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二章銀監會(上)


    西元1910年6月28日。


    這一天上海下著細細小雨,天空陰沉著、灰蒙蒙的,一如這座城市絕大部分人的心情。


    一個月前,世界橡膠最大進口國美國政府忽然宣布對橡膠實行了限製消費的政策,不定期禁止橡膠進口。由此政策導致,再加上南洋、南美洲等處橡膠園的橡膠樹大多開始成熟產膠,從5月底開始,國際市場上橡膠價格便持續下跌。4月時橡膠價格還是17先令5便士,到了6月10日價格已猛跌到10先令2便士。


    橡膠價格在短短一個月時間下跌近半,帶動起全球橡膠公司的股價下跌。


    就在一個星期前,倫敦證券交易所的橡膠股票開始崩盤,再也無法製止,橡膠股票全線潰敗,許多公司的股票單天跌幅超過170%!


    由於東南亞是橡膠的理想種植地,而此地離中國近,又有大量華人華僑分布其間,因此東南亞的橡膠園公司大多喜歡把總部設在遠東最大的金融中心上海,以便融資。至1910年4月時,在東南亞開發橡膠的公司達122家,其中總部設在上海的達40家。一些洋行在門口高掛“代客買賣各種橡皮股份”的牌子,吸引各路人等前來炒作。


    這些公司魚龍混雜,有的已在當地購買了橡膠園,隻需等待出膠甚至已經開始出膠;有的剛剛購買土地,樹苗還沒種下去;也有的根本沒去過東南亞,隻是在地圖上找了幾個名字,就開始在上海招股。他們一般都是先取得駐上海的外國銀行的支持,然後在報紙上大做廣告,極力宣傳公司的美好前景,並聲稱它的股票可以在外國銀行按票麵價值押借現款,從而不僅贏得上海華商的信任,連在上海的洋人、洋行也大量卷了進來。


    洋人不停地把倫敦的市場行情傳播到上海:一家公司發行100萬英鎊的股票,結果一小時即告售罄;一種麵值13元的股票,最高時漲到145元;另一種麵值100元的股票,最高時漲到600元。這類行情極大地刺激了上海投資者的信心,從而推動上海橡膠股票的瘋漲。


    在如此利好的刺激下,有些人甚至還沒弄清橡膠為何物,就已投身這場股票大潮。當然,這場大潮中的弄潮兒,要數上海的銀錢業——錢莊與票號。而其中的佼佼者,當屬正元錢莊陳逸卿、兆康錢莊戴嘉寶、謙餘錢莊陸達生。陳逸卿是茂和洋行、新旗昌洋行和外商利華銀行的買辦,自己開有慶餘洋貨號、正元錢莊,又在兆康錢莊參股;兆康錢莊的大股東戴嘉寶是德商裕興洋行的買辦。


    他們都自詡消息靈通,對倫敦的市場行情先知先覺,前前後後發出莊票600萬兩,以收購股票。所謂莊票,是由錢莊簽發的載有一定金額並由其負責兌現的一種票據,分即期和遠期兩種,即期莊票見票即付,遠期莊票到期付現。


    一般而言,講信用而有實力的錢莊發出的莊票在百姓中接受度很高,甚至可代替現金在市麵流通。到19世紀60年代,錢莊同外國在華銀行建立了資金融通關係,開始以莊票作抵押,向外國在華銀行拆借資金,於是莊票就成了錢莊同外國在華銀行建立資金拆借關係的工具。三家錢莊發出莊票達六百萬兩之巨,負債率已經極高,他們卻仍嫌不夠,又向有往來的錢莊森源、元豐、會大、協豐、晉大等調劑頭寸。


    隨著倫敦的橡膠危機快速蔓延到了遠東上海,當電報帶著行情暴跌的消息傳來,上海橡膠股票也隨之一瀉千裏。原本價值一千四百兩的蘭格誌股票跌到不到百兩。


    不過好在虞和德與劉繼業在倫敦股市崩盤幾乎是同步在上海散步消息,使得外國銀行和洋人投資者無法仗著信息優勢提前出手,與大部分華商一樣成為損失者。


    這場股票災難波及整個上海,囤積可了大量股票的華商成為最大的犧牲者;在上海總量達到一億多銀元的橡皮股票中,華商大概占了70%的額度,洋商和銀行則是30%。其中,尤以上海的錢莊損失最慘;陳逸卿損失了四百萬銀元,戴嘉寶損失二百餘萬銀元,陸達生損失百餘萬銀元。


    除了劉繼業、三聯銀行、虞和德,以及與他們幾人交好的銀行家提前得到了消息撤離之外,全上海絕大部分的錢莊全部被波及其中。


    本來劉繼業乃至三聯集團拋售股票並非是一件秘密,如此大金額的拋售也在前一段時間造成市場的些許下跌,但是絕大部分中國錢莊和列強銀行並不認為橡皮股票會在近期內下滑,反而有不少掌櫃暗中嘲笑劉繼業膽小。


    如今,後悔晚矣。


    欠下了無法償還的巨額虧損,又遭遇逼債和擠兌,幾個受災最重的錢莊很快就撐不下去:6月21日,正元、謙餘錢莊率先倒閉,23日,兆康、森源錢莊關門,26日,元豐繼之;27日,會大等三莊又繼之。


    而外國銀行則趁著這個時間點,開始落井下石般地以欠款不還等理由揚言強行收迴拆借給上海銀錢業的款項,使本就岌岌可危的上海銀錢業雪上加霜,一時間上海的金融市場幾乎有崩盤的危險。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劉繼業與張謇再次來到了上海。


    孫多森本欲提前到,隻是這場銀行危機也波及了北方直隸,因此他隻能留在天津忙著協助周學熙收拾殘局,一時抽身不得。


    在從蘇州前往上海的火車上劉繼業就已經在近期的申報上了解到近期上海的慘劇;每天都有破產的華商不堪重壓要麽上吊自殺、要麽攜款潛逃,留下一屁股債務。


    其實三聯集團在橡皮市場上發了大財並且全身而退並非機密,有心人都知道,尤其是上海的銀錢業大佬和買辦。


    平常時候的話,大多數人不過是眼紅一番,或者說一些怪話之類的。然而在被逼上絕路時,這些買辦和掌櫃隻能落下麵子跑來請求如今是財大氣粗的三聯集團救市。


    若是以前的張謇,或許會一時慈悲選擇救市;那樣的話劉繼業設想借用此次危機來整合上海金融界的目標也就會泡湯了。


    好在張謇已經提前被劉繼業打了預防針,知道想要避免未來再次出現類似橡皮股票危機這樣的混亂,就隻能忍一時之痛,從現在開始立下製度來遏製錢莊的投機行為。


    因此就算是相熟之人相求,張謇也是硬起了心腸。除了少部分錢莊以資產抵押借到了款項,暫時頂住了危機之外,那幾個債務實在過重、或者在投機行當中走得太遠了的錢莊分文沒能借到,最終隻能關門歇業。


    這樣得罪了不少同行,在上海的商界也引起了一小陣非議;也隻有張謇憑借他崇高的威望才暫時能壓下來。盡管如此,張謇身上也承擔了許多壓力,待劉繼業在其公館見到他時,整個人顯得蒼老了不少,可見近期是睡不好、吃不香。


    “再頂上一個月,老夫怕是要成上海的過街老鼠了。”張謇自嘲了一句,繼續道:“現在外麵已經有人稱老夫一毛不拔、見死不救,就連幾個好友托情也是被老夫拒絕了……”


    外麵的天氣昏暗,陰森的光線更讓張謇麵孔顯得沮喪。


    劉繼業怕對方喪了鬥誌,出言勸道:“季直公!此陣痛在所難免,我們為的是將來再也不犯同樣的錯誤……待銀監會和證監會設立,從此上海金融界都將念及季直公的好的。”


    張謇臉上擠出了個笑容,摸著下巴上有些稀鬆的胡須,苦笑一聲道:“既然被文鹿說服,上了這條賊船,事到如今也隻有撐下去了!老夫就算是為後代晚輩積德積福罷!”


    劉繼業與張謇聊了一會兒,沒過多久張謇屋外便走進一人。


    他除去被細雨淋濕的大衣,摘下腦門上的西洋高筒禮帽,拍了拍手後便在仆人引導下走入客廳;正是虞和德。


    “洽卿!”


    “季直兄最近可是幸苦了。”虞和德與張謇先打過招唿,然後此與劉繼業握手,一邊道:“是時候開始了吧?”


    “不行,現在還不是時候……”


    “文鹿是打算等蔡道台大人先出手嗎?”


    在原本劉繼業與孫多森、張謇和虞和德約定好的計劃中,為了最終達成設立銀監會和證監會,並以此來整合上海金融業的目的,時機必須掌握好。


    當上海各界彈盡糧絕、即將走投無路時,以三聯集團以及四人各自加起來逾千萬銀元的資本救市為前提,以上海商務總會為平台,盡量說服上海的商紳們共同參與製定一個章程出來。


    而此章程又最終必須獲得朝廷的認同。


    現在雖然股市暴跌,十餘家錢莊要麽已經倒閉要麽處在關門的邊緣,但是上海最大的兩家錢莊:源豐潤和義善源尚且還能夠運營。無論是劉繼業還是虞和德或者張謇都一致確信,隻有當這兩家在上海乃至全國都根深蒂固的老字號錢莊都撐不下去時,上海的商紳們才會真正考慮接受新的體係這一選擇。


    而在這一情況出現之前,首先還需要最有救市資格的上海道出麵,讓朝廷先做一把無用功來。


    三聯集團則正好趁這個時候收購吞並一些眼饞已久的產業,並且趁著地價隨之暴跌而在上海大肆並購土地。


    “沒錯。”劉繼業輕笑一聲:“先得讓大家對這朝廷失望了、也讓朝廷見識到經濟危機的恐怖後,我們的計劃才能成為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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