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火車上的偶遇


    西元1903年六月


    劉繼業與蔡鍔、蔣方震等同學一起從成城學校中畢業了。


    期末考試中,第一名與第二名分別被蔡鍔與蔣方震兩個好基友包下,插班的劉繼業則考出了全班第五名的成績;若不是日文拉了後腿他自信與蔡、蔣二人爭奪第一名毫無問題。


    學校的生活結束了;為了能夠在冬天考入士官學校,從成城學校畢業的軍事留學生必須在日本野戰部隊中作為士官預科生隊付四個月。劉繼業被分配到了第八師團第十六旅團歩兵第17聯隊,與將要遠赴仙台的蔡鍔一樣前往日本的東北地區。


    由於即將進入日軍隊付,在申報公使館後劉繼業終於剪去了腦後的辮子。雖然此時的中國留學生不少都剪去了辮子,但作為被公使館關注的軍事留學生,在未經允許之前便擅自剪去辮子,很容易登上清廷陸軍部的黑名單,迴國之後再也不被重任。與革命者集會等事很難被查到證據,但腦後的辮子卻會影響到自己的一切未來計劃。所以哪怕對腦後的辮子有著切齒大恨,劉繼業也隻能忍著,等待、期待畢業的那一天。


    當辮子落地時,心情從未如此舒暢。


    此間趙毓聲也結束了他的軍事考察任務,於六月初歸國複命,將應聘為江寧三江師範學堂的軍事教習。兄弟二人在東京最後聚了聚,約定等劉繼業學業完成歸國後,兩人一同在新軍中做出一番事業出來。


    送走了義兄,距離向日本陸軍部報道的時間也臨近了。


    隔天,劉繼業身著嶄新的士官預科生軍服,來到位於東京的參謀本部,在問了半天路後終於找到相關部門,交上由成城學校畢業證書,以及實習委派書。等待了很久後,出來一名軍官告訴他限時五天內自行前往秋田縣第17聯隊。


    要遠赴東北地區下部隊與官兵一起居住五個多月,期間基本上很難返迴東京了。對此,劉繼業感到非常遺憾,自己的許多的計劃都因此而被迫中止:比如試圖建設一個自己的革命理論體係、創立屬於自己的小團體等等……尤其是軍國民教育會的工作入了節奏、與諸多熱血青年都處好了關係……


    劉繼業除了參謀本部迴到宿舍打好包裹,與青年會、軍國民教育會的眾同誌告別,與同樣準備出發的蔡鍔、蔣方震、許崇智等同學相聚神田暢飲;彼此看到了對方光禿禿的腦袋瓜,都笑了。第二天將軍國民教育會中日常訓練的任務交托給同事黃軫,退掉租賃的房子後便乘上了前往秋田的火車。


    雖然遺憾,但是劉繼業明白隊付實習是自己想要上陸軍士官學校必須經曆的事情,而陸士又是自己未來掌握軍權的最重要依仗。


    拿著行李箱上了火車,車上旅客見到劉繼業的一身軍服都爭相禮讓,不少女子還對他鞠躬,說了聲:“為國家,您幸苦了。”由此可見軍人在日本的地位之高。


    雖然很想說自己並非日本軍人,但想了想還是不必節外生枝。挑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將軍帽抱在懷前,火車啟動後望著窗外飛逝而去的風景出神。


    行駛了一段時間,火車在群馬縣停靠,車內旅客來來迴迴忙著下車、上車,場麵顯得十分擁擠。大概是因為軍人的身份,大家都盡量避免碰到劉繼業。


    過了一陣子,新的旅客上車,其中有一對貌似是夫婦的男女看到劉繼業麵前有空坐,男子詢問地看了看劉繼業一眼;見軍人大人點了點頭兩人才小心翼翼地坐下。


    男子麵色蒼老穿著和服帶著有些破舊的禮帽,將早已磨的看不清原本顏色的行李箱放到頂頭行李架上。與他隨行的女子很年輕,頭上戴著大大的西洋女士帽,臉上塗了厚厚的一層粉,又抹上濃妝顯得很不倫不類。她坐下後並未說話,行為舉止都很有大家閨秀的感覺。


    火車再次開動,新坐下的男女之間卻很是冷漠,讓劉繼業開始懷疑自己之前的判斷……


    男子小聲和女子說了什麽,女子卻沉默不語,一時有些尷尬。這時發現劉繼業看過來,臉上擠出友好的笑容道:“敢問鎮台大人,這是要去哪裏呀?”


    劉繼業本是覺得畫了妝的女子有點眼熟,卻想不起在哪裏見過她,正想著出神時不假思索道:“秋田縣。”


    男子拍腿一笑道:“巧了!我也是要去秋田!小人在本地經營酒家,這次是帶著妹妹一起迴家。若是鎮台大人有空,可以去我那裏飲茶喝酒……鎮台大人是第一次去秋田嗎?”


    “沒錯,我一直都住在東京。”


    男子聽後很熱情道:“那鎮台大人可是有口福了!我們秋田是全國有名的米鄉,清酒暢銷全日本!而且風景優美,盛產杉樹,美林、美酒、美食俱全。”


    劉繼業有了點興趣,想想一路上沒事便與眼前開酒店的中年男子閑聊了起來;得知此人名叫‘佐佐木望’,世代在秋田開設名為‘町下屋’的酒館,這次前往群馬是探親順便帶一些當地著名的梅幹迴去佐酒。在得知自己是第17聯隊的見習士官後,他還吹噓第17聯隊長渡部之中佐是店中常客。


    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了半天,劉繼業注意到旁邊的女子一直沒有說話,而且似乎刻意地不看向自己。


    這引起了他的好奇心。


    “令妹也是秋田人嗎?聽說秋田出美女,果然如此啊!”


    佐佐木望笑容有點僵硬道:“舍妹第一次出家門,有些害羞,嗬嗬嗬……來,妹妹和鎮台大人問聲好。”


    女子頭迴都不迴,盯著窗外語氣淡淡地說道:“什麽鎮台大人,不過是普通的士官預科生……”


    “你!……鎮台大人千萬別與她見識,我在這裏向您謝罪了!”佐佐木望大驚失色,不敢訓斥自家妹妹,隻得萬分抱歉地站起來向劉繼業鞠躬,結果火車一陣晃動差點摔倒。


    這一切妹妹都毫不理會。


    被人嗆聲,劉繼業自然很是不舒服,但他自覺沒必要和女人一般見識。扶住佐佐木望後隨意應付了幾句就不再言語了。不過這女子的聲音,確實有些熟悉……


    一時間安靜了下來。


    從群馬縣已經出發了將近一個小時。就在劉繼業開始犯困,閉上雙眼時,忽然另一節車廂傳來了開門聲。


    睜眼一看,一名身材修長的年輕男子帶著兩名隨從走了進來。他穿著精細的西裝,燦亮的皮鞋,一副富家子弟的派頭。男子進了車廂慢慢悠悠地用眼睛四處打量著每一個旅客。當他來到劉繼業的座位時,看到靠在窗口的女子頓時臉色一變,激動地走到跟前喊道:“原來你在這裏青子!”


    佐佐木望看到對方早已是臉色大變,他急忙站起身子擋住女子,討好道:“貴樣應該是認錯了,這是我的妹妹佐佐木希,不是青子。”


    年輕男子根本不理會佐佐木望,一把將他推開。看到女子刻意地避過臉龐看向別處,更是大步上前準備抓住她的肩膀。


    就在此時,一隻手緊緊握在他的手腕處,硬是將他拉了迴來。


    扭頭一看,一名身穿無肩章軍官服的青年對著自己微笑。


    剛剛女子看到年輕男子時臉色頓時有些驚慌失措,緊張萬分的表情雖然被站起來的佐佐木望給擋住了,讓年輕男子並未注意到,但是坐著的劉繼業卻看得清楚;兩人很明顯認識。隻不過女子毫無相認的想法,反而拚命試圖掩蓋,其中一定有蹊蹺。


    就在這時,劉繼業突然決定插手進去。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幾乎是下意識地反應,想要幫助自稱佐佐木希,但卻被稱為青子的女孩擺脫困境。與此同時,心理誕生了惡作劇的衝動,想看看如果自己做了什麽、說了什麽,女子究竟會如何應對。


    於是,他一把抓住對方的手腕,站起來大聲質問道:“這位先生,如此非難別人的妻子,難道就是禮貌嗎?”


    見對方是軍人,年輕男子倒也不敢過分。他一甩手掙脫後揉著手腕,麵帶不善道:“士官君這句話什麽意思?在下是高鬆鬆平氏賴壽,來此尋找家妹鬆平青子,不知道又與士官君的妻子有什麽關係了?”


    “這裏分明隻有在下的妻子、佐佐木望桑的妹妹,佐佐木希,哪裏有什麽鬆平青子!?你說什麽青子在那裏?”


    見軍官如此灼灼逼人,用居之不疑的語氣,鬆平賴壽的自信有些動搖;本來在東京時就很少與妹妹相處,其實並不是很熟悉她……再看了看體型像極了自家妹妹的女子,臉上擦滿了粉末又閉著眼睛根本分辨不出來,隻能說五官頗為相似。她真的是自家妹妹嗎?如果能讓她開口說話,也許能分辨清楚……


    鬆平賴壽在思考的同時,他的猶豫也被劉繼業觀察到。劉繼業毫不給對方思考的餘地,大步上前直接把他擠開兩步,居高臨下故作發怒道:“我聽說高鬆鬆平乃是德川家後裔,今日已經是明治時代,早不是你們幕府武士可以隨意強搶民女的時代了!你想用這麽爛的借口騙走我的妻子,我決對饒不了你!”


    說罷將軍服脫去,襯衫袖子卷起,一副隨時準備動武的姿勢。


    眼前軍人如此強硬讓鬆平賴壽起了退縮的想法;不甘心就這麽走掉又怕對方真的動武,隻得又後退兩步同時喊道:“你讓你妻子自己說話,如果她承認是你的妻子,我就走!”


    劉繼業心中惡搞心起,表麵卻看不出來,平靜地轉頭看向一雙杏眼瞪著自己的鬆平青子,笑了笑:“親愛的,你就告訴此人你是我的妻子吧。”


    鬆平青子恨不得把眼前討厭的男子吃了;上次在大街上就如此無禮自己,此刻居然乘人之危打算讓自己承認是他的妻子!可惡!可惡!!


    隻是形勢比人強,若是不承認,萬一這個可惡的人退縮,自己豈不是要被兄長帶走了?


    決不要迴到那個令人憎惡的家!!


    想到這裏,鬆平青子故意不看劉繼業嬉肆的表情,閉上眼睛小聲道:“……沒錯。”


    劉繼業麵色冷漠地看著鬆平賴壽:“看到了!?你快走吧!”


    若是在正常情況下,鬆平賴壽自然分得清自家妹子的聲音。隻是此刻被劉繼業攪局弄得思緒大亂,本來就已經懷疑了,再加上對方說話聲音太小,終究無法確定是不是自己妹妹的聲音。


    此刻看來是討不了好了,在早稻田大學精修邦語法律科的鬆平賴壽決定君子不吃眼前虧。隻是心中鬱悶實在難平,這個討厭的軍官一定要好好報複!想到這裏他說道:“看來是我認錯了。請告訴我你的姓名,好讓我改天登門謝罪。”


    劉繼業想都不想地脫口而出道:“在下是來自東京的東條英機,幸會了。”


    鬆平賴壽默念了兩句,又請劉繼業指明是哪些漢字,最後又向劉繼業與佐佐木望抱歉了幾句,深深看了‘東條英機’一眼,便帶著兩個隨從灰溜溜地走掉了。


    劉繼業目視他們離去,嘴角上翹。才剛一坐下,腦中還沉浸在方才捉弄得逞的得意,眼前忽然出現一對粉拳!


    “你這個野郎!誰是你妻子啊!無恥之徒!”鬆平青子此時已完全遏製不住自己的憤怒和羞恥,一瞬間忘記了修養,對著劉繼業拚命地揮舞著拳頭。


    差點被打到,劉繼業一邊用胳膊阻擋,一邊左閃右閃同時大叫道:“我剛才可是幫了你大忙!你若再打我把那個鬆平賴壽再喊迴來如何!?”


    聽到威脅,鬆平青子才停手,依然狠狠瞪著劉繼業:“那你說現在怎麽辦?”


    “我看這個鬆平賴壽是不會善罷甘休的,估計要追到秋田來。如果他來了,你就咬死說我是你丈夫。平時我們就井水不犯河水,如何?”劉繼業如此提議。


    鬆平青子歪著腦袋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好方法,最後無奈地點了點頭。剛剛劇烈運動使她額頭冒出汗珠,洗去了些許粉末,露出吹彈可破的皮膚。


    見氣氛緩解下來,坐在一旁的佐佐木望打算說什麽,被鬆平青子眼睛一瞪給硬是瞪迴去了。


    望著頭靠著車窗,閉上眼睛,翹著嘴巴生悶氣的少女,劉繼業開心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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