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三眼老狐在旁看個滿眼,身上又被濺了許多鮮血,嚇得體如篩糠,直到猛然醒悟過來,那神獒已經饒了自己和小狐狸的性命。它死中得活,趕緊叼起它的狐子狐孫,頭也不迴地狂逃而去,轉眼間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等那神獒喝夠了狐血,才把兩具狐屍留給其餘的野狗享用。不過僧多粥少,不消片刻,野狗們便把兩個死狐狸,連皮帶毛啃了個幹幹淨淨,其餘沒吃飽的也不敢抱怨,隻好再去附近的墳場裏刨死人逮兔子。


    那神獒兩眼目光如炬,一邊用舌頭舔著自己嘴角上掛著的狐血,一邊闊步向劍爐行來。這爐間尚有許多鑄劍時所留的精鐵,它常將此地作為巢,以養體內暴戾之氣。


    張小辮躲在劍爐石殿的房頂上把經過看了滿眼,不覺已嚇出了一身冷汗,心知這韃子犬在漠北草原上,是可以搏殺豺狼虎豹兇獸的,怎敢把它等閑視窺,但眼見神獒進了劍爐石屋,果然於林中老鬼所言一致,暗道:“正是張三爺的時運來了,這惡犬今夜既然進了此地,就算是三頭六臂背生雙翅,也定讓你有來無迴。”當即橫心豎膽,同那黑貓兩個伏在石梁上,躡足潛蹤,悄悄地向石殿後麵爬去。


    神獒吃了兩頭狐狸的心肝,又吞了老狐的玉丹,那都是至熱之物,不免覺得胸腹間燥火大動,要迴破石殿裏尋個避風的所在歇息一陣。它是何等敏銳,不消抬頭去看,已知殿頂石梁間有些異常動靜,占風辨氣便已知道,多半是兩個過路的野貓,尚且不夠給自己塞牙縫,便也不去理會,徑直來到後殿,伏在天字爐前靜臥。


    張小辮在石梁上躦行了一陣,也來到後殿屋頂。這裏石牆半塌,天空中皎潔如水的月光,從殿頂豁口處漏將下來,映得銀霜滿地。借著月光一看,那神獒就臥在爐旁的一座石台上歇息,它頭頂的屋梁上懸著三個青銅燈盞,每一個都有臉盆般大小,上麵扣著銅蓋,分別飾有星鬥紋路,銅質久經風吹雨打,都已顯得斑駁蒼綠不堪。


    這三個燈盞可非比尋常,名為星星盞,乃是戰國時期的青銅古物,是當年給諸侯王鑄劍的時候,用來保存劍爐中火種的銅燈。要造鋒利絕倫的寶劍,除了要有手段高超的鑄劍匠師,以及深山中五金之精的材料之外,還必須有天火燒爐,而不能隨便用人世間的凡火,非得如此,劍成後才能蘊有龍吟虎嘯般的凜然劍氣。


    但取天火的時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要等到有雷電劈中了千年古樹,才能借到真正的天火火種。石殿中吊掛著的星星盞,正是當時用於儲存天火的銅燈。


    曆經了千年滄桑,到得今時今日,那銅燈裏的火早已熄滅了,但盞內的燈油還在。這星星盞分為三個部分,一是青銅燈體,二是燈芯,三是銅燈裏麵的燈油。燈芯是個撚子,大部分都浸在燈油中,此時灰塵久積,星星盞上蓋滿了塵土,早將燈口封堵住了。


    張小辮伏在梁上看了一陣,就伸手去捉那黑貓,想要按林中老鬼之計擒殺神獒,由於他身上著了貓仙爺的行頭,黑貓自然視它為同類,還以為是要作耍,喵嗚叫了一聲,嗖地從石梁躥上了屋頂。


    張小辮一手抓了個空,暗罵一聲“賊貓,逃得恁般快”。他想上屋頂上把黑貓捉迴來,但身在極高的石梁上,望望下邊都覺得眼暈,勉強挪到此處,已覺得手腳酸麻,更何況人不比貓,怎敢在梁柱屋頂間任意登高攀爬。


    眼下在荒葬嶺的劍爐當中,要是沒有這隻月影烏瞳金絲貓,張小辮便難以成事。他看了一眼梁下,咽了一口唾沫,大著膽子在石梁上站起身來,想將那黑貓重新捉下來,奈何胳膊沒那麽長,踮著腳尖虛空抓了幾下也夠不到。


    張小辮心下大急,額頭上冷汗更多,隻好低聲央求道:“貓二爺,這可不是胡鬧的地方,你快快下來,休要壞了三爺的大計……”


    可那黑貓蹲在屋頂的缺口旁,一邊用舌頭舔著貓爪子,一麵在自己臉上抹來抹去,顯得好不悠閑,兩隻黃金般的貓眼在月光下精光四射,似乎是有意與張小辮作耍,任你死求活告,就是不肯下來。


    張小辮在梁上動作稍大了些,他比不得真貓來去無聲,不免掃落了許多塌灰,從上邊落下殿中。那神獒正俯在石台上養神,耳聽那兩隻野貓在殿頂鬧得動靜越來越厲害,又被許多灰土落在了頭頂,不禁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恨不得生吞活剝了它們,可是腹中的狐丹是大補之物,一團燥熱尚未化去,神情有些疲倦,始終昏昏欲睡,又自持身份,不屑於親自去捉兩隻野貓,所以暗自隱忍不發,低吼聲中齜了齜獠牙以示警告,便繼續打起盹來。


    這一下險些將張小辮嚇得魂魄出竅,急忙蜷作一團刺蝟般伏在梁上,連口大氣也不敢出,隻剩下心裏怦怦怦一通狂跳。他深知這韃子犬神異非凡,天羅地網都罩不住它,隻要使其感覺到稍微有一點不對勁,自己立刻就會被其撕成碎片。


    那黑貓本就膽小,也被嚇得不輕,全身貓毛倒豎,當即就想開溜,張小辮暗自叫苦不迭,唯恐它就此逃了,趕緊從懷中摸出一個魚肉饅頭,將手舉在半空,想引那饞貓下來。


    全身漆黑的月影烏瞳金絲貓與別的貓在習性上沒什麽兩樣,除了膽小好奇之外,最喜歡偷魚吃腥,見了魚肉饅頭,頓時從嘴角淌下一串口水,兩隻黃金色的貓瞳盯在魚肉饅頭上看得直了。


    張小辮見這伎倆得逞,暗罵了一聲“死饞貓,迴頭教你好看”,就把手中的饅頭向下晃了一晃。誰知那黑貓是從骨子裏懼怕韃子犬,雖然目光緊跟著魚肉饅頭來迴移動,卻硬是不肯把身子向下挪動分毫。張小辮不免更是心急,又把舉著魚肉饅頭的手向高處抬了抬,不料他在梁上伏得久了,使得全身血脈不暢,就覺得指頭尖一麻,竟將饅頭失手掉落,不偏不斜,恰好落到神獒的腦袋上砸了一個正著,惹得那韃子犬嗷的一聲惡吼,狂怒之下翻身躍起,像支離弦的快箭般,猛朝著石梁上撲來。張小辮驚得麵如土色,暗叫:“糟糕!張三爺今天晚上要歸位!”


    這正是:“憑君胸中有妙策,難防今夜禍一場。”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迴分說。


    第九話 偷燈盜油


    話說張小辮躲在石梁上,正想設法把黑貓從房頂上引下來,不料卻失手將魚肉饅頭掉了下去,惹得那韃子犬狂怒起來,卷著一股陰風,從地下騰身躥到半空,要把梁上的野貓撲下來撕成碎片。


    那神獒的來勢淩厲迅猛,張小辮大驚失色,他想躲都來不及了,隻好閉目等死。誰知就在韃子犬還未撲至石梁的一瞬間,卻聽得殿頂轟隆一聲,塌下一堆碎磚敗瓦,一股煙塵陡然而起。


    原來是那黑貓蹲在屋頂上,看張小辮手中的魚肉饅頭看得入了眼,身子向下探得太過,竟是踏在虛空之處,碰掉了幾塊碎磚和一片灰塵,它也翻著筋頭滑落下來。


    韃子犬見機奇快,它身在半空,忽見灰塵碎瓦自上落下,便淩空一個轉折閃在一旁,碩大的身軀飄葉般落在地上,隨即仰起頭來觀看殿頂動靜,月影之下雙目如電,兇芒畢露,顯得怒不可遏。


    張小辮本以為自己這會兒早見閻王爺去了,沒想到沒被神獒咬中,反倒是身上落了許多灰塵,急忙屏住唿吸,揮動手臂驅趕煙塵,這時就聽得殿中銅鏈晃動,睜開眼睛往下一張,隻見那黑貓並沒有直接從屋頂摔到地下,它仗著身體輕靈敏捷,兩隻前爪扒在星星盞邊緣上,兩條貓腿憑空亂蹬,把青銅星星盞墜得似秋千般來迴打晃。


    星星盞銅燈被索鏈懸吊在半空,那黑貓好不容易才攀到了燈蓋上,它戰戰兢兢探頭向下一望,見韃子犬虎視眈眈地正抬頭盯著上邊,嚇得立刻又把腦袋縮了迴去。黑貓將身子蜷縮在懸空的銅燈盞上無路可逃,饒是它善於攀牆爬樹,也沒得施展。


    此時一人一貓一犬,一個躲在石梁上膽戰心驚,一個趴在銅燈上心驚膽戰,還有一個守在殿內怒目瞪視,恰好分處在劍爐石殿的上中下三處,卻誰也沒有輕舉妄動,隻剩下星星盞銅燈嘎吱吱地來迴搖晃。


    張小辮和黑貓沒敢動,多是因為心中驚駭欲死,而那韃子犬一動不動,卻顯得格外異常,一反它平日裏嗜血貪殺的常性,你道這是為何?


    原來事有蹊蹺,那儲存天火的銅燈盞被黑貓一陣撲抓,積壓在上麵的灰塵掉了大片,立時從燈口裏傳出一陣異香。犬類嗅覺靈敏,一嗅之下就發覺大不尋常,銅燈裏的燈油勝過香油百倍,不免一時疑心起來。


    張小辮借著月色看得清楚,暗道一聲貓仙爺爺顯靈了,張三爺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常言道“時來弱草勝春花,運至泥土變黃金”,看來時運一到擋都擋不住,也該著是這神獒殺業太重,命中注定要喪身於此,接下來就看月影烏瞳金絲貓在油燈上如何施展了。


    隻見那黑貓想躥上石梁逃掉,奈何無從攀爬,它想躍下地麵,卻見那神獒不住盯著它齜牙低吼,不由得心慌意亂,又怕又急,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片刻也立腳不住,隻好在星星盞上不住打轉。


    最後它看到三個銅燈盞在半空一字排開,最邊上那盞銅燈旁邊,緊臨著一堵有缺口的破牆,正可從中逃出劍爐。可星星盞之間離得甚遠,無法直接躥躍過去。


    有道是狗急了跳牆、貓急了上房,這時候隻求生路,哪還管它行得行不得,黑貓在銅燈上用力搖晃,隻盼著離另一個星星盞越近越好。它使出了全力,搖得油燈劇烈地來迴擺動。


    折騰得正歡,忽聽底下的韃子犬好似牛鳴般低號了一聲,驚得那黑貓的四個貓爪子一齊發軟,頓時趴在搖晃不定的銅燈上,豈料晃得太過厲害,身子一打滑就往燈下滾落,黑貓喵嗚嗚一聲慘叫,索性扒住了燈口邊緣。它唯恐掉下去被神獒咬死,豎著貓尾巴,幾個貓爪子向上蹬,這一來不要緊,墜得那銅燈不再搖晃了,反倒是在半空打了個斜,銅盞中的燈油立刻從中淌出。


    那千年燈油細膩香滑,為世間罕有,引得韃子犬不由自主地張開嘴伸出長舌,在星星盞下接著燈油來舔。它當晚活吃了狐狸心肝,一團燥火正熾,舔了幾口燈油,不僅滿口留香,更覺滑爽舒暢了許多。


    這時那黑貓的貓爪子碰到燈油,頓時從銅盞上滑脫了,直直落向地麵。神獒正吃得興起,卻突然斷了供給,不免心中發怒,也不等黑貓落地,就在半空裏一口將它銜住,牙關上不曾用力,一甩頭便又把黑貓拋上星星盞,瞪目低吼,逼迫那黑貓再依前法施為。


    那黑貓撿了條命,哪裏還敢不從,急忙使出渾身解數,在星星盞上一陣折騰,將銅盞中的燈油一點點傾倒下來。神獒自在下麵伸著舌頭接住,不曾錯過半滴,舔了好一個舒服暢快。


    神獒雖然警覺狡猾,可哪裏會想到野貓敢給自己下套,又加上正值心火大燥,所以難免一時大意了。它把燈油吃得口滑,也不問多少,隻顧要吃,不料那燈油雖然非藥非毒,卻不能多吞,俗話說“狗肚子裝不下二兩香油”,吃多了就得掉胯跑肚,即便是碩大兇惡的巨犬,躥上三泡稀屎之後,也會全身綿軟無力,變得還不如一頭綿羊。


    這神獒尚未來得及跑肚躥稀,先自被油蒙住了心,東西南北多已認不得了。它隱隱覺得不妙,在地上打了兩個轉,越發糊塗了,暈暈沉沉地一頭撞在牆上,能撞棺板的狗頭堅硬無比,一腦袋便將破牆撞塌了半壁,就勢臥地不起,嘴角拖著長長的饞涎,鼾聲如牛,竟然昏睡起來。


    張小辮躲在石梁上,看見韃子犬倒地,忍不住心頭一陣狂喜,但還不敢大意,隨手摸到兩塊碎石,從高處投在它身上。那神獒滿肚子燈油,心神昏聵迷惑,縱然是泰山崩在近前也渾然不覺了。


    張小辮大喜,罵道:“饒是你這惡狗奸猾似鬼,也教你吃了張三爺的洗腳水。”隨即從殿中石柱上溜下來,壯著膽子在韃子犬身上踢了兩腳,見果然睡得如同死狗一般了,嘿嘿一笑,叫聲:“這是一報還一報,你就別怪張三爺心黑手狠了。”須知“容情趁早別下手,下手豈能再容情”,當下伸手從身上拽出寸青短刀,將神獒那顆狗頭活生生切割了下來,用石灰掩灑,裹在幾層厚油紙中,外邊則用塊破布卷了,打個扣子當包袱縛在背後。


    張小辮剛想抽身離開,但想起來還有些事要在天亮前做完,眼看時辰不早了,趕緊著手行事。他常在山野中走,識得許多野菜野草,他看劍爐附近生長著幾叢七步斷腸草,這是當地比較常見的一種毒草,就順手摘了,再將沒頭的韃子犬屍體切割剔剝,從肚腸內掏出了那枚狐丹,貼身而藏,隨後連狗血都一發收拾了,都堆在地爐當中。


    整個荒葬嶺石殿分作三進,中間的地爐形如大鼎,底下有火眼火膛,山中又有得是枯樹枝,他匆匆忙忙收了幾捆,用火點了些幹柴,從後殿取了些山泉,連同幾叢七步斷腸草,熬起了一大鍋香肉湯。


    雖然張小辮手腳利落,也足足忙活了一個多時辰,最後見那大鍋中的肉湯,已經一陣陣冒了出來,知道大事已定,急忙帶著黑貓躲迴殿頂。


    不多時,在荒葬嶺附近遊蕩的大群野狗們,便被肉湯的香味引了過來。它們都知道石殿是神獒的巢,山中野狗無不忌憚它神威兇猛,誰也不敢越雷池半步,但肉香愈來愈濃,更是教它們難以抵擋。


    終於有兩條貪嘴不要命的野狗熬不住了,橫下心來鑽進了石殿,群狗見有帶頭的,哪還顧得了許多,立刻流著口水在後蜂擁而入,互相間你爭我奪,把地爐中的肉湯吃了個涓滴無存,又各自抱了塊肉骨頭就地埋頭亂啃。


    七步斷腸草的藥性一發,凡是吃過肉喝過湯的野狗,頓時都被藥翻在地,真好似“一塊火燒著心肝,萬把槍攢刺肚腹”,疼得遍地打滾,還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就死了個盡絕。


    張小辮眼見大功告成,心裏卻是恍惚如夢。他以前偷雞吊狗的事做多了,殺幾條野狗的勾當自然並不放在意下,隻是感歎林中老鬼真有未卜先知之能,看來張三爺時來運轉的造化到了。可有道是一將功成萬骨枯,今天隻不過是百十條野狗,一想到自己今後飛黃騰達的崢嶸時節,還不知要連累多少人跟著舍身喪命,難免有些心虛,那就不知是福是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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