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洪因為聽到季辰虎到了大宋國使船上的消息,有些吃驚得說不出話來。


    待他腦子裏轉過彎來,院子裏的惡客早已經走光,眼前是擺了一地的彩禮。


    “陳家迴消息了”


    彩錦川緞在夕陽下如海浪一般閃爍不定,她把廊上的玉佛帶盒放迴了彩禮上。護海的普陀觀音慈眉持瓶,在十色波光中默默不語。


    季洪頓時醒過神,且不急稟自己的事,連忙肅容道:


    “大娘子,陳家的管事隻怕不容易進坊,所以消息還沒有傳來。一百裏外的大宋船隊在王綱首下船後,也開始緩緩前進,如今已經到了五十裏之外。船上的江浙海商按例應該開始放板船探海路,福建船再想要過來,是瞞不過的他們的。”


    她也知道是這樣的情況。


    按海商的習慣,海上貿易每逢近港五十裏就要派小船查探港口洋流走向、三十裏就要警戒岸邊海賊的突然襲擊,到二十裏以內就要放繩石探測港口的泥沙厚度和礁石分布。


    船隊裏如此多的江浙海船紛紛放出板船,再加上東坊裏的宋商們接應,泉州陳家就算有國使樓雲做靠山,在這東海上還是勢單力孤。


    更何況,那樓雲既然是明州樓氏的族人,對唐坊到底是何等的心思,她現在更不明白了。


    剛才王世強敘上這一通的舊話,隻讓她知道他這位妻族舅兄似乎和王夫人樓鸞佩關係密切,雖然不是嫡親兄妹,卻應該有幾份族中的舊親誼。


    這並不是什麽好消息。


    假設她和王世強的婚事確實是樓家插手破壞,樓雲當然一直與族妹樓鸞佩互通消息,王世強和他老婆之間的後宅家事多少也會傳到樓雲耳朵裏。


    在她看來,任是誰家的大舅子,也沒有冷眼看著自家的妹婿想娶平妻納小老婆,還對那小老婆家有什麽好印象的。


    但她需要樓雲支持她和陳家的婚事。


    “王世強說的隻怕是反話,三郎從小在這片海麵長大,三天前的台風又是年年必來的季風引起,他一定會帶著坊裏兄弟們到附近小島上提前避開他不可能在海上遇上風險。”


    她的聲音突然響起,季洪一驚,聽得卻是季青辰在自言自語。


    他心中也覺得她說的有理,正要問一問王世強最後說起三郎被國使所救到底什麽意思,就見她轉了眸。


    她看向了他,突然問道:


    “這一迴王綱首到高麗開京,可曾見過二郎”


    “並沒有”


    他心中一驚,連忙迴答。


    比起這院子裏一個接一個讓人吃驚的意外,他手裏的鴿信並不太急,他也就按下暫時不提。


    要知道,他當年是仗著二郎季辰龍的勢,在坊中強搶坊女成婚,結果被季青辰當場拿住。


    她直接讓季辰龍親自出手,剝光了他綁在了坊中大街的街口,讓二郎親自抽了他一百鞭子。


    之後,雖然因為二郎求情他沒有被趕出唐坊,他卻被直接踢到碼頭去卸貨。


    開坊時,他因為功勞而得到的第一街裏正的職務,坊裏分下來的新板屋、新板船全都被收了迴去。


    雖然這幾年後,他立了她不得不認同的大功又重新複起,還成為了季氏貨棧裏掌握三百棧丁的大夥計,但他也終於明白,這坊裏說了算的人究竟是誰。


    眼前二郎三郎都不在坊中,這件事就是他在大娘子麵前扭轉印象的最好機會。


    “王綱首護送國使到開京後確實下了貼子給二郎,邀請他去王宮參加國宴”


    他謹慎迴答著,並不怕她追問。


    王世強雖然下了貼子,在開京的季辰龍老老實實卻是一直在讀書,踏踏實實保養身體,絕沒有和那膽敢對長姐悔婚的王世強有絲毫聯係。


    就算大娘子偏心,為了讓親弟弟季辰虎將來做坊主,把二郎一腳踢到了高麗去,他也不可能和外人勾結陷害自己的兄弟。


    季辰虎這迴突然到了國使船上,尚不知真假。就算這個消息是真的,不論他是被國使所救或是被捉,都和季辰龍絕無關係。


    他當然記得。半年前他第一次離開高麗私學,替二郎迴坊時,二郎叮囑過的話。


    “洪叔,我每二十天讓你迴去一次,季氏貨棧裏的帳目倒是其次,反倒是阿姐那裏,你記得要小心迴話,免得讓人以為我貪圖唐坊,反倒容不下兄弟。”


    他記得,二郎每次都會送他到開京城外的江船渡口,他一身青衣宋服,衣袂飄飛,站在高麗四方石亭裏的微笑和叮囑。


    也隻有二郎季辰龍這樣的心胸和誌向,才配做坊主。


    他正要小心為二郎辨白,她卻已經點了點頭。


    “他沒去見王綱首就好。”


    也不知道相信還是沒相信,她的神色裏,更多的還是安心。


    總算知道了季辰虎的下落。


    畢竟他就算是在別人船上,也比不知音信的好。


    她先彎了腰,伸手把那玉觀音的錦盒蓋上,吩咐道:


    “把這些彩禮都收拾起來,呆會送到王氏貨棧裏去。”


    二郎季辰龍和江浙海商關係密切,她是知道的,但他勾結交往的也不會是王世強。她不過因為季辰虎這一迴事出突然,才不由得白問了一句。


    二郎和三郎私下的爭鬥,在建坊之初就已經開始了。


    全都是為了十二條河道。


    季洪當然知道她是絕不會收這些彩禮,叫人落了口實的,連忙應了。他轉身喚了門外的棧丁進來抬禮盒,又見她問道:


    “聽說那位國使,樓雲樓大人也向二郎下過貼子”


    她沉吟著。


    她對樓雲的了解除了泉州分棧點傳迴來的消息,其餘都通過陳家的書信,還有佛光寺主和空明老禪師之間的信件。


    她隻能隱約知道樓雲是支持福建海商重返東海,不論原因是什麽,如果季辰虎真在他的船上,也許不應該有危險。


    但王世強絕不會空口無憑,就等著她以後再去使人喚左平。


    難道他就認定,她還能像三年前一樣,盼著他王世強每一次早些渡海到唐坊


    隻要聽到他迴來的消息,她還會讓人喚來左平,希望他進坊後能早一些把貨棧裏的帳目辦完了,能早一些到季家小院裏來見她


    “二郎給我寫來的信裏,曾經提起高麗國宴這件事,你仔細給我說說。”


    “是,大娘子。”


    季洪本來還猶豫要不要稟告,如今聽到季辰龍早就在她麵前報備過了,連忙說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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