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綿鐵主義


    兩天後,劉繼業與劉德和張小順在上海的十六鋪登船,乘坐大生郵輪渡過長江來到了對岸的通州。


    上午時分,從渡輪望去,與上海隔江對望的通州在陽光照耀下顯得生機勃勃!


    待劉繼業三人在唐閘西麵的天生港下了船後,在新式西洋風格碼頭上隨人群井井有序地離開。踩在碎石馬路上,看著街邊的電燈、一排排新式的小洋房、頭頂的電線、還有遠處冒著黑煙的工廠……街上的人也多是穿著工裝的工人,或者洋裝的買辦,亦或者穿著仿日本的學生裝,通州這座城市給劉繼業帶來了很大的震撼。


    除了行人說中文、街上的字是漢字,所處的位置在中國之外,通州外唐閘鎮工業區就如同一座小型的西式工業化城市一般。


    一輛裝載滿大生紗廠貨物的馬車從劉繼業眼前駛過,一群碼頭工人用吊繩將沉重的貨物打包裝船,準備運往全國各地。


    一直都聽說狀元郎張謇在通州大辦實業,創立大生紗廠號召‘實業救國’,沒有想到他卻將通州改造成了一座西式城市!雖然還遠不如上海的公共租界繁榮和新潮,但是已經能媲美上海華界,乃至北方模範城市天津了!當然,城市麵積上,通州要比後者小上不少。


    而十二年前,為了籌資興辦大生紗廠,張謇四處碰壁。江寧布政使桂嵩慶曾許諾出資六七萬兩;盛宣懷和張謇分領官機的時候也曾答應張謇籌資,定有合約。但是當大生紗廠動工後,資金告急,桂嵩慶答應的錢屢催不應,盛宣懷也默不作聲,百般躲閃。張謇到上海招股沒有收獲,甚至沒有旅費迴通州。隻得在報紙上刊登廣告,在四馬路賣字三天,賺取旅費。狀元經商,而狼狽至此,聽著誹謗之詞也不敢辯駁,蒙受侮辱也不能作色。


    靠著堅忍和毅力,以及運氣,大生紗廠在1899年開機,開始了狀元實業家的實業救國道路。


    將大生紗廠的資金拿出來興辦教育、投資醫院等公共設施;張謇在有意無意中使唐閘鎮變成了如今這副工業化模樣。


    時至今日,十年發展,張謇已隱隱成了江蘇商界的頭號人物,受到官府的大力支持、擁有三品銜。同時,他在通州對岸的上海也擁有著很強的影響力。


    這個張謇還真是有本事。


    劉繼業如此想著,一邊很感興趣地花了些時間將通州仔細打量了一遍。


    新式學堂、采用現代醫學的醫院、公共花園,還有正在鋪設電線的工人,通州下麵的唐閘鎮是中國少數幾個跟上了時代步伐的城市。在來此之前,劉繼業還未想到中國人也能夠獨立自主地建立起一個現代化的工業城市來。而在城市外,還有占地巨大的養殖場,種著大生紗廠所需要的棉花。


    劉繼業在欽佩之餘,也隱隱察覺到鮮豔外表背後的隱患。


    這麽多公共設施、這麽多公益,背後的資金不可能來自官府,而隻有可能是張謇從自己大生紗廠裏掏腰包。這等於為企業背負了一個極為沉重的負擔……現在大生紗廠因為在通州形成了壟斷地位,加上近幾年來生紗的行情不錯,所以張謇得以投資這許多項目……但是萬一市場出現波動,大生紗廠由於高昂的成本,經營就會變得很困難。


    這就是一個有良知、有責任心的企業家必須在企業的壯大、和社會責任中進行取舍,進行平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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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小時後,劉繼業在張謇的家中見到了這位狀元實業家。


    “劉協統有禮了,”


    張謇年紀已經很高,臉上的肌肉已經微微下垂,有種老態龍鍾的麵相。隻是一雙眼睛中,還在散發著神氣的光彩,一舉一動也充滿了動力,與垂老的麵相正好相反。


    “嗇庵先生,很榮幸見到你。”劉繼業很西式地先是微微鞠躬,然後走上前伸出了手來。


    這讓準備行官場禮節的張謇楞了片刻,隨即覺得有趣地一笑,握住了劉繼業的手。


    三天前收到劉繼業從上海寄出的拜帖,考慮了片刻後,就決定見一見這個身為新建陸軍協統、卻跑到上海操辦實業的江寧公子哥。


    兩人在中式味道特別濃重的正堂內互相寒暄了一會兒。過了莫約十來分鍾後,張謇輕輕放下茶杯,對坐在側麵的劉繼業道:


    “文鹿從上海來找老夫,想必不單單是為請教老父辦新式學堂一事吧?”


    “在下家族希望能夠效仿嗇庵先生,興辦實業,所以前後籌集了一筆錢財,準備在上海投資並購……由於此前並沒有過多接觸上海的實業界,因此想諮詢嗇庵先生一下,是否有適合的項目值得我們投資?”


    張謇笑著搖了搖頭,看著臉色淡然的劉繼業,故作生氣道:“若文鹿不再這麽藏著掖著,老夫怕是沒有必要再呆坐於此了。”


    劉繼業臉上似乎出現了猶豫的表情,隨後誠懇道:“……在下於上海之投資,遇到了些許困難,希望嗇庵先生能指點一番。”


    這就對了嘛……張謇看著被自己一‘威壓’就說出了‘真相’的劉繼業,等待其說出請求自己的目的。


    張謇自然很早就知道劉繼業與劉繼嗣在上海的情況;他不光與孫多森是盟友,更在上海有著自己的耳目,如此情形自然明白。他對於孫多森這略顯小家子氣的所為其實並不怎麽看得順眼;隻是大生紗廠與孫家有許多合作,而且兩家也都是屬於亦官亦商的身份,因此一直以來都走得很近,張謇也不方便為了並不熟悉的劉家去與孫多森過不去。不過有著自己算盤的張謇,並不介意聽聽劉繼業的想法,畢竟也是一個頗有實力的人,能夠在不得罪孫多森的情況下與其接觸,張謇也是很樂意的……畢竟,一個合格的實業家就不應該因為任何主觀因素而拒絕機會。


    劉繼業頓了頓,能夠察覺到張謇的一抹得意之色,期待著自己如同一個商場新手一樣把底都掏出來。


    “在下非常認同先生所提倡之實業救國。……”劉繼業話鋒忽然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讓張謇一時沒明白過來。


    “然,實業救國中,在下更加讚同的是先生所言之‘綿鐵主義’!確實!一個國家除了要有產生經濟利益的輕工業,更要有強壯國家體魄的鋼鐵和煤炭!若沒有煤炭而隻有棉花,則國家創造之一切財富,也不過是他人眼中的盤中肉罷了!所以,要使中國真正又富又‘強’,以煤炭鋼鐵為基礎的重工業就必須要建起來!”


    “目前,縱觀全國,我中國的鋼鐵產量也是少得可憐!除了一漢陽製鐵廠外就無其他、我泱泱江蘇,更是一個重工業廠子也無!可憐我修建鐵路、大造槍炮,用的都是列強的鋼材!長久下去,拿什麽來保衛國家?”


    “所以我此次前來通州,就是與先生商量籌辦重工業一事!我已派人勘察,在安徽蕪湖與江寧交界處之馬鞍山地境有發現大量優質鐵礦!若能在此花費心血投產一座鐵廠,必然能極大推動國家之總體實力!以我江蘇遠勝湖北之資本實力、社會風氣,不出數年馬鞍山之鐵廠必能成為不亞於漢陽之鐵廠!我的理想便是效仿德意誌之魯爾工業區,在中國建一座亞東最大之煤鐵工業中心,用燒得通紅的煤炭、和滾滾流淌的赤色鐵水來真正實現先生所夢想的煤鐵主義!”


    看著長篇大論的劉繼業,張謇頗為驚訝。在商官場商場那麽些年,就沒見過幾個人對綿鐵主義中的‘鐵’感興趣,那些置辦工廠的實業家們,看重的也都是‘棉’等輕工業帶來的利益,絕少有人會考慮到國家。


    到了現在,就連張謇自己對‘鐵’也無多少指望了,隻是沒想到就連自己也快放棄的時候,卻有這麽一個年輕人出現在自己麵前,大言不慚地鼓吹著重工業……吹大炮般的說要建一個亞洲最大的鐵廠來……


    “你……當真打算發展重工業……不,你真的在馬鞍山發現了鐵礦?”


    張謇略顯急促的語氣暴露了他激動的心情。


    劉繼業看著對方的雙眼,無比堅定地迴答道:“半年前我就委托金陵學堂的地質專家前往馬鞍山勘探,最近他發來電報,稱在大磕山、長龍山、金石墩等處都發現了大量鐵礦石,而且據其所稱:‘礦質之美,可與大冶並駕’!”


    真的!一時間,過去的夢想重迴心房,張謇下意識地摸著自己的山羊胡,仔細地思考著投資一座鋼鐵廠的可能性。


    “可有詳細方案……?”良久,張謇抬起頭來,一雙明亮的眼睛中帶著期待。


    “隻有些許不成熟的計劃;我打算在馬鞍山沿江處修建鋼鐵廠、同時大力開發淮南的煤礦,通過現代化工業手段來開采煤礦,就近運給馬鞍山使用!馬鞍山鋼鐵廠通過鐵路與礦山和簡單加工地連接;直接就地用淮南煤礦煉製鋼鐵!然後修建簡易碼頭,通過船隻將產品沿長江運輸到全國各地!”


    “先生!現在我國收複鐵路權益的聲勢愈發高漲,而全國也在全力大興鐵路,急需要大量的合格鋼材!隻要我等用心投資,必然能夠獲得成功!”


    聽了劉繼業的一番貌似合理可行的計劃,張謇心中確實有所意動。


    “如此計劃……這樣,文鹿你容我思考兩日,再給你答複,可否?”


    劉繼業自然答應下來。


    此時張謇看劉繼業已經很順眼;年輕有理想、有能力的人,很對他的口味。隻是隨即,忽然想起對方一開始來的目的,心中猶豫著是否需要參與到他與孫多森的矛盾中……


    “在下鬥膽還有一事需要請先生幫忙。”


    “何事?”張謇自以為猜到了劉繼業的所求內容,依然還在猶豫中。


    “請先生協助,讓我與蔭庭(孫多森)先生見一麵,當麵化解我等之間的誤會。”


    “這樣啊……”隻是讓自己當和事佬、而不需要自己參合進矛盾中,張謇還是願意為此而稍微出一點力的。


    “隻是……文鹿你打算用何種方法說服蔭庭?”


    劉繼業展顏笑道:“自然是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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