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蒙霧氣中,銀發青年煢煢孑立、踽踽而行,汗水打濕了鬢角,滴落在砂土中消失無蹤。


    再沒有溫暖的懷抱支持,身體越發疲憊,而每一次抬腿膝蓋處久陣陣撕/裂般痛楚。即使灌鉛雙/腿早就失去知覺,心係如今不知陷入迷陣何處的楚江,印青依舊靠著意誌前行,走完精準的每一步,恍如機械而靈氣盡失的非血肉之軀。


    “小江?”


    恍惚中,仿佛聽到戀人神情的唿喚在耳畔響起,印青暮然迴首,晶瑩的汗水甩向半空。


    可惜,身後依舊空無一人。


    “……是錯覺麽?小江,等我!”


    獨自苦笑著搖搖頭,印青下意識捏緊拳頭,目中神色越發堅定,繼續投身望不到盡頭的霧氣。


    而彼時的楚江,仍然身陷醉夢貂編製的夢魘中。


    隻是,這夢似乎岌岌可危。


    原本安靜匍匐在地上的楚江,雙瞼開始顫動,手臂上的肌肉繃緊鼓起,原本鬆弛的背脊漸漸拱起,仿佛遊走在夢醒邊緣,下一瞬就會起身。


    醉夢貂此時的狀態也沒比印青好多少,不知不覺間竟然連人形都無法維持,變迴了原本毛絨絨的獸太態。


    不過靈貂臉上的表情非常人性化,似乎眉頭緊鎖,抱著內丹的前爪也在微微顫抖。原來,修為足有心動期的醉夢貂,竟將近乎全部神識沉入了幻境中,內丹中封存多年的媚香瀕臨耗盡,隻為壓製住隨時會醒來的青年。


    可如今的楚江,醉夢貂根本把控不了。


    當初靈貂會安心誆騙楚江喝下靈液,是看不上他才築基初期的修為,結果靈貂做夢都想不到,僅僅一杯靈液居然能把楚江直接送進了築基巔峰,如今竟還有開始衝擊開光期的跡象!


    夢中,楚江近乎用盡渾身力氣摟著失而複得的戀人。


    絲竹妙樂霎時寧靜,鶯歌燕舞通通退卻,不論是高高在上的古浩國君,亦或是身邊追隨多年的同袍副官,頃刻間寸寸碎裂,連同原本占據戀人身側的‘熟人’緋顏,也隨楚江充滿敵意的眼神掃過煙消雲散。


    唯獨餘下當空皓月,與滿院中開得正好的梅花。


    仿佛奪過了夢境的主導權,景隨心動,月明星稀朗朗夜空下飄灑起鵝毛大雪,落雪頃刻間壓彎了梅花枝頭,雪屑也沾上了懷中人根根分明的睫毛。


    玉魄冰肌丹色染唇,恰似白雪印紅/梅,美得驚心動魄。


    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絕世容顏看得楚江一時癡枉,可就在他想要低頭擷取芳澤,卻被懷中人一指推開。


    “小江喚我作師兄,那且問我與你是在何時何地何年何月成了同門,這樣肆無忌憚摟著我,我們又是如何成了這等關係?”


    但見戀人柔柔一笑,眸中卻透著犀利冷光,楚江有些愣怔。


    當看見這青年的一瞬間,楚江便理所當然把他當做失散多年戀人,被這麽細致一問頓時覺得顱腦隱隱作痛,似乎有股看不見的力量阻止他憶起重要的東西。


    然而,戀人下一句輕柔的話語,字字句句恍若尖刀,捅進了楚江心口,痛徹心扉。


    “小江,如果你再記不起來,那這一世我便不能與你相依,而是娶古浩國公主為妻,與你形同陌路再無交集。”


    凝冰落地,話音落下。


    青年清臒的身影逐漸虛化,直接脫出了楚江的懷中,緩緩後退。


    “不要!我不要……師兄,不要拋下小江!”


    隨著楚江的怒吼,頭中痛感忽得劇烈起來。頭痛欲裂眼前陣陣發黑,可是楚江依舊不肯放棄,在風雪中連撲帶爬,單手按著顱骨,另一手卻終究勾住了戀人的手指。


    漸行漸遠的青年終於駐足,雙眸微動,一聲長歎:


    “小江,你這是何苦……”


    與此同時,楚江警覺身後響起了熟悉的女聲。


    “小江,你這是何苦?一生順遂、功成名就、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小江這樣你還有遺憾麽,與娘親一起不好麽?”


    迴頭,楚江就見到家中小院的枇杷樹下,站著一個溫婉婦人。歲月的痕跡已經攀上她的麵孔,卻無損她的恬靜溫柔。


    女子眉目淒涼,仿佛在哀歎自己將一生全部好的都贈與了骨肉,而如今卻要眼睜睜目送兒郎離去。


    心底柔軟的地方被觸動,楚江愣怔了一下,放開了戀人的手,跌跌撞撞起身,迴頭。當掌心的溫度消失,被獨自留在芳菲梅影間的青年麵孔露出枉然神色。


    “能堅持到這等地步,也足見真心。可惜若是江氏不死,楚家待你不薄,當初也不會將‘師兄’當成救命稻草般牢牢攥著,”在夢外,醉夢貂表情一鬆,卻也有些悵然若失,“所謂情愛也不過是水中月、鏡中花……”


    不過,靈貂嗟歎還未結束,表情驟然大變,捂著頭慘烈尖嘯,原本離體的股股神識飛速衝楚江身上抽迴,卻依舊緩解不了痛苦。


    “啊!不可能……不是放棄了麽,為何會在這時突破了開光境界!”


    朱紅內丹應聲落地,骨碌碌滾到了楚江的蛇尾邊。若細細觀察,就會發現內丹原本華光流動的表麵黯然失色,出現了一道細微的裂痕。


    夢中,楚江站在了母親江氏麵前。


    就在江氏喜極而泣、抬手拭淚,身後白發青年麵目黯然,悄然轉身之際,出人意料的一幕出現了——楚江直挺/挺地‘噗通’一聲跪在江氏麵前,麵目肅然,磕了整整九個響頭。


    “娘親,生養之恩,小江來世再報。”


    說完這番話,楚江起身,頭也不迴地向獨立於蒼茫白雪中的青年走去。


    “小江,難道比起娘親,你更想要追尋一個求不得的人麽?”


    可就在這時,婦人卻從背後抱住了楚江,雖然看不見表情,光聽顫抖的聲音都能想象得出一個母親現在是如何心碎的模樣。


    仰天長歎,一滴淚水從楚江眼角滑落。


    “娘,你才是‘求不得’之人呀……我全部都記得,明明不曾忘卻,隻是被自己的美夢迷了雙眼,我母親江氏早已逝去。”


    在看到江氏身後的枇杷樹時,楚江暮然清醒,那金黃的果實在他眼裏好似血染。


    孩提時,楚江被江氏護得太好,不明楚家險惡,看到天井小院中枇杷樹上碩果累累,貪嘴央求母親想要品嚐。江氏便求著下人放行,去偷偷采摘果子。


    結果那下人拿了江氏留下的丁點嫁妝細軟,反手卻到楚家正室嫡母那裏告狀。


    楚江長房生性惡毒,與家丁一起把江氏逮了個正著,居然以摘果為借口當庭杖責一個弱女子。下背股部被打的血肉模糊,到最後江氏懷裏的那支枇杷果卻被護得完好無損。


    那宿,楚江流著淚咽下沾了血果子,一/夜長大。


    可惜,母親卻沒熬過那一年的嚴冬,身染風寒,未得醫治,咳血而死。


    所以甫一入夢,楚江見到的是窗外那棵在心中無法泯滅的枇杷樹,迴首母親依舊站在那棵樹下。其實這一切,不過是自己從愧疚中孕育的美好景願。


    可惜夢再美也無法改變已經發生的事,終究有醒來的時候。


    享受了三十餘年的母愛後,又要親自動手剝開血淋淋的創口,楚江隻覺得被生挖掉了一塊肉那般痛。


    “娘,你離開後,小江曾經覺得這世上唯有仇恨才是支撐著自己活下去的動力……”


    往日不堪迴首,唯有滔天血恨。


    抬頭,歲月靜好,那人一直站在自己麵前靜靜等待。


    雖然胸口依舊隱痛迴蕩,但抬步走向麵前麵目如畫的翩翩青年時,楚江嘴角不僅勾起淺笑。


    “可是,娘親,當年我遇見了印青師兄,才知道,這個世上還有他。”


    “這個世上……還有他?”


    低喃重複著楚江的話,江氏放開雙臂,連同她身後的枇杷樹化作薄霧消散在黑暗的空間中,唯有前方那片亮到刺目的白雪。


    夢外,收束起全部神識,醉夢貂露出苦笑,吐出一口鮮血。


    “這世上,不是還有花好月圓、壯麗江山、如雲美人、霸業抱負、天道仙法,而是……還有他?”


    所以,這對戀人從一開始隻有滿滿的彼此。


    自己卻如跳梁小醜,妄圖用這兩人證明愛為土、情為泥,簡直千錯萬錯,令人恥笑。


    而這時沉眠的楚江倏然動了,一條鐵臂抬起直接抓住了醉夢貂。


    “我當是什麽法外高人構建了這幻境,竟沒想到是隻小小的醉夢貂,不如做我師兄的靈寵如何。”毫不留情地扣住毛球的脖子直接拎了起來,楚江怒極反笑。


    結果醉夢貂石榴籽般的雙眸靈動一轉,直接變成了一股青煙。


    “嘻嘻,做你師兄靈寵,也不看看自己修為。”下一刻,靈貂以女童的形態落於地上,順便隨手召迴了滾落在地的內丹。


    看到靈貂化形,身上靈力噴薄,楚江瞳孔驟縮,麵色凝重起來。


    “區區靈獸,居然修到了心動期。”


    “哼,的確你是高階妖族,而我隻是難開心智的靈獸,但你僅有開光修為,若要一站誰勝誰負尚無定數。”


    口頭這麽說,醉夢貂卻有些沒底。


    因為楚江身上的靈氣也毫不遜色,完全不像剛進階開光期的樣子。


    醉夢貂會內心發怵也是尋常,需知楚江當年能以築基修為群戰開光修士,如今進階成功,越階對付一個受傷的心動期,的確也有一戰之力。


    就在兩妖對峙,劍拔弩張一觸即發是,迷霧深處忽然金光閃動。


    “師兄!”


    “……破陣了麽?”


    異變突起,兩者再無心對峙都奔向同一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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