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此時南蔚魂識所找到的,不是他物,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七葉冠絡花!


    “嬤嬤。”南蔚唇邊便綻出兩個笑渦來,“我們去那邊。”


    言嬤嬤道:“大哥兒莫不是發現了什麽?”


    南蔚伸出仍跟雞爪子似的小手指了指前邊:“就是娘親說的那個花呀,那裏有!”


    正所謂扯虎皮拉大旗——這種時候,他說多少話都抵不上虛構出來的“娘親”說的話。


    言嬤嬤當然信以為真,抱著南蔚一路前行,分花拂柳地走過了一段路,來到了這座園子一個極其偏僻的角落裏。


    南蔚探頭看出去,就見一叢綠意瑩然的菱形長葉之上,生長著數朵跟雞冠一般鮮紅欲滴的花。


    “這便是大哥兒上迴說的,七葉冠絡花?”言嬤嬤狐疑地看了看那花叢,恍然道,“原來是長葉雞冠花,咱們豐城到處都是。”


    “可是嬤嬤不是說一直沒找到麽?”南蔚眨眨眼,扮出一臉的天真無邪,“白胡子爺爺跟我描述的樣子就這樣,沒錯呀!”


    言嬤嬤眸光飄忽了一下,老臉隱隱泛紅:“大哥兒說這味藥材十分珍貴,可長葉雞冠花隨處可見,府裏頭隻這兒有還是因為太偏僻了沒人來拔,不然早就拔光了,吳氏嫌這花太常見。”


    南蔚:……


    他忍不住想,在接下來的若幹年乃至於萬年間,大羅靈界究竟發生了什麽樣翻天覆地的變化,以至於靈橋斷絕不說,還讓無數植株草藥幾乎一一滅絕……


    既然尋到了七葉冠絡花,言嬤嬤再不猶豫,三下五除二地將此地的一大叢花按照南蔚口述的法子盡數采了下來,接著才一手抱著南蔚,一手抓著藥草,迴到了小院裏。


    丹桂早就翹首以盼,見到他們迴來,更是十分歡喜:“少爺,言嬤嬤,你們可算是迴了!”她有些心有餘悸地道,“少爺,我迴來的時候發現您不見了,可真是嚇壞了,多虧言嬤嬤找到您,要是……”她說著說著就雙目含淚,“要是……”


    南蔚好整以暇地瞧著,心道這般將哭未哭的時候也格外貌美,不過要是哭出來似乎更好看?


    言嬤嬤冷聲道:“行了,莫要說這些有的沒的給大哥兒聽。”


    丹桂怯怯地應了聲,又道:“那我給少爺熬藥去!”


    南蔚遺憾,他還想瞧丹桂梨花帶雨的模樣呢……


    言嬤嬤道:“慢著,今日我去尋了大夫,給大哥兒的藥方子略添減了些,我同你一道去熬藥。”


    丹桂猜到了幾分:“言嬤嬤,莫不是少爺的病有了起色?”


    言嬤嬤聽到那個“病”字,皺了皺眉,眼中掠過一抹冷厲,嘴上隻道:“且看著吧,我們大哥兒有大造化。”


    丹桂當即一臉喜色:“那可真是太好了!”


    待丹桂和言嬤嬤都離開了,南蔚就歪在榻上,靠著丹桂才做好的引枕,舒舒服服地籠著手爐,心思飛快地轉了起來。


    如今解毒的方子已經齊全了,熬製的手法他也告訴了言嬤嬤,想來曾是煉氣大圓滿的言嬤嬤絕不會出任何問題。


    何況所有這些藥材經過言嬤嬤的辨認,要在豐城尋到都十分容易,加上又有那廚房劉婆子貢獻出來的三百兩銀子,完全不必擔心沒了後繼。


    雖說由於他中毒頗深,便是對症下藥也不可能一蹴而就,雖說解毒時他隻怕得用魂識牽引,過程也必會十分痛苦,但總歸是一個好的開始。


    南蔚眯了眯眼,他的下一步計劃,或許可以提上日程了。


    但是南蔚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他雖然早有預料解毒的過程會十分疼痛,卻真不知道會疼到這個地步!


    更可惡的是他無從反抗的被言嬤嬤剝光了衣物,整個塞進了木桶裏。


    此時言嬤嬤已經照著南蔚說的法子,將藥熬好了。


    熬好的解毒藥被分作兩份,一份內服,一份則兌水稀釋成藥湯用來浸泡。


    南蔚已經喝下了內服的那一份,赤條條地泡在了藥湯裏,藥湯幾乎要他的全身都淹沒了,隻留下嘴巴以上的部位。


    他這才開始用魂識牽引藥性,試圖讓解毒藥的效用得到充分利用。


    於是更加清楚地感受到疼痛也變作了雙份,那股子好象在灼燒什麽又像在擠壓什麽的勁兒,在身體內外橫衝直撞。


    一份是身體裏麵的,起先隻是在胃腸,接著到了髒腑,再後來擴散開去,好似每一寸筋肉都在被燒灼,被融化。


    一份是身體外邊的,藥湯仿佛有了生命一般,爭先恐後地往他的每一個毛孔,甚至是不存在的眼洞裏鑽去。


    南蔚很想不顧身份的抽搐一下,但睜眼瞧見丹桂正直直瞅住自己,手指都快把繡花繃給攪壞了,他決定還是要端正自己作為尊者的形象。


    恍惚中,南蔚好似又迴到了渡劫那一日。


    天空之中劫雷閃爍,電蛇亂舞,不斷向他惡狠狠地劈來。


    那時他所有的準備都已用了個精光,法器全都損毀,丹藥也是全無,他全身不斷被劈中又劈中,手腳不知不覺中便如同焦炭一般,又在靈力運轉之下恢複。


    此消彼長地抗衡中,極致的疼痛好象永遠都沒有頂點,每一刻都像是比上一刻更痛苦。


    相比之下……


    南蔚覺得,這身體真是差勁。


    言嬤嬤不知什麽時候又走了進來,看了看藥湯的顏色:“這藥湯的顏色快要褪完了,大哥兒,該起了。”


    南蔚嗯了一聲,張開雙手,任由丹桂把他從木桶裏麵撈起來,又用一塊大大的棉布巾仔細地擦拭一通,才被穿進那素綃錦製成的衣裳裏去。


    有暖意從不知什麽地方冒出來,在四肢百骸之間竄來竄去,他懶洋洋地打了個嗬欠。


    言嬤嬤見丹桂出去倒水,才心疼地看著他:“大哥兒,要像這樣解毒,還得多少遍?”


    南蔚道:“總得有個七八遍。”


    言嬤嬤更心疼了:“那豈不是每次都要這麽難受?”她雖然沒有一直在屋子裏,卻也將南蔚疼痛的模樣盡收眼底。


    南蔚道:“嬤嬤,不妨事的,再來幾迴我就習慣了。”


    言嬤嬤簡直要心疼得無以複加:“就沒有別的法子了?”


    南蔚想了想,也很遺憾:“沒有。”


    他還沒告訴言嬤嬤,說是會習慣,其實並不然。因為開始的毒浮於表麵,算是較為容易解開的,疼痛尚且不算什麽。到往後,那毒甚至早就深入骨髓了,要解掉隻會更疼。


    言嬤嬤歎了口氣,凝視著南蔚:“大哥兒真是長大了。”


    南蔚眨眨眼:“嬤嬤何出此言?”


    言嬤嬤聽著丹桂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隻慈愛地笑了笑,並未再說下去。


    可她心裏想到:換做從前的大哥兒,稍微的疼痛,恐怕也會叫個不停的——畢竟體弱,難以忍受病痛的折磨。可如今的大哥兒,明明就已經疼得渾身都抽抽了,一張臉也扭曲了,卻始終都沒哼過哪怕一聲……


    南蔚便是還真境的魂識不曾受創,也不可能知道言嬤嬤此刻內心的活動軌跡。


    他隻覺得渾身上下,神清氣爽!


    這還是他來到這具身體裏的頭一遭!


    他細細用魂識內視身體,發覺這早就遭受重創的身體,竟然在第一次解毒藥的作用之下,便已恢複了許多!


    他甚至嚐試感受了一下天地間那洶湧的元氣,雖說這身體沒有絲毫靈根存在,但那些元氣卻毫不吝嗇地往他體內而來,盡管沒有一絲元氣能在他體內駐留,可光是穿過他的身體,也帶來了顯而易見的好處。


    南蔚再一次體會到這個時代的得天獨厚。


    想想萬年以後,不論是哪個宗門,都要拚盡全力、想方設法地與天地爭鬥,隻求爭得那稀薄的一點元氣。


    可惜他當初身為千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修煉起來盡管也體會得到元氣稀薄的限製,卻遠遠比不上其他的修士們。


    南蔚記得,便是自己的弟子天分還不錯,修煉仍是太慢,當初時常惹得他不耐煩。


    要是把他放到現在……南蔚摸了摸下巴,自己這個做師父的,隻怕完全不必理會旁的,隻需要放著他自身自滅便行。


    既然發現了元氣可以改善體質,又能加快解毒的過程,並鞏固解毒的效果,南蔚從這一日開始,便在每日清晨,去院子裏打上一套拳法……的簡易版。


    這拳法乃是萬年後幾乎人人會使的鍛體拳,用於淬煉肉身打基礎是再好不過。他從前都不稀得學,無奈唯有這一種能讓現今的南蔚練下來不傷筋動骨。


    他不怕被丹桂瞧見,但言嬤嬤心思縝密,總會提前將丹桂支得遠遠的,又小心翼翼地封鎖起周遭。


    而言嬤嬤也隻當這套拳法,亦是南蔚的“娘親”和那位“白胡子爺爺”所教授,並無半分疑惑。


    沒幾日,南蔚便知這身體日益強健,再也不會走幾步路都喘不上氣了,便是麵色都褪去了枯黃泛黑,變得粉嫩雪白——讓他在無意間照到鏡子時,忍不住多欣賞了幾眼,並暗自感歎南蔚爹娘恐怕都是大美人。


    眼看著解毒順順利利地進行到了第四迴,南蔚正被丹桂撈出來擦幹淨。


    院子外頭有喧嘩聲響起,緊接著言嬤嬤進來道:“大哥兒,你父親迴來了,按例你也要去見一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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