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


    言又一次夢見自己進入到了那個沒有齊斐存在的世界裏。


    這個世界比起他先前經曆它時,已經又發生了許多變化。而這一次的他已可以清楚分辨出這不是屬於他的世界。


    他感受到了另一個“自己”的意識。


    無需操控身體去做任何行為,隻消以第一視角看著對方的行動便好,還能聽見“自己”的一切想法,感知到“自己”的所有情緒。


    夢境裏對時間流逝速度的感知與現實實際有差異。


    言有時會感覺他似乎在另一個“自己”的身體裏已經待了許久,但轉瞬又感到好像並沒有多久。這大約也和他這一次所看到的內容不再是連貫的一係列行為與事件的發生,而是碎片化的,零散的段落有關。


    在經曆了好幾次場景突然轉換後,他才逐漸摸索出了一些門道。


    言發現自己恐怕是在一個個的經曆著對另一個“自己”來說非常重要的事件,或非常重要的某一刻。


    對方的前半段蟲生經曆都與他完全相同。


    對雌父留有曾相處過的模糊印象,被送至收容中心,在收容中心與厲互相結識,後來又認識了德,然後於收容中心內長大,進化,升學,進化,升學,在完成第三階段進化後和厲還有德一同進入帝國高等學院,隨後又一同進入到軍部就職,從新兵開始做起,一點點累積軍功,晉升……


    所有相同的部分隻到酒店事件為止。


    以酒店事件為分歧點,在此之後,他們走向了孑然不同的蟲生。


    言沒法控製他在“見證”那些運行軌跡完全迥異的事件時,不在心底迴憶起正常世界中的他,此刻本應是在與雄主一同做著什麽,又或者幻想假使對方也遇到了這個宇宙中的齊斐,那隻黑發雄蟲此時會給予對方怎樣的幫助。


    另一個“自己”肩上的勳章階級越來越高。


    他看見對方從泥沼裏艱難的獨自爬起來,頑強的抵抗著那些流言,強撐著不被來自他者的惡意擊垮,最後對方成功的熬過了那一段時日,周身氣場越發冷峻。除了那張臉仍是言所熟悉的他自己的臉以外,對方儼然已變成了氣質與他完全迥異的存在。


    強悍、鐵血、冷硬。


    乍一眼看上去,就像是周身裹著無形的隔離磁場,整隻蟲一個大寫的“冷漠難親”。


    “……?”


    言靜靜給另一個“自己”做出評語,他忽然意識到眼前的場景已經半晌沒有轉換過。


    似乎是走馬燈式的迴憶片段結束,他看著眼前沒有開燈的房間,在黑暗中辨認出了這是他曾經來過一次的,屬於另一個“自己”的屋子。這裏的設施一如他當年夢見這裏時一般,像是因為屋主的著屋時間太少,許多物品看上去都毫無使用感,連一絲磨損折舊也無。


    再一次迴到這裏,已經沒有了初次來到時的彷徨。


    言清楚這裏不是他的世界,也知道他一定會迴去,更知道,假使他不小心沉陷在了這個糟糕的夢境裏,他的雄主在察覺到不對後也會將他喚醒,把他拉迴那個溫暖美滿的現實中去。


    這一份安定感一直充斥於內心,方讓言能夠認真的觀看另一個“自己”的生活,並為對方的蟲生憂慮操心。


    他能做的也僅是操心。


    在看見“自己”遭難時言也希望能伸出援手,在困境中去拉對方一把,而他畢竟隻是一個存留在對方身體裏的,甚至無法被感知到的意識。


    言看到“自己”慢慢走到了鏡子麵前,“自己”麵朝著鏡子站的筆直,一雙幽藍色的眼睛定定看住了鏡麵裏的那隻褐發雌蟲,他聽見“自己”對著再無第二隻蟲的房間開口,“你怎麽知道我感知不到?”


    “……?!”


    不可置信的看著另一個自己伸出手,與鏡中的雌蟲伸出的手指尖相抵。


    對方接著道,“從你感慨著我們的蟲生出現分歧開始,我就能感知到你。”


    原本與鏡麵還隔著一段距離,下一秒鏡麵在眼前放大,言意識到是“自己”縮短了身體和鏡子間的距離。另一個他把額頭也抵上了鏡麵,正好與鏡中的雌蟲額頭相抵,這讓那雙在黑暗裏色澤也略有變化的眼睛近距離出現在眼前,讓言感到他仿佛真的正和對方麵對麵緊貼著,被鎖定在對方的眼睛裏。


    “他叫齊斐,生長在地球,對麽?”


    另一個自己的瞳孔中像已經燃起了兩束幽藍的火苗,言聽見對方低聲告訴著他,“我要去找他。”


    言猛地驚醒。


    【意外之客】


    言醒過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艦船上艙室內的休眠艙裏,齊斐不在他身旁。他迅速打開了休眠艙的艙罩,匆匆起身出艙,然後看見那隻他準備去找尋的黑發雄蟲正坐在一旁的金屬桌旁翻閱數據板。


    “醒了?”


    在自家伴侶之前醒來的齊斐側首去看醒過來的雌蟲,準備讓對方去洗漱,但他覺察到了言的情緒不穩,遂放下了數據板,起身走到伴侶身旁。


    “做了惡夢?”


    從言直直注視著自己的目光中讀出了不少內容,齊斐將傻站著的蟲拉近一些,給了他再一次被夢魘困擾的伴侶一個擁抱。


    “隻是個夢。”齊斐安撫著言。


    而他的伴侶抬起手臂迴抱住他,搖了搖頭。


    “不太像是夢,我和他發生了交流。”


    與其說那是一個純然虛幻的夢境,更像是在精神鏈接中看見了另一個平行宇宙中的自己。


    言把自己的夢境內容一五一十的告訴了齊斐。


    他們此刻已經從能源星離開,正在返迴蟲星的途中。


    還不待黑發雄蟲再對他的伴侶說上些什麽安撫的話語,主控室朝他們發來了警報提醒,能量感應設備在他們前方的航行路徑上感應到了突然出現的強能量磁場,磁場強烈等級鑒定為阿爾法級,這讓齊斐和言迅速把夢境內容放到一邊,他們立即趕去了艦橋。


    在空間傳送技術與空間能量場感應追蹤技術越發完善後,依據傳送能量強弱不同,為不同等級的空間傳送能量場設定了不同等級稱唿,其中以阿爾法級別為最強。


    越強的空間傳送能量,傳送的距離跨越度也越廣。


    像齊斐此番外出任務這般,從蟲星所處星係傳送去臨近星係,啟用的僅是德爾塔級別的能量場,但此時,檢測設備在艦船前方航道上檢測到的竟然是一支阿爾法級別的能量。


    是敵是友尚且不明。


    當齊斐和言趕到艦橋時,阿爾法級能量造成的強光光圈已經開始消散,顯現出了其內被傳送至他們艦船前方的龐然大物。


    那同樣是一艘艦船。


    通身銀白的外甲,艦身顯眼處以紫色塗漆繪有花體變形的“無鄉”二字,周圍甚至還輔以了花紋裝飾。


    隻一看便能知曉,這不是高等蟲族的蟲子們所熟悉的那個無鄉。


    選擇了成為本宇宙內宇宙海盜的那支無鄉力量,一來團隊統一的艦船外裝不會選擇這麽顯眼奪目的塗裝配色,二來他們從不這樣正大光明的出現在蟲族麵前,還安靜待在原地半晌,沒有展現出任何攻擊意圖。


    齊斐示意通訊員朝對方發去通訊申請,對方的通訊申請卻先一步傳到了他們的艦船上。


    申請被予以準許。


    很快,一張年輕俊朗的臉出現在了通訊顯示屏上。


    “非常抱歉攔在了你們的艦船之前。”


    顯示屏那端的青年開口,背景能分辨出他所處的位置是星艦的艦橋,對方應是正位於艦橋中心的艦長席,由此可推斷他是這一嗖無鄉艦船的艦長。


    既然來者客氣有禮,也沒有展現出任何攻擊意圖,並明確的表示他隻為請求一個消息而來,高等蟲族自然也不會向對方發動攻擊。


    這艘疑似是友好派無鄉艦船的艦長,告知了與他正麵對話的齊斐他們貿然出現在這裏的原因。


    言注意到對方在看清眼前是一隻雄蟲時眼神亮了亮,神色中劃過一絲激動,但仔細又看了黑發雄蟲兩眼後,那絲激動消失,對方的神情重歸於禮貌的平和,隻是眼底多出了兩分遺憾。


    “我們追隨著感應到的同源能量而來,正在搜尋我們下落不明的一名同伴。”年輕俊朗的無鄉艦長說著,微微露出一絲苦笑。


    蟲族現下正在使用的能量追蹤器,其初代便是用奧齊帶迴的那個由友好派無鄉贈予能量儲備器改裝而來,雖追蹤器已升級更新過好幾代,但其內的核心能量仍是沿用了與無鄉同源力量相似的能量頻率。


    正是齊斐他們星艦上的能量追蹤器內所蘊含的那絲同源能量波平,讓這位艦長努力定位後帶隊追了過來。


    “你們下落不明的同伴也是一名蟲族?”言在對方說完後,詢問著。


    對方坦然肯定,“是的。”


    他又看了看通訊屏幕這端的齊斐,再次向這一宇宙中的高等蟲族表示了打擾的歉意,他將帶著自己的團隊重新定位能量線索,很快再次進行空間跳躍,去找尋他們的那名同伴。


    “說起來,恕我冒昧,你讓我想起了我認識的另外一名高等蟲族的族民,我們和他在另一個宇宙中曾有過短暫的愉快相處。”


    準備關閉通訊時,對方忽然想起了什麽,笑著對齊斐這樣說了一句。


    某個猜測在黑發雄蟲心中明朗起來,他問道,“他是不是叫做奧齊?”


    對麵的無鄉艦長一怔,迅速點頭,“是的,我贈予了他儲存有我們一族能量的能量儲備器。”他說著仔細看了看齊斐,了悟了什麽一般微笑起來,“看來,他已經順利迴到了家?”


    “他是的。”


    確認了眼前的這支無鄉團隊正是自家雄父說過的,在另一個宇宙中曾幫助過他的那一支,齊斐原先公式化的平板神情裏多出幾分溫和,“非常感謝你們曾慷慨給予的幫助,若是你們的定位還需要一定時間,我想他應該很願意趕來親自把這份感謝再傳達一次。”


    “當然。”


    雖然沒有找到自己最先要找尋到的目標,但能夠與曾經結識的朋友再見麵,這讓這名年輕的無鄉艦長眼底本藏著的憂慮也減少了一些,笑容敞亮許多,“我能多嘴問一句麽?他是你的……?”


    他本想說奧齊是對方的兄弟,亦或是戀人之類。


    但齊斐答,“他是我的父親。”


    【新的旅程】


    接到消息的奧齊很快就從蟲星趕了過來。


    即使曾經隻是與這支無鄉團隊一同相處了短暫的時間,但對方所給予的幫助,幾乎直接影響了奧齊和左卅能否成功迴到蟲星,本是沉睡著的左鳴能否成功醒來,和安萊的孕育腔功能休眠能否成功激活。


    對方曾施以的一份慷慨善意,間接幫助了蟲族一個大忙。


    奧齊在與這一群友好的無鄉族民挨個熱情招唿了一下之後,一眼看出了對方的團隊中是缺少了哪一名成員。


    “赫景不見了?”


    奧齊記得那隻溫柔沉穩的雄蟲,對方的存在,讓當時在宇宙中不斷找尋迴家之路的他獲得了一些異星看見同族的安慰。


    他遇見對方之時,對方已經與這支友好派的無鄉團隊在一起行動許久。


    奧齊沒有多問為何一隻本該被本族好好保護著的雄性蟲族會遊離於蟲群,在宇宙中與另一種族結伴為親友長期同行。所有漂泊在宇宙中不肯迴家的族民都必定有著他們自己的原因,就連他自己當初迴答那些好奇著他為何會在宇宙中輾轉的對象的提問時,也僅是迴答了遇見了時空亂流,而更深層次的內因則無需多說。


    奧齊對那一名同族的印象很不錯,也在短暫的相處中得知了對方與越辰——這支友好派無鄉力量的領導者——之間隱隱超出友情界線的關係。


    越辰並非姓越。


    這支友好派無鄉力量的領導者,也正是齊斐他們所見的年輕俊朗的無鄉艦長。


    他的本名用赫爾德語直譯過來,應該是【超越星辰】。


    越辰是同一輩無鄉族民之中,能力最為強大的一位。


    常規的無鄉族民有著達到期限後才能進行宇宙跨越的限製,且不能自控究竟會傳送去那個宇宙,越辰卻可以自由操控空間能量強弱,帶著他的整個團隊在宇宙空間中自由穿梭。


    奧齊對於赫景為何會失蹤的原因感到不解,當他提問之後,小會議室內的所有蟲子們便看見,對麵的無鄉成員紛紛對他們的艦長投以了難以言喻的注目,而先前一直表現的溫和爽朗的年輕艦長,在這注目裏默默拿過一旁的軟墊,按在了自己臉上。


    越辰並不太願意迴答他為何會把自己的夢中情蟲弄丟,他的大副代替他迴答了這個問題。


    無鄉的族民從成年的那一刻起,體內的空間能量便會覺醒,普通的無鄉族民每隔一定時期後便會無法自控的發生自動空間跨越,期望長久在一起旅行的無鄉族民會將彼此的能量鏈接在一起,這樣他們便可在傳送之時團體傳送走。


    體內的空間能量越強,傳送時可攜帶著一同傳送走的物品也就越多。


    當一支無鄉族民的團體性力量聚集在一起,他們就可以輕鬆連帶自己的艦船也一同轉移。


    這一便於進行團隊空間跨域的能量鏈接,僅是無鄉同族間的鏈接。


    為大多數世人所不知曉的是,“無鄉”們其實還有著另一道能與非無鄉族民建立的鏈接。


    這一鏈接具有唯一性,永久性,一旦確立,對於雙方而言都終生無法更改,即使鏈接對象死亡,也無法再與新對象建立鏈接。


    非無鄉族民一旦自願與一名無鄉族民建立鏈接,便意味著他願意與這名無鄉族民從此結為終生伴侶,獲贈對方體內的空間能量,從此無論去到宇宙的哪個角落,都再不會與自己的終生伴侶分離。


    “赫景拒絕了越辰的鏈接申請,離家出走?”奧齊試著提出了他的猜想。


    臉埋在軟墊裏的艦長立即悶聲悶氣的反駁,“沒有!他答應我了!”


    “……鏈接當日有誰來搗亂,阻礙了鏈接的順利進行,帶走了赫景?”齊斐略一沉思,在大副顯然是鼓勵他們先猜測看看原因的注視中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而這一猜測也被否定。


    大副搖搖頭,“也沒有,鏈接當日沒有任何外敵幹擾,航道一片安寧,我們還準備了高清360度攝像頭和監聽器,準備見證我們之中第一個終生鏈接誕生的那一刻,並記錄下這一神聖儀式進行的過程。”


    越辰飛快把軟墊從臉上拿了下來,難以置信的瞪著他的大副,“原來你們準備集體偷聽偷看?等會,你還把偷聽偷看說的這麽冠冕堂皇?!”


    大副冷靜的神情絲毫不受影響,“我們一致認為這具有極高的紀念意義。經過適當的剪輯,它甚至還有著能帶來經濟效益的經濟意義,可以考慮作為發放給粉絲的神秘福利。”


    “……”


    年輕的艦長不由開始思考,他們的團隊什麽時候缺錢缺到需要靠成員賣福利來賺取經濟效益的地步。


    話題稍有些跑偏。


    見對麵坐著的蟲子紛紛表示再猜測不出赫景失蹤究竟是因什麽原因,大副一直模板化的冷靜神情終於起了些變化,他的眉毛動了動,微微上揚,然後唇角彎起一個可怕的弧度。


    “赫景失蹤的原因是——”他看了一眼一臉沮喪的自家艦長。


    齊斐和奧齊都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了鮮明的,可以稱得上是“嫌棄”的意味。


    就仿佛是在看著自家關鍵時刻掉鏈子的孩子,大副接著道,“艦長在建立鏈接的前一刻,因為過於激動緊張,致使能力發生了暴動,剛好將他麵前的赫景傳送走。”


    齊斐,“……”


    奧齊,“……”


    一直默默旁聽的言,“……”


    年輕的無鄉艦長絕望的歎了一口氣,把軟墊按迴了自己臉上。


    在結為終生伴侶的前一刻不慎將自己的夢中情蟲傳送走,當時正在艙室內的越辰與艙室外集體等待著觀看的團隊成員全都一陣發懵,完全預料不到事態的進展竟然這麽……難以置信。


    所幸赫景雖然不知被越辰瞬間爆發的能量傳送至了哪裏,但傳送發生時,連帶著赫景周身的部分小物品也一同被傳送走,其中便包括了越辰準備贈送給赫景的,一枚注入了越辰空間能量的小掛墜。


    那枚掛墜內蘊藏的同源能量成為了他們萬裏尋蟲的線索。


    在找到齊斐所在宇宙之前,越辰已經帶著他們的團隊跨越了幾個宇宙空間,追尋著每一點捕捉到的能量痕跡。


    “我們該走了。”


    蟲族軍方的後勤組為這艘友好派無鄉的艦船做了一番細致保養維護,艦船損耗的能量已被重新補充完畢,還贈送了一批剛剛開采出來的能量礦石,左鳴還親自遣蟲送來了科學院研究的新一代能量追蹤器,權當做是一點微薄的謝禮。


    這一切的贈禮都是由於當初高等蟲族曾受過他們慷慨的幫助。


    越辰向齊斐和奧齊表示了感激,金發雄蟲拍拍他的肩膀,爽朗一笑,“不用客氣。宇宙這麽遼闊,你們當初幫助我時,也沒有想過有一天會從我這裏再獲得幫助的迴饋,這正是緣分的神奇之處。”


    “是啊,誰也說不準原先僅以為是一個普通過客的對象,在將來是否會變得與自己密切相關。”


    越辰低聲感慨了一句,和奧齊握手告別後,向齊斐伸出手。


    “謝謝這42個小時的款待。”


    “不客氣。”


    齊斐迴握住他的手,輕輕握了一下,“祝你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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