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1日。


    早上七點,馬塞先生叫起洛可和海蒂,還有年輕淘氣的魯珀特、埃斯米,以及懷亞特和溫迪。


    他們走出酒店,慢跑穿過麗江古鎮,在崎嶇不平的石頭路上,繞開地上的獵犬們。魯珀特和埃斯米超過了馬塞先生。華人女孩埃斯米會被當作是麗江孩子,當地居民大多血統混雜,漢族和十幾個雲南少數民族,南下的遊牧民族統統雜居於此,不經意間都成了混血兒,沒有哪兩個人長得一樣,仿佛人人都是藝術品。


    清晨的空氣帶著高山上的芳香,他們可以聞到煙火的味道,聽到劈啪作響的燒烤聲,甚至感到數百年前路過此地的忽必烈騎兵軍團的馬蹄聲。


    “要追上你啦!”


    他們高喊著繞過一群納西女人,她們都背著九十來磅重的鬆針。


    這些美國人在七千八百七十四英尺的高度,華氏四十八度的溫度下大口唿吸,跑了四十五分鍾,終於找到了一個絕佳的早餐之處。


    他們幸運地坐在長椅上,享受著辣麵條和細香蔥,他們的胃早就唱歌了,他們需要可口的小吃,而不是酒店裏平淡的早餐。


    九點鍾,太陽升起,霜氣消失,這些生機勃勃的人迴到酒店,叫起其他睡懶覺的家夥們。他們全都聚集到大廳,準備在導遊帶領下出發。


    然而,本尼帶來了令人意外的消息——他早晨接到一個電話,原來的導遊秦先生出了事。


    (另一隊的領隊知道秦導遊不可多得,於是給了他一些錢,把他“劫”到他們那一隊去了。)


    本尼告訴大家秦導遊病了,也可能是他的家人病了。對方在電話裏說,現在可以從兩名導遊中選擇:一位是本地土生土長的老頭,是熟知該地區叢山尖到山腳每一塊石頭的活地圖,懂英語和普通話,能說幾種少數民族語言,白語是他的母語,為人和善,充滿活力,每個人都對他的服務非常滿意,但“他最近少了點東西”。


    “什麽丟了?”


    “他的胳膊,”電話那頭的聲音說,“他少了條胳膊。”


    本尼難掩失望:“哦,真遺憾。另一個呢?”


    “啊,另一隻胳膊沒問題。”


    “我是問另一位導遊。”


    接著那聲音又介紹了一位年輕女子,是從大城市成都分配過來的,曾經是個老師。由於初來乍到,不如老頭有經驗,但她很努力地學習,所以也相當優秀。


    “是哪方麵的老師?”本尼問。


    “英語。”


    “那就選她吧。”本尼對大家說,“他們想把沒人要的老頭推給我們。但我想法爭取到了這位英語老師,她聽起來更現代,更能與我們合得來。”


    一分鍾後,前英語老師駕到。


    她戴著超大號的眼鏡,鏡片太亮了,都看不清眼睛。頭發好像做過魔術試驗:她的弟媳一直想做美發師,有一天給她弄了弄頭發,然後不管怎樣拉,頭發卷永遠都不能再恢複了。她穿著單調的寬領白紐扣藍上衣,搭配著肥褲子。我從不以貌取人,但她給人的印象實在不敢恭維。


    她拘謹地走進來,用勉強聽得見的聲音說:“很高興在麗江見到各位。”


    旅行團就這樣認識了榮小姐,自始至終,每個人都把她的姓讀成“wrong”。


    如果我能詐屍活過來阻止他們,我一定會這麽做的。榮小姐不是當地人,甚至也不是雲南人。她不會講少數民族方言,沒有接受過藝術和文化方麵的培訓。而那位獨臂老人倒是位優秀的導遊,是眾導遊中最有學問的。


    榮小姐講不出美麗的山川草原景色,也講不出麗江的曆史、古代的許多家族以及納西和其他民族的風俗。她倒是背誦了一些信息,記住了裏程數、人口、主要工業農業區的經濟增長百分比,她說:“這古城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保護。所以,麗江會隨經濟增長而保持在古老狀態,諸位也能看到曆史遺跡。”


    “那麽今天幹什麽?”


    本尼用緊張的音調問,他希望導遊稍微停頓一下會有所進步。


    於是,榮小姐開始說今天的活動。但她講得越多,就越感覺她的英語不地道。大家費勁地理解她的話。本尼假裝能很容易聽懂。而以馬塞先生為首的另幾個人,則在悄悄討論變更計劃——以自行車旅程代替訪問寺廟,爬山代替參觀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保護點。


    而榮小姐聽後麵無表情,馬塞先生接著說:“我們還要取消這個‘品味冬日美味’,我可不想坐在旅行飯店裏,去吃一般遊客們才吃的沒意思的東西。”


    他提起早晨吃的當地小吃,講他們如何融入到當地人中間,這不僅僅是旅行活動,而是真實的生活體驗,連麵條湯都很香呢。我的朋友們迴應:“聽起來不錯嘛!”


    馬塞先生轉向沉默的榮小姐,冒出幾句甚為快速的英語,榮小姐隻聽見:“不吃自助餐……不進旅行飯館……不訂嚴格行程。”


    榮小姐感到他的態度非常堅決,有很多“不”,不這個,不那個。但究竟“不”哪個?完全沒聽清,於是榮小姐隻得迴答:“沒問題。”


    本尼也無可奈何,他本想討好大家,卻挑了個不合格的向導。


    “太好了。我們開始吧!”


    他支持新計劃,心裏卻想:沒嚐到冬日美味、炒羊齒菜,真是可惜。


    大家達成了共識:立即乘巴士前往石鍾山,那裏可以爬山。他們帶上當天所需,每個人都隻帶了衣服、相機、旅行雜誌,當然除了海蒂。


    很快,大家上車出發了,馬塞太太用攝影機拍集體照時,大家歡唿:“去石鍾山!”。


    從這以後,他們形成了習慣:更改計劃,宣布新命令,似乎那是更好的決策。


    在汽車裏坐了兩個小時,來到了一家飯館前的停車場。餓壞了的本尼說這裏就像《旅遊和休閑》雜誌說的沙漠中的綠洲,鋪著舊塑料桌布的桌子是海市蜃樓……


    遊人們下車,脫去身上的外套。莫非和兒子魯珀特向最近的樹叢走去。其他人坐在桌子旁邊。本尼拿出日誌,溫迪看她的旅行雜誌,馬塞太太從數碼攝影機的取景窗裏取景。


    到這家簡樸的餐館來吃飯是多麽“幸運”(可笑的是連當地人都對此地避而遠之)。掌勺的(溫迪抬舉他為“廚師”)和他的服務員老婆真是幸運,他們連著三天沒見到倒黴的客人了。


    “我們點什麽吃的?”本尼問大家。


    “不吃狗肉!”埃斯米喊道。


    “蛇肉怎麽樣?”魯珀特開玩笑。


    “你說他們吃不吃貓?”海蒂說,想著都難受。


    榮小姐用普通話向廚師轉達:“這些美國人不吃狗肉,但想知道你們有沒有雲南名菜龍獅會?”


    廚師抱歉說已經不再采購活蛇和貓了。但他老婆插嘴,他們會提供最好的菜——端出來的是豬肉和雞肉,一些重新溫過的隔夜米飯,中間還藏著蟑螂腿。


    這道主菜被大瓶未經冷藏的啤酒和可樂衝下了肚。


    柏哈利喝了三杯當地高酒精含量的啤酒。他是挑剔的食客,喜歡朗格多克的鄉村風情菜肴和桑塞爾白葡萄酒,如今正值白葡萄的豐收季節。他沒有吃其他東西就醉醺醺地去洗手間,那裏沒有燈,他差點掉了下去。


    海蒂也不喜歡這路邊的野餐。她吃了自帶的富含蛋白質的豆條,也帶了瓶水和給水消毒用的加熱圈。包裏還有兩小瓶抗菌消毒劑、半打酒精棉、醫生開的針頭和注射器以防撞到腦袋要動手術,還帶了盛裝食品的密封容器、一包濕麵巾、可在胃裏形成保護膜的抗胃酸口嚼片(她從書裏讀到,這個可以抵擋引起旅行者腹瀉的百分之九十八的髒物),連接著六英寸伸縮管的塑料漏鬥讓她站著就能小便,包裏還有拿漏鬥的專用手套,腎上腺素注射筆以防被外來蚊蟲叮咬過敏,掛在脖子上的便攜空氣清潔設備及其備用九伏電池,手腕上抗暈車儀器及其鋰電池,防止瘧疾的同化藥片、消炎藥,用於細菌性肝胃病的一瓶抗生素……還有更多的藥,包括一袋靜脈注射液還都留在酒店裏呢。


    海蒂和柏哈利因此逃過了這次痢疾,她是因為焦慮,他是因為挑剔。多年的經驗使得被稱做“弗萊得先生”的巴士司機小飛有了免疫能力,能避免感染。團中有幾位依靠從上輩繼承的強壯身體,在疾病征兆尚未明顯時就康複了。其他人在今後幾天內,尚感受不到這家廚房裏的誌賀氏痢疾杆菌。但病菌已進入了這些人的身體,並繼續迂迴進入腸道和內髒。汽車載著這些人,沿著同樣彎曲的公路飛奔。


    命運的力量和誌賀氏痢疾杆菌很快就會找上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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