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5


    2006年9月28日


    剛才這句話讓所有人鴉雀無聲,都屏著唿吸等待他說話,厲書滿意地深唿吸一下。大家的目光集中在他臉上,謎底就在他嘴唇後麵,隻要一張口便會爆發地震。


    “那個秘密就是——”


    在厲書拖出一個古怪的長音後,屋裏所有的燈光都熄滅了,黑暗刹那覆蓋了小餐館。


    與此同時響起林君如恐懼的叫聲,每個人都在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亂跑,在互相亂跑中撞在一起,宛如掉到深深的地宮中。距厲書最近的葉蕭,隻感到有個影子一晃,讓他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就在大家亂作一團之時,燈光閃爍了幾下,便又重新亮了起來。短暫的斷電隻有幾秒鍾,是餐館的電閘老化了嗎?


    葉蕭使勁眨了眨眼睛,發現眼前的厲書麵色通紅,將手放在自己的喉嚨口,隨即痛苦地倒在地上。


    他的心裏一涼,立即撲到厲書身上:“你怎麽了?”


    厲書卻什麽都說不出,似乎雙手雙腳都在抽筋,雙眼瞪大著要突出眼眶,嘴角吐出一些白沫。


    “糟糕!他快不行了!”


    這戲劇性的轉折讓人不寒而栗,隻有伊蓮娜撲到厲書身上,著急地一把推開葉蕭。


    她將厲書緊緊抱在懷中,眼淚打落在他的嘴上,深深地送給他一個吻,希望能挽救他的生命。他的嘴唇顫抖了幾秒,貼著她耳邊輕聲說——


    “對不起,我不會再離開你了!”


    說完他便閉上眼睛,再也沒有心跳和唿吸了,任由伊蓮娜悲傷地哭泣,再度將吻留在他的唇上。


    厲書死了。


    他是第七個。


    童建國上去摸了摸他的脈搏,確認厲書已經死亡了,便重重地一拳打在牆壁上。林君如拖起了伊蓮娜,為她拭去傷心的淚水。


    孫子楚則嚇得渾身發抖,就這麽短短幾秒鍾的黑暗,厲書便死在了大家眼皮底下,距離第六個犧牲者——黃宛然隻有四個多小時,下一個會不會輪到自己?


    葉蕭走到伊蓮娜身邊,尷尬地問道:“剛才厲書在你耳邊說了什麽?”


    “說他不會再離開我了。”


    伊蓮娜厭惡地迴答他,趴在林君如肩頭接著流眼淚。


    這就是厲書的臨終遺言?葉蕭迴頭看著其他人,無一不是恐懼和驚慌的神色。錢莫爭把秋秋帶進廚房,不想讓她再看到死人了。


    厲書的屍體依然躺在餐館中央,葉蕭又蹲下來仔細觀察著,想要找到厲書猝死的原因。照道理應該把衣服剝光,仔細查看身體表麵有無傷口,但有那麽多女生在也實在不便。他細細檢查了厲書的麵部,翻開死者的眼皮看了看,厲書的眼球居然變成了紅色。葉蕭過去也參與過法醫檢驗,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這實在是太不正常了。


    然後,他又檢查了厲書的左側脖頸,發現了一個非常微小的紅點子。原來是一個極容易被忽略的傷口,看起來就像是被蚊子咬了,或者是個被擠破的粉刺包。


    葉蕭趕緊取出手電筒,幾乎把眼睛貼在死者脖子上,仔細觀察著那個小傷口——表麵有一層暗紅色的結痂,起碼已經有幾個小時了,絕非剛才斷電片刻受的傷。


    再看傷口的形狀,雖然不到一厘米大小,邊緣卻有鋸齒狀痕跡,像被某種動物咬的!


    葉蕭膽戰心驚地站起來,緊張地看了看童建國,然後把他拉出小店,用耳語告訴他這一可怕的發現。


    “什麽?難道是吸血鬼?”童建國聽了也大驚失色,立刻低聲說,“此事千萬不要聲張,否則會把所有人都嚇死的!”


    玉靈能打破沉默:“別再吵來吵去了,不管有沒有人來救我們,今晚該怎麽過啊?”


    是啊,大本營已經被燒掉了,他們麵臨著無家可歸的局麵——難道要把這裏當成家了?


    “至少不可能在這裏。”


    林君如看著肮髒的小餐館,根本就沒法居住。


    “我們必須得找一個新的地方,就像對麵的居民樓一樣。”葉蕭走出小餐館,在街上向大家揮手鼓勁,“不要害怕!帶上食物和隨身物品,也許外麵更安全些!”


    於是,所有人都走到了街上。手電光照射著四周,陰冷的風從地底吹來,讓孫子楚連打了幾個冷戰。


    十一個人走在街上,像一支足球隊的首發陣容,他們彼此都聚攏著,錢莫爭抓著秋秋的胳膊,玉靈寸步不離小枝,葉蕭和孫子楚走在最前麵,童建國則在最後壓陣。


    夜霧漸漸彌漫在沉睡之城,一路往前走了幾分鍾,任何風吹草動都會嚇到他們。林君如憤憤地說:“該死!我們還是個旅行團嗎?真像一群流浪的乞丐!兩手空空沿路乞討。”


    她剛說完這句話,小枝卻驟然停了下來,玉靈緊張地問:“怎麽了?”


    “它——來了。”


    二十歲的神秘女郎,語氣幽幽地說道,仿佛在念什麽咒語。


    “誰?”


    大家都停下了腳步,頂頂走到小枝的跟前,用手電照著她的臉。


    這時秋秋也開始顫抖,她靠在錢莫爭的身邊,指著路邊的一堵矮牆,在昏黃的路燈照射下,一個白色的幽靈正行走在牆上。


    是的,就是它!


    這行走在牆上的精靈,轉過頭來盯著秋秋——那雙綠色寶石般的眼睛,包藏著令人生畏的氣息。


    那隻神秘的貓。


    它往前跑過了一條路口,身後跟著十幾個人——這場景實在太奇怪了,淒涼的月光下寂靜無聲,一隻貓領著一群人行走……


    後麵的人們像被催眠了,乖乖地跟隨著這隻白貓,抑或是被它的美麗引誘?貓驕傲地走了片刻,忽然轉向路邊一條小巷,那裏麵一盞路燈都沒有,飄蕩著一層灰色的霧氣。


    童建國仿佛突然清醒了,急忙攔著頂頂說:“我們不能進去!人怎麽可以被貓牽著走?”


    “不,跟著它!”


    秋秋又衝到了前麵,卻被錢莫爭一把拉了迴來。


    葉蕭凝神看了看小巷,月光下那隻貓也停住了,迴過頭來看著他們,兩眼放射出幽幽的綠光。這目光讓他有些恍惚,躲避著轉頭看向小枝,卻撞上了更詭異的表情,她眨了眨眼睛:“跟它走吧。”


    於是,葉蕭帶頭走進小巷,那貓也識相地繼續向前走,身後跟著一道手電光束。看不清兩邊的景象,隻有幾棵大樹的影子,一隻夜宿的飛鳥被驚起。


    神秘的貓突然停了下來,前頭有個半敞開的鐵門,兩邊是高高的圍牆,它迴頭向旅行團轉了一圈,便悄然跳進了門裏。


    “這是什麽意思?要我們也進去嗎?”


    孫子楚忍不住說了出來,頂頂立刻噓了一下:“輕點,別把貓嚇跑了!”


    還是葉蕭第一個走進鐵門,手電照出裏麵是個院子,種植著一些家養的植物。


    在忽明忽暗的月光下,孤獨地立著一棟別墅房子。


    其餘人也小心地走進院子,聚攏著向四周照射手電,他們很快掃到了那隻白貓。它輕巧地走了幾步,迅速跳上別墅的台階,像個t台模特一樣迴過頭來,讓自己的美麗暴露在手電中。


    隨即它走到底樓的門口,竟伸出前爪拍了拍房門,好像是晚上訪客來敲門了。大家都已目瞪口呆,隻等待著別墅房門打開,已化作鬼魂的主人蹣跚而出。


    幾秒鍾後,院裏吹過陰冷的風,想象中的主人並未開門,那扇布滿灰塵的神秘之門,竟自緩緩打開了……


    貓又迴頭看了一眼,綠色的誘人眼神裏,是狡詐還是憐憫?它隨即鑽進門裏的黑暗,把懸念留給了門外的人們。


    十一個人都有些心慌,葉蕭後退幾步看著整棟別墅,建築樣式是最近幾年的。冰冷的月光灑在屋頂,上下總共有三層樓,和國內的單體別墅沒什麽區別。但在這樣的環境裏,看上去讓人忐忑不安——沉睡之城裏的沉睡別墅,似乎每一扇窗戶裏都有秘密,將所有的闖入者吞噬。


    他用手電照射底樓的窗戶,可能長久沒有人居住,玻璃上是一層厚厚的灰,無法看到裏麵的情況。隻有底樓的房門虛掩著,露出一條誘人的縫隙,調動著所有人的好奇心。


    就當頂頂要往裏走的時候,葉蕭趕緊喝住了她:“這房子好奇怪,不要輕舉妄動!”


    “那你自己去露宿街頭吧。”


    頂頂無情地迴敬了他一句,大步走上別墅的台階,在門口猶豫了幾秒鍾,小心地打開大門——


    那個白色的幽靈——黑夜裏的神秘之貓,是它帶著他們來到這棟房子,但它此刻又隱匿到哪去了?


    頂頂和林君如開始擦沙發了,費了好大的勁才去除了灰塵,疲憊不堪地坐倒在沙發裏。孫子楚還找到了一根雞毛撣子,到處清掃著可怕的蜘蛛網。玉靈跑進廚房清洗燒水器,準備為大家燒熱開水喝。


    “你們這是在幹什麽?”


    林君如鐵青著臉迴答:“大家都累極了,必須找個地方休息。”


    “這裏情況還不清楚,再等一會兒!”


    葉蕭走到樓梯口停頓了一下,童建國走到他身邊說:“我和你一起上去吧!”


    “好!”他又掃視了其餘人一圈,目光最後落在了小枝臉上,她的表情和眼神都有些怪異,葉蕭也顧不上那麽多了,轉過頭大聲說,“留在原地都不要動,不要關門!”


    接著他和童建國走上樓梯,手電光向黑沉沉的二樓射去,寂靜的霧氣裏包藏著什麽預兆?他們忐忑不安地來到二樓,首先是在牆上摸索開關,好不容易打開電燈,兩人都下意識地擋了擋眼睛。


    果然是條狹窄的走道,兩邊各自開著一道房門,中間有個頗為豪華的衛生間。葉蕭推開左邊的那扇門,同樣先打開電燈。這是間寬大的臥室,擺放著一張雙人大床,還有一些常用的電器和家具。收拾得還算幹淨,但關了一年的陳腐氣味,讓他趕緊捂上了鼻子。


    童建國進了右邊的房間,和左麵差不多的大小,但隻有一張單人床。屋裏有個巨大的書架,還有一張寫字台,桌上擺著一本英文的《亞洲考古年鑒》,看來這是主人的書房。他匆匆掃了一眼書架上的書,便看到了《全球通史》《人類與大地的母親》《羅馬帝國衰亡史》《第一次世界大戰迴憶錄》等曆史書籍。


    兩個人繼續向前“探索”,發現二樓還有一個露台,大約有十幾平方米,抬頭就是清冷的夜空。地上擺著一些花盆,裏麵的植物有枯萎的也有茂盛的。走到露台欄杆邊上,正對著房子的後院,月光照耀著一片小竹林,還有一輛白色的小轎車。


    此刻,葉蕭已獨自走上三樓,打開電燈後發現這裏比二樓更小,隻有一間臥室和一個閣樓,後麵是個五六平方米的小露台,還有個簡單的衛生間。閣樓中間的坡度很高,裏麵堆放了不少雜物,看來是做儲藏室用的。


    臥室明顯是女孩子住的,處處布置得溫馨怡人。床頭有不少明星海報和貼紙,粉色床單沉睡在灰塵之下,寫字台上有機器貓和hellokitty。一台找不到電源線的筆記本電腦上擺著一堆玩具小熊,還貼滿了亮亮的小星星。牆上鑲嵌著一麵橢圓形的鏡子,讓他想起在城市另一邊,那個荼縻花開的小院……


    一陣夜風涼涼地襲來,讓他們都打起了冷戰。


    月光下的小枝衣裙飄飄,宛如天上降臨的仙子,仰頭抬起手中的竹笛,熟練地放到嘴邊。


    還沒等葉蕭反應過來,笛聲竟嗚咽著響了起來——小枝瘦弱的身體裏,迸發出強大的能量,氣流旋轉著通過喉嚨,用柔軟可人的嘴唇,送入狹長古老的笛管中。手指按著笛孔飛舞,氣流化成幽幽的神秘旋律,笛膜也隨之劇烈震動。音符迴環激蕩著衝出笛管,撲向目瞪口呆的葉蕭和頂頂,迅速縈繞這棟沉睡的別墅,震動旅行團的全體幸存者。最後直衝雲霄,獻給月宮的嫦娥吳剛,籠罩整個天機世界。


    這是既豪邁又婉約的《出塞曲》,在這南國異鄉的夜晚,格外勾起人們的思鄉之情。當小枝一曲終了,葉蕭幾乎已醉倒在笛聲中了。露台上的美麗女子,似乎已與夜色混合在一起,變成風中的音樂幽靈。


    忽然,外麵響起一陣慘烈的狼嚎——無疑又是那隻狼狗,小枝養的寵物“天神”,它就在這附近的某個角落,月夜下的嚎叫酷似塞外蒼狼。


    笛聲在空曠的夜晚,可以傳遞出去很遠,它一定是被這笛聲吸引,一路追蹤到了這棟別墅,並想起它祖先生活的草原。


    也許,小枝突然吹笛子的原因,就是召喚她的“天神”。


    葉蕭皺起眉頭後退了半步,月光下她的臉龐有些模糊,隻有一雙誘人的眼睛,放射著聶小倩式的目光。


    “你……你究竟是誰?”


    這個問題自第一次見到她,便縈繞在葉蕭的心底,如今卻隻知道一個名字(假設她真的叫“小枝”)。今夜這神秘古老的笛聲,讓葉蕭再也無法抑製自己,他必須要得到一個答案,一個哪怕是虛假的答案!


    “歐——陽——小——枝——”


    四個字如同四顆子彈,相繼射入葉蕭的胸膛,讓他倒在露台的刑場上。


    但十秒鍾後他就複活了,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難道孫子楚的猜測是對的?眼前二十歲的神秘女郎,就是那個最美麗的幽靈?


    頂頂卻還摸不著頭腦,扶住搖搖晃晃的葉蕭,隨後冷冷地問小枝:“好了,歐陽小姐,請問你家在哪兒?為什麽來到這裏?”


    小枝的雙眼卻隻盯著葉蕭,向他靠近了一步說:“我家在浙江省k市的西冷鎮,大海與墓地之間的——荒村。”


    這句話再次洞穿了葉蕭,他捂著自己的心口說:“不,這不可能!不可能!”


    “在天機的世界裏,一切皆有可能!”


    她將笛子放在胸前,就像握著古埃及女王手中的權杖。


    “你說……你來自……荒村?”葉蕭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眼前的神秘女生,“荒村裏的歐陽小枝?”


    “五千多年前,有一群傳說中的天神,來到東方的荒涼海岸登陸。他們有著與人類相同的麵貌,向北進發建立了輝煌的古玉國。繁榮大約持續了一千年,古玉國神秘地滅亡了。一小部分王族幸存下來,逃到當初祖先登陸的那片海岸。這些人延續古老的生活方式,在封閉的海岸生活了上百代,後來以歐陽為姓氏,成為此地的大族。而他們定居的村落,位於大海與墓地之間,故此命名為‘荒村’。”


    “我,好像聽過這個故事。”


    “真的嗎?”小枝並沒有在意,在夜風中理了理頭發,咄咄逼人地說,“明朝年間,荒村歐陽家出了個進士,皇帝禦賜了一塊貞節牌坊,至今仍矗立在荒村的海岸邊。”


    “不,我隻想聽你的故事——歐陽小枝。”


    她微微一笑,二十歲的臉龐分外嫵媚:“荒村的歐陽家族,幾百年來不斷遭遇變故,幾乎沒有一個人能得善終。我就是這個古老家族最後的,也是唯一的繼承人。我從小在荒村的進士第裏長大,屋裏有扇屏風記錄著家族的傳說,爸爸在我小時候就教我吹笛子,所以每當我看到這種樂器,便有與它親密接觸的衝動。”


    “你又是怎麽來到這的?”


    葉蕭小心翼翼地審問著她,頂頂卻還沒有聽明白,隻覺得葉蕭的狀態很可怕。


    “爸爸留給了我很多遺產,我在兩年前離開了荒村,到遙遠的泰國來留學讀書。”


    “奇怪,為什麽要來泰國?大家不都去歐美讀書嗎?”


    “因為我是小枝,是荒村歐陽家族的傳人,請不要以普通人的標準來衡量我。”


    說完她驕傲地揚起頭,仿佛有一道光自頭頂射下,令她成為傳說中的人物。


    “夠了,你又是怎麽來到南明城的?”


    “我原本在曼穀讀書,暑期去泰國北方旅遊。我跟著幾個歐洲背包客來到附近的大山深處。當背包客們離去之後,我已經吃光了所有食物,卻獨自發現一條峽穀,中間有一條蜿蜒的公路。疲憊不堪的我,沿著公路一直往前走,卻是一條深深的隧道,還有全副武裝的士兵保衛著。很奇怪那些士兵居然講中文,外貌也不像當地的泰國人,他們緊張地看著我,並不準我踏入隧道一步。但我已經餓了兩天兩夜,當場就昏倒在他們的麵前了。”


    頂頂終於同情地插了一句:“真可憐。”


    “當我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了南明醫院裏。原來在我暈倒以後,士兵便把我送入了這座城市。這是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因為身邊的人都說著中文,像個中國南方富裕的小城,隻不過還在使用繁體漢字。陌生的是我過去從沒聽說過這裏,怎麽會平白無故在深山之中,會有這樣一座現代城市?我對這裏的一切都很好奇,決心留在這裏生活一段時間。於是,我說自己是個無家可歸的孤兒——”


    “你為了留在這裏而說謊?”


    葉蕭的眉頭皺了起來,現在誰也無法保證,她剛才的話是否又是謊言?


    “事實上我也沒有說謊,遙遠的荒村已沒有我的親人了。有個看起來像官員的家夥,在詳細詢問了我的情況後,最終答應了我的請求,甚至給我介紹了一份工作!在一家叫西西弗的書店當店員,我拿到了工資,還租了一個小房子住下,開始了我在南明城的生活。”


    “這是個怎樣的城市?究竟歸屬哪個政府管轄?”


    “不,南明城不屬於任何政府,在地圖上也完全找不到,南明就是南明,是亞細亞的孤兒!”


    “亞細亞的孤兒?”


    小枝露出哀傷的笑容:“可惜,我隻在南明城裏住了一個月,便發生了最可怕的事情,緊接著就是‘大空城之夜’!”


    “大空城之夜?”這幾個字再度讓葉蕭心裏一震,著急地吼道,“告訴我,什麽是大空城之夜?”


    “大空城之夜”?


    天機的世界進展至此,已離那個秘密越來越近了。


    沉睡之城,沉睡別墅,三樓露台,歐陽小枝。


    二十歲的女孩沉默了半晌,目光冷冷地盯著他,嘴角微微上揚——


    “不,我不能迴答!”


    02:00


    沉睡的別墅。


    林君如深深的孤獨感湧上心頭,她慌亂地打開房門。


    樓上傳來一陣輕微的聲音,隻有屏著唿吸才能聽清。她立刻躲進陰暗的角落,看到一個黑影從三樓下來。過道亮著黃色的壁燈,可以看出那是個年輕男子,手腳的動作都很機械,竟像個機器人似的,幾乎不發出任何腳步聲。


    難道這是一間鬼宅?是過去主人不散的陰魂?林君如抑製著自己的恐懼,靜靜等待那個人(鬼)轉過臉來。


    終於,男子徐徐轉過臉來。


    昏暗的壁燈光線落到他臉上,居然是孫子楚的臉。


    但他的表情極其怪異,雙眼瞪大著平視前方,眼珠卻仿佛不會轉動,隔好幾秒鍾才眨一下。更奇怪的是他的動作,上半身如同僵屍,挺直了一動不動,腳底卻似乎是踮著腳尖走路。林君如躲在黑暗裏毛骨悚然,眼前的這個“孫子楚”,好像是中了某種詛咒,與平時好動貧嘴的那個家夥判若兩人。


    林君如大膽地走出來,站到孫子楚的麵前,卻發現他毫無反應。兩人四目相距不過十幾厘米,就算瞎子都能感覺到她了,可孫子楚的眼睛幾乎不眨一下,視若無睹地繼續往前走,就在他要撞到林君如的刹那,林君如急忙側身閃到一邊,讓孫子楚繼續通過。


    當他要向樓下走去時,林君如又伸出右手,在他的眼前晃了一下,居然還是沒有反應。


    瞬間,她的腦中閃過兩個字——夢遊!


    孫子楚現在的樣子,完全符合夢遊的症狀,林君如料想不到這種狀況,忍不住抓住他的肩膀,用力地搖了搖他。


    如一塊石頭落入平靜的水麵,孫子楚的頭發像飛濺的水花搖動,他打了一個劇烈的冷戰,幾乎是從原地跳了起來,迴頭眨了眨眼睛。


    他看到了林君如,像剛剛從夢中醒來,睡眼惺鬆地問:“怎麽是你?”


    “天哪,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我?”


    孫子楚還沒反應過來,看了看四周的環境,又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接著把右手伸到林君如臉上,想要試試這是否是夢境。


    “別這樣!”


    她本能地退了半步,感覺他的手指一片冰涼。


    “我還在做夢嗎?我居然夢到你了?”


    “不,這不是夢,而是你的夢遊!”


    林君如壓低聲音在他耳邊說,不想吵醒二樓其他的人。


    “我已經醒了?怎麽會在這裏?”孫子楚露出恐懼的神色,他走上露台大口唿吸,讓晚風吹涼自己的頭,“我想起來了,我躺在客廳沙發上睡著了,然後做了一個夢,夢到有人在叫我,於是我走上了三樓,見到了一個小女孩,她給了我一把頭發。”


    說到這他立刻攤開左手,果然在壁燈光線照耀下,有一綹女孩的長頭發。


    “我見到鬼了?”


    他的手在劇烈顫抖,隨即長發落到了地上。


    “不,你夢遊了,你從來都不知道你有這個毛病嗎?”


    “我——我——”


    孫子楚顫栗著搖搖頭,迅速跑下了樓梯。


    林君如摸著自己的臉,抬頭看著二樓的天花板,他到底是夢遊?還是鬼魂附體?


    04:00


    閣樓。


    燈滅了,狹窄的窗戶外漆黑一片,月光也不知隱遁到哪去了。


    斜坡的屋頂分在兩邊,隻有當中可以直起身子,四周的低矮角落裏,堆滿了各種雜亂的東西。隻有閣樓沒有被好好打掃,簡單鋪上了席子和毛毯,伊蓮娜和頂頂就睡在這兒了。


    據說閣樓是老鼠出沒的天堂——伊蓮娜在美國最東北的緬因州長大,她的家位於一條公路邊上,後麵就是大片的森林。冬天覆蓋著厚厚的雪,路上幾乎見不到一輛車,在與世隔絕的兩個月裏,十幾歲的伊蓮娜每夜都能聽到天花板上傳來的竊竊私語,那是一群老鼠在嬉戲,還是某個幽靈在歎息?


    她對閣樓充滿著恐懼,此刻卻躺在沉睡之城的閣樓裏,聽著身邊頂頂均勻的唿吸——她早已經熟睡了吧,隻有伊蓮娜怎麽也沒法睡著,擔心老鼠會鑽到她衣服裏。但她又想起了那隻貓,但願它還在這棟別墅內,這樣老鼠就不敢出來了吧。伊蓮娜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鬱積的傷感不停翻湧,鼻子又變得算澀起來。


    而在昨晚的子夜,她和厲書擁抱在一起,雖然細節都忘記了,但那種感覺仍殘留在身上。她的皮膚又變得滾燙起來,深深地唿吸了幾下,仿佛與他交換著氣息。就當她要觸摸他的身體時,他卻一下子變成虛幻的影子,最後成為一具屍體,躺在寒冷的冰庫中。


    淚水,悄然從伊蓮娜的臉頰滑落,打濕了鋪在地板上的毯子。


    直到此時伊蓮娜才痛苦地發現,自己真的愛上了厲書,在這個男人化為幽靈之後。


    她從沒有為男人流過眼淚,也許他將深深地刻在自己心裏,雖然隻有過一個模糊的夜晚。


    這個男人再也不會迴來了,除非——作為永生不死的吸血鬼。


    是的,當厲書死在她懷中時,雖然伊蓮娜已悲痛欲絕,但仍然察覺到了疑點——他的眼球竟變成了紅色!還有在他左側脖頸上,有個極其微小的傷痕,隻有細看才能發覺,像被什麽人或動物咬出來的!


    所有這些都指向了一樣東西,那個潛伏在城堡的惡魔,無數次出現在小說和電影中,害怕陽光和十字架,黑夜裏在牆上爬行,他的名字叫德古拉。


    沒錯,羅馬尼亞的德古拉伯爵,自布拉姆·斯托克的《drac》問世以來,他就成為了舉世聞名的人物,吸血鬼世界裏最經典的名字。


    她發現厲書身上的秘密之後,卻忍著悲傷和恐懼沒有聲張。伊蓮娜不想讓旅行團更亂,更不想因此暴露自己的秘密。


    因為,她的母親姓德古拉。


    伊蓮娜的祖父是從中國移居美國的俄羅斯人,父親也是地道的俄裔,年輕時參加過越南戰爭。母親卻是羅馬尼亞移民,結婚後就跟了父親的姓,伊蓮娜從未見過外公外婆,隻知道母親是虔誠的東正教徒。每逢星期天,全家就會開上一個小時的車,去東正教堂裏做禮拜。


    父親在越戰中受過重傷,一輩子都忍受著傷痛折磨,他的脾氣非常暴躁,時不時就發火摔東西。但據說他過去性格很好,開朗活潑,是學校裏的白馬王子。隻是從越南戰場迴來以後,就完全變了一個人。他從沒有說過在自己越南的經曆,甚至連怎麽負的傷都沒說,隻是整天沉默寡言,有時半夜做噩夢醒來,慘叫聲能把全家人驚醒。


    他酷愛喝伏特加,經常在酩酊大醉之後動手打人,把老實的母親打得遍體鱗傷。在伊蓮娜十五歲那年,有個寒冷的冬夜,母親又被醉鬼老公打傷了。她傷心絕望地抱著女兒,把伊蓮娜拉到了閣樓裏——那是她最恐懼的地方,卻沒有見到想象中的老鼠,隻有一堆亂七八糟的雜物。母親帶著她到閣樓的最深處,撥開幾層廢紙板,露出一幅古老的油畫。


    油畫上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相貌頗為英俊,麵色蒼白而冷酷,隻有嘴唇是鮮紅的。他的雙目炯炯有神,留著一撮小胡子,穿著華麗的貴族服飾,身後似乎是黑夜中的城堡。


    媽媽抱著伊蓮娜說:“這就是我的祖先,德古拉伯爵!”


    “《吸血驚情四百年》裏的德古拉?”


    伊蓮娜剛看過這部電影,這個吸血鬼給她留下了深刻印象。


    “沒錯,我們是羅馬尼亞最顯赫的貴族,統治一塊山區長達五百年。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戰,作為德古拉家族最後的繼承人,你的外公孤身逃出了歐洲,隱姓埋名來到美國定居。雖然,我心甘情願嫁給你爸爸,忍受他多年來的酗酒和毆打,但我們不會忘記自己的身份,我們身上流著與人類不同的血液,我們是永恆的家族。”


    “這麽說我也是吸血鬼——德古拉的後代?”


    媽媽激動地點點頭:“我本來不想告訴你的,但是我已經做出了一個決定,會讓你恨我一輩子的決定,所以我必須提前告訴你。”


    “你決定了什麽?”


    媽媽卻沒有繼續說下去,帶著伊蓮娜離開閣樓,讓她在寒冬早點睡覺。


    那晚,伊蓮娜夢見了油畫裏的男子。


    第二天早上起來,全家人發現媽媽不見了,她甚至連衣服和行李都沒帶走,孤身一人消失在大雪之中。


    她隻留下一張小紙條,上麵寫著一行奇怪的地址,那是羅馬尼亞的某個地方,據說是祖先居住的城堡。


    警察局很快過來調查,如果是淩晨出走的話,一定會在雪地上留下腳印,可蹊蹺的是連腳印都沒有。昨晚由於大雪封閉了道路,公路上沒有一輛車經過。於是,警方動用了直升機搜救,附近全是白雪覆蓋的森林,根本就沒有任何人的蹤跡。


    伊蓮娜的媽媽就這樣消失了。


    永遠都沒有迴來過。


    德古拉……


    06:00


    2006年9月29日,天機的故事進入了第六天。


    沉睡之城的黎明。


    小枝仍然在沉睡。


    玉靈已悄然蘇醒。


    出門後正好遇到童建國,玉靈問:“怎麽沒見到孫子楚?”


    孫子楚在衛生間裏。


    他已經坐了超過半個鍾頭,底樓的衛生間不能洗澡,鏡子上也蒙了一層鏽。他緩緩地站起來,兩條腿都麻得不能動了,宛如無數鋼針猛刺著肌肉。當血液漸漸重新流通,腿麻的感覺消逝之後,他仍然站在裏麵不出去。轉頭看著朦朧的鏡子,隻能照出一張臉的輪廓。


    “你是誰?”


    看著鏡子裏的自己,他卻無法辨認清楚,甚至感覺那是另一個人,如此陌生又如此可怕,一直在黑夜追殺自己,現在已把刀對準了心髒。


    他緊張地摸了摸心口,冷汗早已滴落下來——那些被追殺的夢,還有今天淩晨在樓上,難道全都是真的?


    林君如居然說他在夢遊!而他自己說不清楚,怎麽會在三樓見到小女孩,又像個僵屍一樣到二樓,感覺全部都是夢,卻又是那樣真實可信。當他被林君如叫醒時,自己確實是在行走,並不是躺著或靠著。根據她的描述和那時的感覺,一切都非常符合夢遊的症狀,他仿佛幽靈一般在樓裏行走,自己卻毫不知曉,並將在一場噩夢後遺忘。


    不!孫子楚再次抱緊了腦袋,不敢相信這些會是真的,他以為這些都隻是往事,遙遠到根本不會再記起了,遙遠到全部從記憶中刪除了。


    但一切又重新開始了,那無休無止的噩夢!


    沒錯,他曾經犯過夢遊的毛病。在六七歲的時候就有,經常半夜開門出去,在外麵轉悠兩個多鍾頭,直到被街道聯防隊員發現,作為走失的兒童送到派出所。第二天早上醒來以後,才說出自己家在哪裏,讓心急如焚的父母領迴去。為此父母帶他看了許多次醫生,擔心他將來會不會得精神病,給他心理和藥物的各種治療——對於童年的孫子楚來說,這是比夢遊更可怕的噩夢。在嚐盡了各種苦頭之後,他終於在十歲那年克服了疾病,父母經過連續三百多夜對他的盯梢,才確信他的夢遊已經痊愈。


    已經二十年過去了,他再也沒有犯過夢遊,恐怖的噩夢遠離了他。隻是偶爾夜裏驚出一身冷汗,然後又安安穩穩地睡下去。


    然而,幾個小時前夢遊再度襲來,仿佛二十年的人生都白過了。他又成為了那個小男孩,黑夜裏孤獨地遊蕩著,接受不幸的靈魂們的召喚……


    孫子楚重重地打了自己胸口一拳:“該死的!”


    從什麽時候開始犯老毛病的?剛來到泰國的那幾天,他每夜都混在外麵的酒吧,不是和歐洲的美女遊客聊天,就是跑去看通宵的人妖表演,幾乎沒在酒店裏睡過覺,所以那幾天是不可能夢遊的。


    唯一的可能就是來到這裏——沉睡之城!


    仔細迴想進入南明城的第一天,旅行團找到那個居民樓暫住,他並沒有和葉蕭住一間,而是和導遊小方同屋。


    小方?


    就是那一晚,導遊小方死了,神秘地死在了樓頂天台。


    小方正好和孫子楚住一個房間。


    這是巧合嗎?


    額頭的冷汗冒得更多了,孫子楚在狹小的衛生間徘徊,努力想著那晚的事情。他記得自己早早睡覺了,然後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好像跟隨著一個年輕男子,走出了黑暗的居民樓,來到清冷寂靜的街道上。他走進一個古老的房子,卻發現裏麵有成千上萬的蝙蝠。他嚇破膽似的轉身逃走,蝙蝠在後麵緊追不舍,就在一隻碩大的蝙蝠撲到他脖子上時,他卻從噩夢中醒了過來。


    然後孫子楚就發現小方不見了,便走出房門到處尋找他。直到在樓頂的天台,發現渾身糜爛而死的導遊。


    那晚有沒有夢遊?難道那根本就不是夢,而是真實的?他確實和小方的死有關係?或者就是自己幹的?


    想到這他緊抓著頭發,腦袋幾乎要爆炸了。他趕緊把思緒轉移到第二夜,當屠男失魂落魄地迴到大本營後,是躺在孫子楚的房間裏的。他就坐在沙發上漸漸睡著了,等到自己醒過來的時候,竟已在街邊的一個寵物用品店裏!一直都沒搞清楚是為什麽。但他很快就遇到了葉蕭他們,一起迴到大本營二樓時,卻發現屠男已經死了!


    孫子楚無法解釋這一切,為什麽明明和屠男一個房間,卻會在幾百米外的地方醒過來,迴來見到的便是一具屍體——現在重新迴想一下,毫無疑問就是夢遊的症狀,睡著以後自己跑了出來,然後在寵物用品店醒來。


    但在他夢遊的時候,究竟還發生了什麽事情?足以使屠男送命的事情?


    天哪,自己究竟幹了些什麽?


    嘴唇幾乎要被咬破了,孫子楚感到徹骨的恐懼,這比自己要死了都更嚇人。雖然沒人會懷疑他,但小方和屠男臨死之前,不都是和他在一起嗎?如果這麽分析,他們兩個人的慘死,都很有可能與孫子楚有關。


    難道兇手就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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