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厲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他已經不再懷疑是否是好友今日累昏了頭,所以對方說的話才匪夷所思,他已經直接開始懷疑起自己的聽力。


    ——如果不是他的聽力出了問題,他怎麽會完全無法理解言剛剛的話語?


    “你說那裏……”厲順著言還直直盯著隔壁的視線望過去,他謹慎的再確認一遍,“你說那裏原本該是你的家?”


    褐發雌蟲沒有說話,隻點了點頭。


    “……”


    確認了並非是自己聽力出現問題,而是對方確實說出了讓蟲難以置信的話,並且好友神色裏的苦痛情緒不似作假,相處多年來也清楚對方不是會偽裝情感的那類對象,厲一時也無措起來。這事態發展顯然超出了他所能控製的範圍,他對待言的態度小心翼翼。


    “你怎麽了啊?”他輕輕碰了碰言的肩膀,“你家不是在軍部特批給高級將領的那套軍區住宅嗎?”


    “……”言終於轉動了一下視線,對這句話做出反應。


    褐發雌蟲沉默著低頭打開自己的終端,將id卡插入終端上掃描,終端很快便對這個操作指令做出迴應,將該id卡上的一切詳細信息展現在投影出的光屏上。


    姓名:言


    性別:雌性


    婚配狀況:未婚


    住址:xxxxxx-ooo-a1004


    ……


    ……


    後麵的信息已無心再看,言的視線落在[婚配狀況]一欄的[未婚]上,像被凝住了。


    “你……”


    “你聽說過……”


    當厲想要開口時,恰好與言發出的聲音重合,他立即閉嘴,示意好友繼續說。


    “你聽說過‘齊斐’這個名字嗎?”言抬眼看向厲。


    對上那雙色調深沉的藍眼睛,厲發現自己是第一次在好友的雙眼裏看到這樣深切的痛楚。


    像在試著抓住最後那一點纖弱的,隨時會斷開的希望,言帶著小小的希冀看向他,在厲迴答之前又問了一遍,“‘齊斐’,你聽說過他的名字嗎?”


    “我……”


    非常想要點頭,想肯定的告訴對方自己聽過這個名字。


    因為厲隱約感到如果自己給出的是否定的迴答,對於言來說將會是重大打擊,甚至是傷害。


    但他的確沒有聽說過那個姓名。


    張開的口又閉合,即使不忍心給出否定答複,但言已從厲的沉默時長裏獲得了真實答案,“沒有聽過,是嗎?”


    厲微小的點了一下頭,“嗯。”他緊張的注視著好友。


    然後他看到褐發雌蟲眼底最後潛藏著的那一點希冀的光,也黯淡了下去。


    這個世界裏沒有‘齊斐’,沒有誰聽過他的姓名。


    那份之前隻偶爾閃現一下的記憶,在將id卡貼上院門旁的電子磁卡感應處時,徹底清晰起來。


    言清楚的記起了自己雖然是剛經曆了晉升,但職位絕不是上將,安萊上將也不應被左家勒令剝去雌君之位,對方的不孕症狀早已找到根源,治療方案也已經提出了初步預案,正在調整中,很快便能達到最完美階段。


    最重要的是,他的[婚配狀況]也絕不該是[未婚]。


    他已與他的雄主在一起締結正式婚姻關係一年有餘,他們還有著一隻可愛的小蟲崽。


    哪怕已經從厲那裏聽到了否定的答複,言也還是忍不住繼續在終端上搜索‘齊斐’一詞。


    ——完全符合詞條的查找結果是0。


    接著又輸入了其餘幾名與雄主息息相關的蟲族的姓名,搜索結果同樣一無所獲。


    名為‘齊斐’的雄蟲沒有被找迴蟲星,甚至與他相關的,對方的雙親——奧齊與左卅也完全查不到任何有關信息,左鳴首席的資料倒是查詢的到,但對方仍在中心醫院的頂層特殊病房內沉睡,沒有醒來。


    所有與那隻對他來說等同生命般重要的黑發雄蟲相關的事物,在這個世界裏都無處找尋。


    “你的臉色怎麽比我還差?”


    接受完左家會審的安萊在別墅主屋大門終於被打開後,走了出來,他一眼看到了自己等候在院門外角落裏的下屬,及前下屬現同級。對於二蟲的特意趕來感到些暖心,他朝厲和言走近一點,卻發現褐發雌蟲的臉色難看至極,整隻蟲都顯得失魂落魄的。


    “上將。”


    見安萊走過來,厲連忙拉著言迎上去,“您還好嗎?”


    說著厲仔細打量了一番安萊走過來時的身形步態,從動作細節裏探尋對方是否遭受了刑罰,而安萊除去神色裏帶著些疲倦外,步伐沉穩,看上去並未被動用家刑,這讓厲鬆了口氣。


    “我沒事。”


    露出一個帶著倦意的微笑,安萊將關心的目光放在了言身上,“言怎麽了?”


    “他……”厲轉頭去看好友,悄悄在背後用手指捅了捅褐發雌蟲的後腰。


    “上將。”幸而言在安萊麵前還算正常,起碼與對方好好打了招唿,並表達了應有的關切問候。


    隻是厲總覺得,好友注視著上將的眼神也有幾分古怪,像在透過安萊上將找尋著什麽東西一般。


    安萊自然也注意到了言的反常。


    接受著特意趕來的兩蟲的關心,迴答了些他們的提問,安萊看著褐發雌蟲,終於微微皺起眉,他實在沒法忽略對方看上去比自己還要糟糕的狀態,“到底出了什麽事?”


    “……”被直視著的言遲疑片刻,“您……”


    差一點就要問出口,對方是否和左少家主一同接管過一隻黑發雄蟲的監護權。


    言搖搖頭,將心底已清楚答案的問話憋了迴去,“沒什麽。”


    安萊為這迴答不讚同的看了他一眼,將視線轉向厲。


    然而厲也隻能還給長官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即使他今日一天都與言在一起,也不知對方這究竟是怎麽了。


    “原來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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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方有聲音傳來,止住了安萊正準備繼續說出的話語。三隻雌蟲一同向後看去,是好不容易從左家長老們跟前脫身的左恩找了過來。


    左恩衝言和厲略一頷首作為打招唿,然後將關心的目光落在安萊身上。


    “雄主。”


    安萊喚了他一聲。


    “嗯。”


    左恩沒有多說什麽,隻伸出胳膊攬住伴侶的肩膀。


    “抱歉,今天可能沒法更周到的招待你們。”這話是由安萊對著言和厲說的。


    “沒關係沒關係。”厲連忙擺手,“我們也隻是來看看您,確認您還好我們就放心了。”他說著再次捅了捅言。


    “……我們也準備迴去,便不打擾了。”


    雖說慢了半拍,但好歹還是合禮數的與安萊上將和左少家主告了別。


    厲再次迴到飛行器的駕駛艙裏,看著仍是不知在想些什麽的好友,不由大大歎了一口氣。


    他這聲歎氣的動靜也沒能換迴言一星半點注意力。


    褐發雌蟲的思維還停留在剛剛離開時,他迴頭看見的安萊卸下力量,靠在左恩身上的畫麵裏。收起了在他們麵前維持的平靜,安萊靠在左恩身上的軀體脊背彎起,透出些他蟲從未見過的脆弱。


    被強行從雌君降為雌侍,不久後還會麵臨由宗族欽定的新雌君進門,並被安上了‘以權脅迫雄主’的罪名。


    而對方的境遇本不該如此。


    他記憶裏的左少家主一家也是和睦幸福。


    “我也不繼續問你今天怎麽了。”厲像已經徹底放棄去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他將言送迴軍區住宅片區,並親自送到門口,“迴家了就趕快休息,說不定好好睡一覺就好了呢。”


    他在離開前還留下‘不要忘了接收今晚會發到終端裏的上一輪全麵體檢結果報告’的叮囑。


    幾乎是被推著進入室內,厲還有急事需趕迴軍部,在說完話後便風風火火的離開。


    ‘砰’的一聲,大門閉合關上。


    言沉默著掃視一圈屋內的情景,是比他記憶裏那間軍部的宿舍要大上不少的居住麵積,仍保持了極簡的裝修風格,室內基本看不到除了必備生活用品以外的其他家私與裝飾品。


    看上去陌生又空洞。


    這裏不是他的家,這裏最多隻能算是一座供予居住的屋子。


    不想開燈,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麽。


    心中反複糾纏著的隻有兩個問題:一個是‘他為什麽會在這裏?’,還一個是‘他怎樣才能夠迴去?’。


    言在這反複的思考裏,維持著剛進門時的姿勢,不知不覺就站了兩個小時。


    迴來時還亮著的天色,此時已經完全黑下來,沒有開燈的室內一片暗沉,隻有窗邊投進來一點外麵照入室內的光線,讓房裏不至於變得全黑。


    “滴。”


    終端傳來提示音,顯示有新文件送達的指示燈也亮了起來。


    想起厲離開前說過的今晚關於上一輪體檢的結果報告會下發,言打開終端,接收了由醫療部發來的文件。


    在接收完文件後便準備退出自己的電子醫療檔案界麵,本是去戳‘關閉’的手卻因心不在焉,點到了一旁的‘查看往期報告’上。為這小失誤皺了下眉,他準備去繼續完成本是要關閉頁麵的動作。


    “?!”


    目光在頁麵關閉前不經意掃到了被羅列出來的某條標題上,霎時被吸住了視線。


    被自己那一瞬間看到的內送所驚住,言怔愣半晌,才緩慢伸出手,又點迴剛才的界麵,去點擊那條標題查看報告詳情、


    ——假的!


    在心底拚命這麽告訴著自己,等言迴過神時,他發現他已經迴到了白天到達過的那棟‘本該是他的家’的別墅外。


    這時正是晚餐時分,各家各戶不是已經開始吃晚餐,就是晚餐正在籌備中,居住區內的空氣裏都飄上了食物特有的溫暖馨香。


    別墅的主屋內亮著明亮的暖光,言注視著那溫暖的光源一會,他圍著院子外圍轉了一圈,走到某個位置處停下——這裏可以看到別墅的廚房。


    透過那扇朝向庭院的小窗,隱約能窺見其內正在廚房裏忙碌的蟲影。


    言辨認出那是白天見過的那隻居住於此處的雌蟲。


    他同時也記起了,自己分明也是在那間廚房裏忙碌過的情景。


    白天在日光照耀下也不覺得溫暖,現在在夜幕降臨後的暗沉天光下,倒是感受到了日光消失後加倍的冷意。


    不由抱住雙臂,試圖驅散一些身體感到的寒冷,但言很快發現這都是徒勞。


    親眼看著原本該是自己的家的房屋內正亮著暖光,而他卻隻能躲在屋外的黑沉角落裏偷偷張望。


    比起身體上感受到的寒冷,倒是心底止不住翻湧上來的冰涼苦澀更濃烈一些。


    這裏沒有他的雄主,沒有他的幼崽,沒有他的家。


    甚至他也不可能再建立家庭,獲得幼崽——他在之前的某次任務裏被貫穿了腹腔,孕育功能徹底損壞。那份被他無意間掃到的醫療報告裏,清楚說明了他的孕育腔已受損壞死,留下無法恢複的永久性損傷。


    在這個沒有黑發雄蟲的世界裏,即使沒有了酒店事件,也還有著其他的挫折在等待著他。而他憑借著自己的堅韌一步一步爬起來,扛過了最困難的時期,取得了如今的成就。


    這聽起來是一個非常勵誌的故事。


    言在心底默默迴顧一遍自己查找到的所有資料,咬緊內唇。


    ——可他還是更想迴家。


    溫暖的大屋內隱約傳來了白日裏見過的那隻雌蟲招唿一家蟲開飯的聲音,還有幼崽歡快的跑進廚房準備幫雙親忙的快活聲音。


    言安靜聽著這些屬於‘家’才能發出的聲響,他在自己所站的黑暗角落裏慢慢蹲下去。


    ——想醒過來。


    如果這是個過於真實的噩夢,那麽他一秒也不想再在這個夢裏多呆。


    他迫切的想要醒過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像是終於有誰聽到了他的心願。


    他感到自己的腦袋上被覆上了一隻熟悉的,溫暖的手。


    “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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