    說到這裏,季青辰向他看了過來。眼神平靜,他便也閉了嘴。


    向她說這些解釋的虛話,還不如等趙德媛和紀二成了親,自然就可見他的真心了。


    趙小弟也是孫昭的記名弟子,他可是千叮萬矚,讓這少年在紀府千萬不能說出來的。


    紀二躲到壽威軍裏差一點沒命迴來,趙老夫人早就把孫昭這個最早彈劾韓宅胄,又煽動各地士子們鬧事的清流名士討厭到了骨子裏。


    紀二那就是個憤青。


    從多年前在明州樓府認識的時候開始,他樓雲就開始追著他收拾爛攤子了。


    “坊主。官家因為楚揚西河道的事情,雖然覺得韓參政是個能幹實事的人物。但他畢竟是外戚出身,再要叫官家知道河道碼頭落到了坊主手上,當初唐坊私造火器販賣進大宋,火器圖由韓府獻上的事情,官家豈能想不起來坊主難道要官家為這些記住唐坊坊主要在大宋為二郎、三郎謀前程,還是不要太急切了”


    他歎息說罷,拱手而別。


    他心裏忍著沒追問她打算花多少時間勸說陳文昌,無論如何,過幾日她見過陳文昌了,他總可以去和陳文昌說清了吧


    隻要她沒成婚,他總有求親的機會。


    季青辰目送著樓雲離去,腦中突然湧起前事,那是大半年前她隨手塞在心底深外的過往。


    她和他在鼓樓的相對無言,在月光樹林裏的互相遊戲,還有她在泉州蕃商大會上,曾經在正殿廊下踮腳看到的,他的襆帽帽頂。


    然而,這些過往還是被眼前的煩惱淹沒了。


    她應該怎麽說服陳文昌


    “迴去吧。”


    家船已經停在了枯梅渡口,在勞氏和烏氏的欲言又止中,她帶著季蕊娘一路坐船迴了季園。


    樓雲的心思,她並不是不知道。


    但他畢竟就是訂錯了親,畢竟就是晚了一步


    “大娘子”


    勞四娘躲躲閃閃地,“大娘子既然是和樓大人早就遇上了”


    除了蕃商大會上的事情,居然還有什麽那一晚,還有什麽撥刀放在她的膝上


    這豈不就是有一段舊情舊愛


    要不是大娘子那根本讓人琢磨不透的臉色,她簡直可以暢想著樓大人來提親,季園裏辦婚事,迴到泉州城後,唐坊能把碼頭、港口一把抓的盛況了。


    “大娘子,西河道碼頭的事”


    樓雲既然有了提醒,勞四娘當然還是要探問一句坊主的打算,季青辰雖然不理睬她打探親事的蠢蠢欲動,但在生意上還是道:


    “樓大人說的並沒有錯。否則他為什麽要找上我在銅鏡案裏摻一腳我又為什麽冒著得罪宗室的風險送上了證詞”


    不過都是為了官家。


    “吳太後經曆四朝,和宗室關係當然深厚。我參與其中,官家總能想想唐坊不僅是韓府一係的馬前卒。西河道碼頭是我們吃飯穿衣立足大宋的憑借,總不能因為官家不高興,我們就這樣放棄”


    勞四娘深以為然。皇帝老爺也不能讓她們把吃到嘴邊的肥肉吐出去,季青辰也微笑道:


    “不到刀架在肚子上的時候,我們總要爭一爭才甘心。”


    “是,大娘子。”


    勞四娘自知身份是分棧管事,便隻說些生意上的事,眼睛卻瞟向了同船的瓦娘子。


    上船時,比她勞四娘早兩年先遷到唐坊的烏氏悄悄嘀咕過:


    大娘子在三年和王世強鬧翻後。她的心思越來越難測了。


    千萬不要惹她。


    這些親事什麽的。除了兩個弟弟,她平常最多聽聽身邊五個心腹媽媽的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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