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不知是什麽準備”


    陳洪心裏奇怪,看到外麵的樓大揮手喝令樓府家將們開箱,他不由想起了樓大此人在泉州港上船時,曾經押上了一批封得密不透風的貨物,


    他雖然是船主,卻也不知道是什麽。


    他隻聽說,樓大一年前在海上援應吳管帶時,這些貨物就是從海賊船上搶到的東西,他沒料到竟然在此時用上。


    樓雲果然是早有準備。


    他頓時大喜附合道:


    “大人說得是,正是說風水輪流轉,我們八珍齋少賺了十年的錢,也該讓他們吐出來了。”


    說話間,外麵樓大已經奉命點火。


    十個唿吸後,港口海麵上傳來了一聲震天的響動,驚天動地。


    十裏外,唐坊貨棧平台上的鍾鼓被震蕩得不鳴而響,就連季青辰腳下的樓板都顫了兩顫。


    “怎麽迴事”


    她伸手扶住了欄杆,院中人同聲驚問。


    黃七郎不知想到了什麽,臉色一變再變,舉著望遠鏡看向了港口。而此時的季青辰臉色已經有些泛了白。


    她聽出了這聲音,應該是火藥的爆炸聲


    謝家兩座九層箭樓,被樓雲船上射出的火彈射中,它們如同兩支聳天火柱,在海麵上瘋狂燃燒著。


    火器的威力如何懾人,不論是二十裏外的太宰府,還是鴨築山中的駐馬寺,似乎都被驚動了起來。


    一時間,築紫海岸響起了示警驚鑼和佛鍾的交響震蕩之聲。


    海麵沸騰,唐坊裏也免不了騷動。


    李先生職責在身,也不用她吩咐,連忙告了退,下去安撫坊民們,加強戒備。


    除了黃七郎和季青辰,樓台上隻留下了季媽媽。


    這老巫祝遠遠站在樓角,遵守著不許巫祝們議論坊中大事的禁令。


    然而她微駝著腰,凝視著漆黑海麵上的赤炎火光。


    不知她是否在思索,那火藥本來是巫祝們代代相傳,偶爾用來煉巫藥的配料,時光冉冉千年後,在大宋卻用來戰場廝殺。


    轟擊聲還沒有停止,季青辰臉色已經恢複了正常,卻又點頭道:


    “這是火鴉槍的聲音”


    她側耳聽了一聲接一聲,總共發了十槍的火器震響,她居然還能仔細辨出來曆,


    “是銅質火鴉槍的聲音,難怪能在海上運來,不用擔心受潮。”


    左右無人,隻有季媽媽這個知情的內庫管事,黃七郎神色卻也古怪了起來,跺腳叫苦道:


    “大妹子,銅質火鴉槍不是你們內庫裏去年才仿製出來的大宋軍械司裏隻有竹質的火鴉槍,你怎麽就把這些東西賣到泉州去了你不是答應王賢弟這些東西你隻供應給他,隻供應咱們黃氏貨棧”


    唐坊也有兩隻大宋軍械司出產的竹筒火鴉槍。


    當初王世強扭不過她好奇追問,為了討她的歡心,他著風險從臨安城經由明州港偷運出來二支,送到唐坊裏。


    靖康之變後一百年,退守江南的大宋和攻占了汴梁的金國都各自發展火器,幾乎是不相上下。而唐坊得不僅到了走私過來的大宋火器,又遷入了三百戶以上金國北方漢人匠戶。


    這些人大半都曾經在金器寺供役。


    如此一來,內庫工坊的火器當然是推陳出新。


    銅質火鴉槍就是最新成果。


    “黃七哥,我既然答應過,當然就沒有賣給別人。但王綱首這兩年從黃氏貨棧拿走的一百二十支銅質火鴉槍。他為了籌錢,未必就沒有轉賣出幾支到三大榷場裏去吧我聽說連泉州的海賊船上,都已經買了三兩支了”


    低議說話間,季媽媽在樓角提起了火上錫壺,倒了兩盞茶過來。


    他們緊崩的情緒微微放鬆了片刻。


    她微笑伸手,在托盤裏端了茶,輕輕揭蓋。


    茶霧迷眼,她便嗅出裏麵的茶葉不是她常吃的泉州泊來的武夷茶,而是這兩年山中田莊裏種著的三四株茶樹。


    遠從武夷山而來的福建茶樹,種在田莊裏雖然並不是上品,卻因為它們能耐清苦,隨遇而安的品性,生長起來。


    茶樹上,如今也已經能摘幾片葉子煎炒後,烹茶入味了。


    她自然不需要向黃七郎的解釋唐坊需要火器的真正原因,她也不曾向王世強說明過。


    她對火器的需要,既不是因為好奇,也不是早料到季辰虎有內侵扶桑的意圖。


    她僅僅是為了保護唐坊的糧源。


    唐坊製造這些火槍,是為了保護鴨築深山裏的田莊。


    這些年,三萬坊民費盡心思開墾山林,卻總是勞而無功。


    銅質火器在唐坊的出產,並不是為了支持大宋的北伐,而是為了保護好不容易開拓出來的一片片荒山梯田,是為了讓它們不被山中的蠻夷放火燒光。


    “大妹子,泉州海賊哪裏有本事買到這些火槍


    黃七郎嗑了幾口熱茶,臉色也好了起來,


    “王賢弟絕不至於如此誤事,海賊們船上的火器,那八成是通過趙秉謙那些混賬宗室的渠道弄到的”


    一提到泉州銅鏡案裏指使海賊劫財殺人的趙爵爺,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茶太燙,他的聲音嘎然而止連她的眼中也微微一動,露出了意外震驚之色。


    兩人互視一眼,明白對方腦子裏的念頭和自己一樣。


    他們同時看向了唐坊海麵上的福建海船,還有海麵上兩根衝天的箭樓火柱。


    “這位樓大人,聽說他在泉州殺海賊殺得毫不手軟。他不會因為查到這火器出自唐坊,所以才半點餘地也不給你留就是因為這件事,他才非要讓三郎取而代之”


    黃七郎放茶迴到了季媽媽的托盤上,不由得喃喃自語。


    她沉默一瞬後,斷然搖頭否認,


    “唐坊火器的事情雖然是賣給你們黃氏貨棧,但黃七哥你都沒有經手。這些貨是透過你當初走私的老兄弟才轉到王綱首手上的。樓雲就算是懷疑,也絕不至於能查到火器是唐坊所出。隻不過,王綱首去年把十杆銅質火鴉槍、火藥方和鑄造方法經由韓參政送到了大宋軍械司。這位樓大人一定是知道的”


    說罷,她看向了季媽媽,迎上這老婦轉過來的幽深老眼,她無奈在她手捧的托盤中放下了茶盞,苦笑歎道:


    “讓這位樓大人起了疑心,是因為我失慮了。我沒有聽季媽媽的話,唐坊也許不應該大量仿造八珍齋的銅鏡”


    在黃七郎的疑惑中,她解釋著,


    “這樣的鑄銅技術本來是大宋獨有,連金國也沒有的。我們好不容易學會了才能造出銅質槍筒。我又急著新開銅鏡生意多做一些買賣,沒聽媽媽的話把這本技術藏而不露。樓雲本來是武官出身,萬一他對鑄造技術和火藥配方有所了解,他”


    季媽媽沉默著還沒有出聲,黃七郎反倒是又叫了起來。


    “大妹子,不好了我就聽說過”


    他一拍大腿,臉色也變得難看了起來,


    “你那個銅質槍筒才禁得起的火藥配方不是從金國的火藥配方上改動的我聽說樓雲考上探花,殿上奏對時,還在官家麵前提起過火器”


    她心中一沉,知道唐坊火器隻怕在樓雲麵前無所遁形,黃七郎跺腳說著。


    “聽說,樓雲當時在殿上,說起當初他保護上官潛入山東封賞義軍時,那時的封賞使者在路上傷重而死,就是在亂戰中被金國火器所傷


    “既然如此,以他的能耐,必定一看到唐坊造出來的銅鏡,就開始懷疑唐坊了。”


    她聽到這裏,隻能暗歎運道不好,撞上這位樓大人。


    正是因為她坊中鑄銅技術的提高,才能讓唐坊從一年前開始,連八珍齋的古銅鏡也能完全仿製。


    樓雲一開始也沒有從福建海商入手,而是透過過佛光寺主寫信給空明大師,不斷試探。


    她本以為,他隻是在為福建海商入東海而做準備。


    她沒想到他發現了唐坊火器。


    恰在此時,共同出資建立八珍齋的福建八大綱首,對唐坊的山寨貨也已經忍無可忍了。


    他們才是一拍即合。


    如此,福建海船才會不遠萬裏,來到了這東海之上,布陣於唐坊之外。


    虧她還以為,用唐坊十二條河道為餌,他們應該還會再忍半年,讓她有財力,有時間造出足夠多的海船,交給三郎


    她含笑看向了黃七郎,道:


    “黃七哥,國使帶著火器在船上,你們居然也不知道”


    “大妹子你居然還笑得出來他現在用這火器,不過就是告訴你,他心裏明鏡似的事事清楚,讓你老實點為好他要是以國使之名,召你去船上問話,你要怎麽辦你不去,三郎可就去了”


    黃七郎不免有些氣急敗壞。


    唐坊季青辰和四明王世強,正是他黃七郎在區區十年間由一船丁成為海商綱首的可靠依仗,不是他的手足卻勝似手足。


    斷了任何一個,他都是挖心切膚之痛,急嚷著道:


    “他是國使,按例有代官家封賞夷邦番首八品以下文武散官虛銜的權宜,他要是封給了三郎,這坊主之位你就真的坐不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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