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泰昌二年,奚陽城督衛府府衙的後院,淒厲的慘嚎聲不絕於耳。[燃^文^書庫][].[774][buy].](燃文書庫(7764))


    奚陽都尉李崇矩搓著手待在產房外,拉磨的驢一樣,兜兜轉轉停不下腳,哪裏還有半分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鎮靜。


    “哎喲,疼死了,老娘再也不生了,你這個討嫌鬼還不快給老娘滾出來!哎喲,還疼,再疼打死,混球,……啊!”


    雖然已經嚎了一個時辰了,但是聲音依舊震得窗欞子簌簌落灰。


    李崇矩恍惚惚記起了大山裏初見時的場景,滿身血痕的少女手握柴刀嗷嗷叫著,與一匹惡狼孤身對峙。


    正在生產的是李崇矩的小妾,一個從南蠻山寨裏買來的小女奴,阿蕾。


    產婆早就說過阿蕾的懷相不好,八成會難產。而且這是李崇矩的第一個孩子,怎能不心焦無助。


    又是一聲慘嚎,李崇矩驚得臉色一白,腳下一軟險些絆倒。


    緩慢的腳步聲響起,又一名大肚孕婦被仆婦攙扶著走進院子。


    李崇矩頓時有些惱了,趕上前去攙牢了胳膊,埋怨道:“夫人,你來湊什麽熱鬧,萬一驚了胎還讓不讓我活了?”


    來的正是李崇矩的嫡妻謝氏。


    “這酸話說給誰聽?”謝氏奚落了一句,揉揉眉心道:“沒一個省心的。”


    剛坐穩在椅子上便被阿蕾的慘嚎聲驚地一陣心慌肝顫,眼前幾顆金星。


    沒來由的,謝氏的心火蹭地躥了起來,一巴掌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嚎什麽嚎,勁兒都使到嘴上了你怎麽生的出孩子來。”


    “姐姐,我怕!”聽到謝氏的聲音,阿蕾如同找到了主心骨一樣,剛剛的那股子倔狠頓時煙消雲散,委屈的像個孩子。


    “怕什麽怕,這麽沒用,那麽久都生不出個孩子來,再嚎,再嚎就把你嘴縫上。”


    “姐姐,他就是不想出來,我感覺得到。哎喲!這孩子邪性著哩。”阿蕾的慘嚎明顯克製了很多。


    “我的箱籠裏有幅長青公的山水畫,拿來掛產房裏鎮鎮邪。”謝氏低聲吩咐著仆婦。


    無盡的黑暗中李源蜷縮成一團,四周牢牢包裹著,擠壓著,很安心。


    是夢?是幻?


    李源懶懶的隻是不想動。


    前世活得太辛苦,太憋屈,車子房子壓得他喘不上氣來。


    當死亡驟然來臨時李源才驚覺,倏忽三十年竟如此的辛苦無趣,了無光彩。直到那一刻李源驟然醒悟,自己最渴求的不是夢想也不是成功,有趣才好。


    這是在**裏嗎?李源隱約聽清了肚皮外的吵嚷。


    重生了?


    先睡一小會,休息一下下,攢攢力氣才好出去折騰啊。就一小會,數到二十,三十?


    李源找著一個個的理由,“賴著床”。


    一幅山水畫掛在了產床旁的牆壁上。


    青山冷峻,孤峰千仞,飛瀑九疊,寒潭清黝。


    畫上並沒有題詩,隻有一行潦草的塗鴉:景明三年,長青酒後塗鴉。


    頗為神異,這幅九疊瀑的山水畫才掛到牆上沒一刻阿蕾便不再疼痛了。


    “姐姐,好餓啊,讓人做幾個蕨根糍粑吧!”


    “不疼了?”


    “嗯,那小混賬睡著了。好想出去山裏轉轉啊,屋子裏悶死個人。”阿蕾又變迴了那個嬌憨的十六歲少女。


    “老實躺著。”謝氏咬牙切齒地吩咐道:“給她做飯去,加兩片山參。”


    如在夢中,卻分外的真實。


    李源正站在了一間寬敞的書房裏。


    一名微醺的青袍中年書生提筆審視著牆上一幅墨跡未幹的畫,青山冷峻,孤峰千仞,飛瀑九疊,寒潭清黝。是一幅九疊瀑的山水畫。


    “畫得如何?”書生扭頭問道。


    “雖然不懂書畫,但是看著就覺得清冷。這是哪兒?”李源很是疑惑,掐了一把大腿,沒有知覺。


    果然是在夢中。


    “鎮國候府,我是此間的主人謝長青。唿清冷的感覺!”謝長青眉宇間的憂色越發的濃厚了。


    “你怎麽會在我的夢裏?”


    “說夢也不算錯,請小友來見證一段舊事而已。你且聽且看,別人看不著你。”


    再想開口問時一陣腳步聲傳來,謝長青揚聲問道:“誰!”


    “是孤王!”一聲輕喝,一名三十來歲的錦袍壯漢推門而入,身後跟著一位麵相淒苦,頭發花白的道人。


    “太子殿下!”謝長青急忙見禮。一番寒暄之後三人圍坐淺酌。極熟稔的樣子。


    李源伸手在太子和道士眼前揮揮手,終於確定自己在他們兩人眼中等若透明的鬼魂一樣。於是也大馬金刀地坐在了桌前。


    跟太子同席,李源心中小小的激動了一下。


    “長青能舍身為國擊破北胡,使胡虜再不敢南下,助我大魏定鼎中原,孤王很是感動。實在不忍辜負……。”


    “看不出來這謝長青還挺能幹的!”李源從太子的語氣中聽出了愧疚之意。既然愧疚便是有不得已之情,要做不厚道之事。


    李源嗤笑一聲:“假惺惺,不外乎是些兔死狗烹鳥盡弓藏的老套戲碼。一滴鱷魚淚便要換取功臣全家的性命,上位者們把那點愧疚也忒金貴了些。”


    “現在北胡實力未損,中原漢地草頭王比比皆是,天下百廢待興,更需要長青這樣治世能臣,孤也好想跟長青譜寫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話。”


    “然而呢?”謝長青淡然問道。


    太子殿下舉杯痛飲:“然而不謀萬世者不足以謀一時,為了李家基業傳承孤也隻得狠下心腸來,隻是對不住長青,對不住謝家了。”


    “唿”書生長出一口氣,沉聲說道:“說仔細。”


    “太子殿下想要借你謝家一脈的運勢鎮一下皇朝的氣運。”麵相淒苦的道士顫顫巍巍解釋道,他的聲音輕飄飄沒有一點中氣,如同久病沉珂的將死之人。


    沒來由的,李源第一眼見到便對這個道士很是不爽。天生的氣場不對。現在聽他說話聲音如同割脖子雞,心裏更加膈應了。


    道士侃侃而談:“大魏此時如朝陽初升,氣運充盈,然而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天有不測風雲,世上哪有千秋萬代的皇朝。


    雖然天心難測,但是我天機門世代傳承了一套秘法,憑借秘法可以點龍脈,轉氣運,移花接木,再造一個中興盛世,重新收拾山河,替大魏延命百年。”


    “氣運!?”謝長青嗤笑一聲:“子不語怪力亂神。太子殿下莫要受了這妙法妖道的蠱惑。”


    口裏說著不信,他的臉上的笑意卻有些勉強。


    “事關社稷基業,縱然機會渺茫,也由不得孤王不搏一把。”


    知道多說無益,話多了反倒被人當做是在乞憐,謝長青輕叩桌麵:“哦,你們打算怎麽弄?說出來一起參謀參謀。”


    “先得養運,皇家與天機門會仔細護持著謝家,令謝家一脈長盛不衰,將謝家的運勢圈禁於鎮國候府之內,累積溫養下去。


    再聚運。等到魏朝積重難返之時,便可以精心籌謀,將謝府一脈的積蓄數代的運勢匯聚到一名福澤深厚的謝家子孫身上。這便是汲運種子。


    最後便是斬運。將擊暈種子身上的運勢悉數斬斷,移花接木,轉移到天機門選定的皇子龍孫身上,生造出一個中興之主。”


    “這樣也行?”李源驚地鬼叫一聲:“這不科學!”


    謝長青右手輕揮,李源便被定在座位上,手腳癱軟,口不能語。


    沉吟片刻後謝長青點點頭:“值得一搏。”


    李源心中大罵:“用不用那麽實誠,要被人當豬宰了,還誇一句自己膘厚?”


    道士頓時麵露狂喜:“長青謀算天下無雙。原本我並沒有太大的把握,既然你說值得一搏,那便一定可行。


    斬運之前需要悉心養運,隻要中興之主一天沒有選定,謝氏一脈便能安享富貴,一直都是勳貴之首。


    謝氏可以隻留一支在鎮國候府繼承家業,其餘的精英子弟一代代地分流出府,這樣雖然會有一脈子孫遭遇橫禍,香火卻不會斷。


    此法可使天下免於糜爛,百姓免於戰火,大魏國祚少說可以延長百年。皇家和天機門不會虧待了謝家的。”


    至於斬斷運勢之後謝家的處境道士並未明言,謝長青也沒有問。無外乎家破人亡而已。


    “像肥豬一樣被圈養著,等待終究會捅過來的一刀,換來的是累世的富貴,聽著倒是劃算得很呢。”


    謝長青嗤笑一聲,語聲鏘鏘:“然而,我河陽謝家何時竟墮落至此?富貴險中求,功名馬上取,何須別人施舍。


    想要圖謀我謝家放馬過來便是,不論是皇子王孫還是天機門,縱是天王老子都得崩掉滿嘴牙。”


    不歡而散。


    等到房間裏再次隻剩下兩人時,謝長青揮揮手,解開了李源身上的禁製。


    “運勢真能轉移?國運也能看的見?”李源好奇死了。


    “人的運勢便是泥丸宮上那一團氣,初窺門徑的修道者便有可能從那團氣中看出一個人平生大致的運勢。


    至於皇朝氣運則是萬千子**勢的匯聚,要飄渺的多,難以捉摸的多。雖然有得道之士聲言自己能“觀”,能“探”,卻多是雲山霧罩,牽強附會。”


    李源拍拍心口:“嚇死我了,倘若國運都能塗來抹去的,那個糟道士豈不是比**金三胖還危險百倍。”


    “還是能修改塗抹的。”謝長青好笑地看著李源的臉色不停變幻。


    解釋道:“哪怕是皇朝氣運難以捉摸,卻也要係於皇帝或者寥寥三五人的身上,隻是這些人的運勢與國運同氣連枝,任誰都看不明白。


    不過僅僅將他人運勢加在某位聲名不顯皇子皇孫身上的話,看沒看清國運並無太大幹係。


    那妖道是天機門門主,連道典上都說:尤以天機門精善培育氣運種子。


    他們大概會做成的。”


    “被人算計了還跟沒事人似的,有閑心拉我來看熱鬧,你心真大。”李源由衷地豎豎大拇指。


    “熱鬧豈是白看的。”謝長青戲謔地說了一句。再次提筆站在那幅九疊瀑的山水畫前,筆鋒婉轉。


    聽那笑聲,李源不禁有種要倒黴遭殃的預感。想要溜走卻不知如何從夢中醒來,剛想問明白便感覺到一股磅礴裏力量衝刷過來,山唿海嘯一般。


    李源被刮地幾乎睜不開眼,恍恍惚惚看到謝長青須發噴張,青衣鼓蕩,懸腕提筆如同提著萬斤巨石。一點一劃,在畫紙上描摹出一個奇詭古樸卻又繁複到極點的法陣。


    隨著最後一筆落下,澎湃的力量如龍吸水一樣被全部吸入了法陣之中。


    謝長青提筆問道:“既然有緣那便贈你謝家三成運勢,讓你也做個鴻運當頭的幸運兒,如何?”


    “那怎麽好意思呢。”李源心裏罵著娘:“不要成不成?”


    謝長青搖頭。


    “有沒有人性啊,無緣無故被你拉出來頂缸,替謝家當什麽汲運種子,你的心比那老道還黑!求求你放過我吧。我是無辜的……”


    謝長青隻是靜靜地看著。


    知曉了謝長青的鐵石心腸,李源咬牙發狠:“精彩一年勝過苦憋一世,有份逆天大運傍身也好出去胡作一把。不過江湖規矩,見麵分一半,三成太少,給就給一半。”


    “有膽氣!”謝長青讚了一句,食指點在自己的泥丸宮上,緩緩撕扯出一團繽紛灼眼的彩氣。筆尖自上而下劃過,彩氣一分為二,一朵飄迴泥丸宮,一朵被筆尖挑著送入山水畫上的法陣裏。


    謝長青一口鮮血噴在畫紙上。法陣緩緩暗淡消散,化為了青山上一塊頑石,古鬆上一條樹紋,飛瀑上一縷細流。再次變成了那幅蹩腳的山水畫。


    “逆天改命?”謝長青壞笑著看著自己的傑作:“我呸,你有移花接木,我有乾坤大挪移!”


    眼看著沒有自己的份,李源愕然:“喂,不給我嗎?”


    “你尚未出生,沒有肉身沒有泥丸宮哪能容得下那一塊神魂,再說終究一場夢,醒來便什麽都不記得了。現在機緣未到。”


    李源一蹦三尺高:“我去,那我豈不是迷迷瞪瞪被人當豬養著?怎麽死都不知道。”


    謝長青依舊溫笑著:“無知是福,當一個洪福齊天,不愁不憂的人豈不更好?不然,帶著這幅畫,機緣來到時你自會明白。”


    李源還要跳腳,突然一股強橫無匹的吸力兜頭罩下來。眼睜睜地看著謝長青一眼白發,容顏枯老。片片飛散成塵埃。


    泥丸宮裏一團彩氣被一下吸走。


    “逃!”


    李源讀懂了謝長青最後的話語。


    於是醒來。


    “生了,是個少爺。”產婆一聲歡唿,院子裏的李崇矩和謝氏長出一口氣。


    “怎麽聽不到哭聲?”謝氏衝裏麵問道。


    那個小小的嬰孩正懵懵然地盯著牆上的那幅九疊瀑的山水畫,任由產婆折騰地滿頭汗,沒有一點迴應。


    李源總覺得忘記了什麽攸關性命的大事,怎麽都想不起來。


    阿蕾捏緊兒子小短腿上肉肉用力一旋。


    “啊”,一聲嬰孩的嘹亮的哭聲響起,李源淚流滿麵。


    “名字就叫李源吧。”李崇矩欣喜若狂。


    ...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洪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校書郎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校書郎並收藏洪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