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上尉


    (注意!此章含某些重口味的情節,請小心閱讀。)


    第二次遼陽會戰已經過去了一個月。原來的戰場上日俄雙方累計拋屍過萬,打得屍橫遍野,此刻這片土地卻成了日軍的後方。


    日本軍隊曆來重視戰死者,隻要有能力,戰後都會派出大量人力去收集己方戰死者的骸骨。收迴辨認後士兵屍骸集體火化、軍官則有專門的靈柩裝置骨灰、高級軍官更能夠享受專門送迴日本本土安葬的待遇。當然,日軍無論貴賤凡在國戰中戰死者,都能享受在東京靖國神社中擁有一塊小的靈位牌,供後人永世供奉、香火不滅。


    相比之下俄軍戰死者的待遇就差了很多。往常哪怕俄軍戰勝了也多是將己方陣亡的人匆匆掩埋了事,除非是高級軍官或者貴族才有機會被送歸故裏。此次作戰日軍戰勝後,更是不會將精力放在如何尊重敵人的遺體身上。日軍僅僅是出於避免大規模遺體腐爛後引發瘟疫才草草收拾俄軍戰死者,方式為雇傭當地中國人和俄軍戰俘在各地挖了幾個大坑,然後將靠近日軍軍營附近的屍體搜集後一起埋入坑中。


    日本人的這個態度決定了戰場被打掃的並不幹淨,仍有數量巨大的俄軍屍體散步遼陽左近,得不到掩埋處理隻能在大自然中慢慢腐爛。


    戰後一個月,在距離遼陽有些距離的一片空地的上空一直烏鴉不斷,時不時落在腐爛的枯骨上啄上幾口。


    一隻烏黑的大烏鴉停在地上,爪子踩著鬆軟的泥土幾步來到一具腐爛的屍體前。


    由於大地迴暖,加上前一陣子下了場雨,整具屍體已基本被分解了很多。軟組織開始液化,麵孔已成一坨棕色粘稠水潭,根本無法分辨。粘著腐肉的骨頭上乳白色肥碩的蛆蟲在不斷蠕動,不少蟲子在屍體張開的嘴巴中爬來爬去,竟是把這具屍體當成了窩。身體之上,原本色彩鮮豔的上尉軍服已經被屍水侵染成深棕色,處處斑點,有些地方還起了黴菌,幹癟地如同薄毯鋪在身上。屍體的腹部有一個大洞,那是*初期體內積累了大量氣體,逐漸脹大直到後來由於壓力炸開,將內髒、骨碎和肉末濺向四方留下的痕跡。


    在令人作嘔的臭氣下,烏鴉一口叼住一顆半腐爛的眼球,鳥喙輕輕一動便將尚帶著血絲的眼球含在喙中,一口吞下。完了一雙鳥眼左右晃動,似乎在尋找其他可以進食的部位。


    就在這時,它似乎驚覺什麽,也不顧食物撲騰撲騰扇動幾下翅膀便飛走了。


    一個皮靴子踩在剛剛烏鴉停靠的地上,抹去了一點點爪印。


    “喲!還是個當官的嘛!”皮靴子的主人,一個胡子打扮的中年漢子看到了少了一隻眼睛,露出空洞洞眼眶、足以讓任何膽小之人尖叫出來的恐怖屍體,卻麵無異色。他反而在看到屍體軍服上的三條星後興奮的搓手。


    這個胡子從十三歲開始就在道上掙命,見過無數死人、更親手奪走無數人的生命,早就習慣了這個令人作嘔的景象。他沒有絲毫的不適,反而笑嘻嘻地將手伸入屍體上粘稠的軍衣口袋裏,掏出一個還滴著棕色屍水、散發劇烈腐味的錢包和懷表。


    “運氣不錯,銀子!”將懷表在周圍土地上擦去表麵的屍水後,胡子將它放入隨身的一個大麻袋中。然後他將錢包裏麵的物件全都倒在地上,蹲下身子一一清點。


    “五個銀盧布、一個金盧布。”胡子眉開眼笑地將錢收好,然後隨手把錢包扔掉,並不理會錢包裏掉落出的其他不能換錢的東西。


    他緊了緊腰帶,拉起麻袋準備朝下一個屍體走去。


    這時胡子身後傳來一陣馬匹的噴鼻聲,他迴過頭來一看,一個長相俊朗的高個子青年從馬上跳下,用袖口捂著鼻子皺著眉頭的走了過來。胡子急忙堆起笑臉,朝來者搓手討好道:“劉先生,這地兒屍臭重,萬一熏了您老人家可就不好了!”


    “沒事,這等事情也得經曆一下,你忙你的。”劉繼業嘴巴隔著衣服,說出的聲音有些變調。那個胡子聽後如釋重負,拎起身邊麻袋打了聲招唿便趕緊跑開,似乎深怕對方會和自己爭奪剛剛找到的財物。


    目送胡子跑到遠處另一個士兵的屍體旁,劉繼業腹中一陣陣嘔吐感讓人眩暈。那些任何恐怖片都無法模仿、真正腐爛的屍體和揮之不去的腥臭味道,惡心地讓人受不了。再強迫自己看了一眼地上的上尉後,劉繼業再也忍不住,一張嘴將早餐全部吐到地上。


    “咳咳咳!!!”嘔得將胃液都吐了出來,滿臉脹紅、雙目流淚,不停的咳嗽。


    過了一會兒把能吐的都吐完了,休息了一下才迴過力氣來。


    抹了一把嘴邊和眼淚,劉繼業忽然發現不遠處地上一張相片。


    撿起來一看,這張有點濕潤又腥臭的相片有些泛黃,上麵一個很英俊的上尉軍官摟著另一個穿著婚紗的漂亮大眼睛姑娘,兩人笑得燦爛無比。


    不用說,這張相片上的男子就是此刻在劉繼業腳邊的那具無法辨認的屍體了。


    也不知道女子是否知道自己的心上人,丈夫早已經死在異國他鄉。無論此人生前是英勇抵抗後戰死、還是逃跑時被打死,無論他是一個年輕有為的好丈夫、還是惡貫滿盈的人間渣滓,都沒有意義了。如今的他,毫無尊嚴可言,看到殘留的軀體也隻能讓人陣陣反胃。


    對於這個無名上尉、乃至無數因此喪命的日本人、俄國人、中國人,甚至於自己,都隻是名為政治的棋盤上的棋子而已。為了飄渺的,誰都說存在卻從未有人看見過的所謂‘國家利益’、‘民族利益’而相互廝殺著,然後死去。有些棋子是被動地被推上戰場,而有些棋子則是主動的,為了利益和野心而甘願冒險。自己屬於後者;為了自己的利益而驅動,無非隻是為了有朝一日能成為下棋者。


    第二次遼陽會戰結束不久,駐紮在新民屯的張作霖便派出零散騎兵去查看戰場,等日本人打掃過後,再帶領屬下兒郎來到這裏,從死人堆中尋找有價值能賣錢的東西。


    這類髒活自己是不需要參加,張作霖也沒想過自己會來,但是自己依然堅持地過來了。


    為的隻是親眼看一看戰爭後的慘境、讓自己切身明白戰爭的殘酷和恐懼。隻有這樣,自己才能在了解戰爭的同時,戰勝對戰爭的恐懼。


    所以哪怕來到如同地獄般恐怖的場景,自己卻依然堅持著來迴走動。


    一個月前自己還不時在夢中夢見殺人的場景,並因此惶恐、不安,忍受良心上的譴責。但是就算此刻自己所看到的十倍於殺人的恐怖景象,卻也不再擔心晚上做噩夢了。


    某種程度上,算是抹去了一部分心頭的陰影。


    心腸又冷了一分。


    劉繼業麵無表情地將手中照片放在上尉屍體的胸前,就那麽靜靜地躺在那裏。


    遠處傳來了集結的信號,劉繼業熟練地返身上馬,朝集合點奔去。


    從天空向下俯瞰去,四麵而來的馬匹正朝著同一個方向前行。那麽一致的,是每一個出發的馬匹腳下那刺眼又醒目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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