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再管社務(下)


    (今天這是大章,明日就兩更了)


    “文鹿,你有什麽想說的就說吧。”


    如今已是張孝準的標統辦公室內,六人圍桌而坐,夾在王光照和方振武中的張孝準自覺在場眾人中,他是除了劉繼業外地位最高,便率先問道。


    被劉繼業要求參與此次會議的四人都是執行委中最有權力和威望的革命者,同時也是最堅定的國家主義信徒;方振武、丁鴻飛、王光照和張孝準都是軍隊中的領導層,在執行委中話語權自然更重。隻有吳忠信例外,他之所以坐在這裏是由於他堪比王光照的忠心,而劉繼業在重大會議時,都需要盡可能多的支持者。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們的老標統、歸來的社長,以及未來的協統。


    劉繼業見大家表情有些嚴肅和凝重,知道他們都明白此次會議的重要性,因此也不打算先緩和氣氛。


    “文學社,是我革命之本!也是國家主義之根!”


    開場白抓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長期的相處讓他們都了解劉繼業思維明銳,觀點獨到,因此都聚精會神地聽著,期待其會有怎樣的發言。


    “且先說當今革命之局勢!”劉繼業決定從大局切入,表情凝重地看了看在場眾人,沉聲道:“這兩年來,眼見清廷公布立憲方案,開始加速新政和立憲建設、據說即將籌備在各省成立諮議局,一如西方之地方議會。這大清之國勢似乎真的就給扭轉了,連國外的報紙,也紛紛預言二十年後之大清將重歸世界舞台……”


    劉繼業之所以會以此為開場白,實在是因為這一年時間,隨著清廷立憲措施的突飛猛進使許多士紳歡舞、而革命黨發動的數次起義又連連失敗,使得革命陣營的士氣普遍開始低下起來。


    這便是王光照所提及的,社內有些思想和士氣不穩的主要原因。


    對於當前中國的現狀,在場的有誌革命的五名同誌們感到非常矛盾;一方麵他們身為民族主義者對滿清可謂深惡痛絕,認為近代中國的一切屈辱都歸咎到異族統治之中,並立誓要排滿複漢,永遠地剪去漢人腦後的辮子、恢複祖先榮光,因此對清廷的所有所作所為都充滿了憎惡。然而另一方麵,同樣是愛國主義者,他們對中國這兩年來取得的發展和進步,又無法視而不見。這就形成了一個悖論:中國在滿清的治理下越富強,革命的正當性就越容易被質疑。尤其對於國家主義的跟隨者而言,滿清的所作所為似乎在向一個強大、有效的政府轉變。


    這也是當前所有革命者所麵臨的難題;最近兩年來,清廷似乎真的下定決心準備立憲了!一係列重大改革措施邁出的步伐遠超當初的戊戌變法,也得到了各地士紳的支持……一旦真的立憲成功,那麽革命黨也就可以歇歇睡覺了。


    據說東京同盟會由於一係列失敗內部已經吵翻天了,大家在失敗的打擊下紛紛互相指責,說話難聽至極、恨不得自己人先幹一仗。


    而激進者,則仿佛必須要趕在清廷立憲成功之前發動革命,結果不時有冒進的革命者白白送了身家性命。


    同樣,文學社的問題也是組織內沒有一個清晰的革命計劃,所以才會在這種情況下惹得人心失措。


    “萍瀏醴、黃岡、欽州防城、鎮南關、惠州七女湖……這兩年來同盟會發動大小起義七次,犧牲烈士成千上萬,卻根本無法撼動滿清之統治;距離革命之成功遙遙無期!!!”


    劉繼業悲憤的話語讓在場之人聞之無不咬牙切齒!雖然理念不同,但大家也都是為推翻滿清而犧牲的同誌,難免不感到悲痛。


    被最近一段時間的局勢而變得焦躁的張孝準一時按耐不住情緒,忍不住底聲道:“文鹿說的這些誰人不知,隻想與滿清決議生死……”


    劉繼業離開的這一年裏,革命黨的局勢是每況愈下;東京同盟會裏已經有不少意誌不堅的革命者開始有知難而退的心思、而第三十四標,文學社內也同樣存在著悲觀主義的傾向……就算是王光照這般堅決的革命黨,也是心中有些惶恐。因此他們知曉劉繼業迴來後,出於對其的信任,無不在心中期待能從其口中知道破解當前困境的辦法。


    這也是劉繼業進了第三十四標軍營,從王光照口中察覺到文學社中浮躁的情緒後,決定在此召開內部會議的直接原因。


    “閏農此言差矣!!!”劉繼業一聲大喝,打斷了張孝準的話,然後語速極快道:“任何人都應當了解,革命之局勢是嚴峻的……但是,卻絕非毫無希望的!相反,黎明前的黑暗總是最沉的、暴風雨來臨之前總是最平靜,革命的曙光其實早已升起,隻是諸君尚未察覺罷了!!!”


    此言一出,眾人為之一震,都情不自禁地想聽聽劉繼業的高論,看他是如何能夠如此確信的!


    而張孝準,也收迴了心中一點點的不滿,專注地望著劉繼業。


    劉繼業對著眾人自信一笑,朗聲道:“諸君隻需弄清當前清廷新政背後之人是誰,就能破開重重迷霧,看見真相了。”


    “不是袁世凱和張之洞嗎?”王光照奇怪地發問。


    眾人也不解地看向劉繼業,他們認為三歲小兒也知道當前立憲道路上領頭人是如今的軍機大臣袁世凱。


    “錯!大錯特錯!!”劉繼業大喝一聲,嚇了眾人一跳!也沒等眾人反應過來,便快速地繼續道:“袁世凱和張之洞何人?雖貴為督撫、軍機大臣,在滿人看來也不過是家奴罷了!別的不說,且看大清是誰發號施令?慈禧太後!是大量滿清的貴胄!醇親王載灃年紀輕輕,不過是軍機處行走的職務便敢在禦前會議上拔出手槍要殺袁世凱,而袁世凱本人最大的靠山,也是慶親王奕劻!”


    “真正掌握大權的,從來都是滿人!!”


    “大家難道忘了《論革命之必要》一文了嗎?忘了《強****》了嗎?忘了我們國家主義之理論了嗎?三百年來,滿漢之防早已深入清廷統治者的血統中,他們從來不會將絲毫真正的權力交給漢人;就算是太平天國時迫不得已一時讓曾文正和李中堂做大,事後也是想盡辦法牽製打壓,慢慢將權力重新迴收。正所謂近支排宗室,宗室排滿,滿排漢!”


    “那……新政又是怎麽迴事?如果滿人當真如此忌諱漢臣的話,為何要立憲呢?而且現在立憲的態度如此明顯……”丁鴻飛忍不住問出大家心*同的疑問。


    劉繼業笑了兩聲,將語速重新放慢下來:“既然將權力核心弄明白了,那麽當前之新政就可以理解了……一切都在慈禧!”


    “咦?”


    “老妖婆!?”


    受早期逃亡日本的變法派如康有為等人的妖魔化,以及庚子年義和團事件中慈禧的糟糕透頂的表現,絕大多數留學生無論是否革命黨對其都沒什麽好感,因此眾人一時不能理解劉繼業的話語。


    見大家都露出不解的表情,劉繼業笑道:“如果這慈禧太後真如康有為和梁啟超所說的那般不堪,她當初如何能擊敗顧命大臣、又如何能在後來打倒盟友鬼子六,同時獲得各地督撫效忠、執掌大權數十年,並且輕而易舉便將光緒軟禁?”


    “若無慈禧之支持,單憑袁世凱和張之洞等漢臣是絕無可能推動清廷新政與立憲的!更別說清廷內部還有反對新政的強大勢力,也隻有慈禧太後才有能力和權力壓製載灃和鐵良等滿族貴胄。因此實際上清廷推行的是慈禧的新政,而此新政也完全依靠慈禧的支持!”


    “然就算是慈禧,也動不得這滿清的根本;滿族貴胄。這新政和立憲,到底是不能、也絕無可能動到這些貴胄分毫的。相反,貴胄反而會以新政和立憲的旗號,為自己謀更多權益。”


    此言一出,丁鴻飛並未覺得被說服,而是皺眉問道:“若是這樣……文鹿且說,為何清廷亦削減了旗人的年餉?”


    劉繼業笑了笑:“對於滿族貴胄而言,我漢人為奴才,而那些旗人何嚐不亦是奴婢?不過是稍微高等些的奴婢罷了,不過是這些所謂貴胄養的看家犬罷了。現如今旗人早就不堪用,看家犬垂垂老矣無甚用處了,主人便將之燉了做狗湯罷了。而你看朝堂之上,中樞之權柄從頭到尾都掌握在這些貴胄手中。”


    “如此便可知道,此等新政,此等立憲,最終目的依然是保住其滿族貴胄的權力,就算是慈禧、也不可能將大權交給被他們視作奴才之漢人、更別說慈禧從未曾有過此等心思!說白了,這立憲再好,也是他滿人的立憲,不,是他滿族貴胄的立憲,他滿人是必然不可能與我漢人分權力的!”


    對當前局勢如此新穎的解讀,讓在場眾人大開眼界!張孝準和王光照模模糊糊地感覺到自己抓到了什麽,似乎已經能感覺到新的視界展開在自己麵前,仿佛自己與真相之間隻隔著一層薄紗了。


    本來劉繼業作為理論家和領導者的聲望,又達到新的高度。


    “那麽,問題來了……挖掘機究竟……”才準備開個玩笑,想到大家不可能會明白其中奧妙,劉繼業忙改口道:“且不說就算是慈禧也不可能歸政於漢人,待其歸天之後,接掌大權之滿人一無慈禧之政治手腕、二也絕無可能誠心立憲,最後隻有可能弄出個糊弄人的東西出來……比如,首屆責任內閣完全由皇族和滿人組成的等等昏招!”


    “現在立憲的聲勢越大,到時候人們就越會失望、越失望,就會轉向我等革命!”


    “當大量保守、仇視漢人的滿族貴胄掌權,滿人必然會將其根深蒂固的滿漢大防融入新政中,將自己從始至終的排漢行為公之於眾,終讓所有人都認清其真麵目!最終將棺材木給自己準備好!”


    結合後世革命成功的結果倒推,在了解了這個時代後,劉繼業並沒有如尋常革命者那般迷茫,很容易便找到了清廷最終迅速垮台的本質。那就是接過權力的滿族貴胄過度、過時地固守滿漢大防,對漢人從頭到尾的不信任,最終讓清廷失去了自我改良的可能,同時也為革命的成功創造了可能。


    當然,罷科舉、辦新政等其他因素也在無形中增強了反對清廷的聲音,不過真正讓大清國這個表麵上的龐然大物垮台的真實原因,還是那自滿人入關來就一直奉行的民族政策。


    最後,劉繼業總結道:“具體來說,新政和立憲的路走得越遠,滿族貴胄的齷齪想法也會昭然與眾,喪盡天下的人心。現在清廷預定五年後組建的第一任內閣,屆時必當是換湯不換藥,以滿人乃至皇族掌控的所謂內閣……慢慢丟掉一切民心和支持!我等隻需耐心潛伏,笑看那些滿族貴胄們自掘墳墓……在不遠的將來便能看到發動國家主義革命的成熟時機,一舉推翻頭頂上那腐朽惡臭的*王朝!”


    “滿清貴胄妄想借新政而集權,用立憲來穩固其奴隸主的地位,這實在是逆曆史潮流而上,雖能得一時之前進,最終卻必然被潮流所溺亡!我們國家主義將順應大勢,待時機成熟,全國上至士紳、下至百姓都對滿清失望透頂之時,一旦舉義必能舉國響應!”


    “……文鹿……當真如此?”吳忠信聽得有些癡了,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側臉。


    “千真萬確!”劉繼業肯定地迴答道。


    在場眾人臉上難掩興奮之色;對於此前長期猶豫和迷茫、又有些失去方向的眾人而言,忽然有人指明了方向,讓他們認清了道路。此時此刻,他們隻覺得未來一片光明,隻要能克服暫時的困難便一定能看到革命成功的那一天……


    “因此我們文學社萬不可因此而喪氣,更不可失去鬥誌對革命的正確性、對國家主義的正確性產生懷疑!我認為,當前我文學社的首要目的是繼續低調行事,維持我們這兩年的工作範圍,繼續在新軍中的可造人才裏小心擴張我們的同誌,不斷強化對第三十四標的掌控……”在此劉繼業稍微頓了頓,讓眾人有一點時間消化如此多的信息量。


    “而我即將擔任第十七協協統,也可逐步將我們文學社擴張至第三十三標中;屆時我準備進行一些調換,將我們文學社的一批骨幹調入第三十三標內,然後慢慢發展!”


    劉繼業最後充滿激情地大聲道:“諸君!同誌們!隻要我們不冒進、紮紮實實地發展,不出兩年就能完全將第十七協控製在我文學社內!第九鎮不過第十七、第十八兩個協!屆時,在江寧這東南政治經濟中心之地,將有一半的新軍完全倒向革命、倒向我國家主義文學社!隻要我們準備得當、計劃周到,在合適的時機起事,便能一舉拿下東南、鼓舞全國的革命誌士們,掀起推翻清廷的浪潮!!!”


    “革命之潮流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


    “好!!”


    “太好了!!!!”


    “就讓腐朽的滿清消亡吧!!”


    所有人被劉繼業的言語所激起,熱血沸騰興奮地再也不能克製,或用力錘桌、或雙掌相擊,無不高聲叫好!!!


    本就敬重劉繼業的王光照、吳忠信和方振武此刻隻覺得對方無比正確,完完全全地被折服。而稍微持保留態度的張孝準此刻也無法讓自己懷疑劉繼業的決策,雖還未到惟命是從的地步,但也相差不遠了。


    雖然大家都沒有討論文學社中很關鍵的執掌權的問題;劉繼業迴來後文學社的權力結構如何重新調整、張孝準‘代理社長’的職務該如何處理,但此時此刻眾人已經在心中對劉繼業完全服氣,心甘情願又理所當然地迎接其繼續領導大家。


    “大家對此方針有何異議?”


    眾人紛紛搖頭。在劉繼業的指導下重新鼓起了鬥誌,大家都已心服口服。


    劉繼業說了這麽多,方才激動時還高吼了兩句,嗓子已經有些沙啞。此刻見自己的發言效果非常良好,心中很有成就感。


    “既然如此,那麽我作為文學社社長,準備明天召開執行委大會,就今天的決議再進行討論……後天則召開臨時全體大會,向全體社員通報決議吧。”劉繼業放鬆地說道。


    雖然說是還要在執行委上再討論,但是實際上不過是走個過場而已;而眾人對劉繼業自稱社長,也隻是視作當然。


    通過這次內部小會議,劉繼業在其他人沒有察覺的情況下已初步建立成‘自己周圍人’、‘執行委’最後‘文學社大會’這樣的三層權力分布,使自己成為最高決策者和最終裁定人。表麵上的程序民主,但實際上大權已在其他人不注意的情況下悄然落入劉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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