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靜流四下觀望,並不見狐狸們的身影,不多時,卻見街道上多了些行人,除去老幼,男女皆有。他們似乎是從土地中鑽出來的一般,身形僵硬,瞳孔放大,有若死屍。隨著夜色越來越深,月光的清輝漸漸擴大了大地覆蓋麵積之後,那些人似乎稍微恢複了一些活氣,生命力在他們的眼睛中充盈起來,他們的動作也漸漸趨於柔軟。


    這麽明顯的不尋常這裏的城主怎麽會發現不了?李靜流暗道,難道真的如之前聽說的戲言一般是因為自己對狐狸下不了手?


    隨後,那些複生的死屍又轉向民居一步步走去,每一步,他們的身體中都多了些活氣,走到民居之前,他們的動作幾乎與活人無異。接著,李靜流便看見了之前那對母子帶著欣慰的將敲自己門那漢子迎進去,那中年漢子除去麵色蠟黃,神情委頓以外,全然就是個活人了。屬於活人的生命力在他身體中湧動,李靜流看看其他人,大都是這個模樣,門裏的人帶著欣悅迎接門外的人,偶爾話語間甚至帶著對狐狸的感激之情。


    李靜流憑借狐狸的身形跳上房梁,扒開茅草的房頂,悄悄往下看去,屋子裏的母子與那中年漢子親近一番之後,竟不知從何處掏出來個香爐,頓時,一股奇異的香氣便在屋子裏彌漫開來,那香味道沉鬱,聞著讓人昏昏沉沉。他輕咬舌尖,集中精神繼續看下去,那中年漢子竟似享受一般,將沉悶的香氣盡數吸入,李靜流隻見他鼻孔擴大,極為貪婪一般。


    同時,那中年漢子的形貌卻忽然開始改變了,他身形漸漸縮小,最後,卻變成了一隻黃毛狐狸,那隻狐狸對著前一刻還親密的母子倆卻露出了猙獰的神色,他吐著舌頭,目光兇殘,朝著母子倆狌狌有聲。那母子倆也奇怪,並不感到害怕,反而試圖盡力去安撫那忽然暴怒的狐狸。半天,那狐狸在撕破了男孩外裳,給婦人留下幾道抓痕後,終於平靜了,他大搖大擺的走出了門,看看街道上其它人家,似乎也都差不多。


    一眾狐狸聚集到一處之後,便一個接一個的朝著城北的山間走過去,後一個叼著前一個的尾巴,一長串顏色各異的狐狸沉默著走在山間,樹木的陰影在他們身上掃過去,他們腳下細碎的枯葉傳來破碎的呻吟聲,在寂靜的夜色中顯得驚心動魄。而山間似乎有什麽東西,隱約有些透明的輝光從那處傳過來。


    李靜流本著追根究底的心態,咬咬牙,從之前隱匿的房梁上一躍而下,落到最後一隻狐狸身後,麵色僵硬的咬住了他的尾巴,一股狐狸的臭味帶著幹燥的毛皮味道直衝他的鼻子,他腦子裏隻得將自己真正想成一隻狐狸,帶著和狐狸同樣的動作,艱難的做下去。誰知這一口吸取,李靜流便鼻子一酸,幾乎流下淚來。這件事之後成為他這輩子最佩服自己的一件事,想想這世界上能有多少人有勇氣叼著狐狸尾巴啊?


    也不知道過來多久,終於,狐狸們走到了,那是一處祭壇的模樣,四周雜聲的枯藤表示此地已然荒廢良久,此刻,祭壇中央蹲坐著一隻碩大的白狐,幾乎有尋常老虎的大小,八條修長順滑的長尾在他身後招搖著,他仰麵朝天,口中正吞吐著一顆珠子,這珠子卻正是白天時李靜流見過的,那些狐狸對著落日吞吐的珠子,隻不過,現在白狐口中的卻比之前的大幾倍,模樣渾圓,氤氳著雲氣與寶光。祭壇周圍立著六塊石碑,石碑隻有半人高,上麵生動的刻繪著些狐狸的形貌,時光並沒有剝奪這些石刻的表現力,它們仍舊生動。


    這並不是狐丹。李靜流見過火炎兒的狐丹,幾乎所有的狐丹都是有顏色的,且狐丹本身並不發光。狐妖是有對月弄丹一說,可借月光暫時引來日光,乃是狐妖遇邪保命的一招,也有的狐妖拿此事來報恩,也就隻有那時,狐丹上隱約會蒙著一層借來的光暈。


    從山下到來的一眾狐狸都似癡呆了一般,圍著白狐做成一個圓圈,又抬頭癡癡的望著白狐口中的寶珠不動了。無法,李靜流也隻得照著狐妖們的模樣,裝模作樣的蹲坐下來,一樣白癡的抬頭望著那隻白狐。


    要說李靜流這會是有些焦躁的,幻身如意的效果是有時間限製的,之前,他複寫了多長時間的狐狸,他便能變身多長時間,這會已然接近深夜,而這倒黴的儀式又不知道要延續多長時間,他都有些後悔如此冒失的跟上山來。


    白狐吞吐了一陣子寶珠,卻將那寶珠轉移到第一隻狐狸頭上,那隻狐狸似乎受到莫大恩寵一般,欣喜雀躍,不多時,那寶珠上便溢出一層光暈,流瀉到狐狸身上,那狐狸喉嚨一動,吐出了一小塊透明的碎屑,碎屑也似寶珠一般帶著雲氣。白狐隻是望著那碎屑,那碎屑便如同被看不見的手托舉一般,緩緩上升,終於,融入進上方的寶珠去了。


    可白狐明顯不滿意,他溢滿輝光的雙眼微微朝著低頭的狐狸,低頭的狐狸頓時抖若糠篩,他低頭盡力咳了一陣,終於,又吐出來一小塊帶著血絲的碎屑。隨後,那狐狸好似被抽去了筋骨一般,委頓在地,白狐並不看他,轉而走到第二隻狐狸麵前,重複之前的動作,第二隻狐狸表現明顯好了許多,他吐出了一枚圓形珠子,小而透明,成色較之之前的好了許多。白狐則獎勵一般的,用頭蹭蹭第二隻狐狸。


    他們相接觸的皮毛頓時發出光來,將第二隻狐狸整個兒籠罩在其中,第二隻狐狸精神一振,發出一聲欣悅的低吟後,便衝著山下跑過去了。


    接著的一串狐狸中,有的得到了白狐的獎勵,有的則被懲罰,某些吐不出碎屑的狐狸在白狐的授意下,直接被周圍一擁而上的狐狸撕碎了。隨著時間越來越近,李靜流心中也越來越焦躁,要說自己可是什麽都吐不出來啊。


    終於,白狐到了李靜流麵前,他們周圍一隻健全的狐狸都沒有了,狐狸的屍體零星的散落到祭壇之上,某位萎靡的狐狸仍舊在不甘的掙紮著。白狐像之前一般,輕輕掃了李靜流一眼,像是在問他為什麽沒有動作一般。


    李靜流像模像樣的咳了一陣子,卻忽然掏出一張霜天凍角符,對準白狐就準備貼上去,他無比慶幸自己還有那麽幾張保命的符咒,就算弄不死這白狐,困他一陣子總是沒有問題的,可白狐卻像是了解他的心意一般,在他出手之前便將他製住了。


    白狐帶著奇異的眼神望著李靜流,他的毛皮發出輝光,八條長長的尾巴微微在身後晃動著。李靜流隻覺靈魂一顫,周圍的一切都恍惚了起來,他精神深處不由自主的開始抵抗,直接後果便是他保持著清醒,看著自己的身體完全不受控製的飄起來,更要命的是,他發現自己不能動了,就像整個身體都不是自己的一般,完全不受控製了。接著,幻身如意的效果也解除了,他人類的麵貌出現在狐狸麵前。


    白狐古怪的看著他,控製他在自己身前轉了一圈,似乎在思考他來此的目的。半天,白狐道:“人類,你的目的?”


    “沒目的啊,我聽其他修士說這裏的狐妖漂亮,就來看看。”李靜流一臉誠懇,恨不能將自己的心肺挖出來證明所言屬實。他已經確定了,隻要這白狐願意,自己根本就不能抵抗人家一指頭的。現在他能依仗的隻是白狐也許顧忌妖族的殺生天劫罷了。


    所有的修士都要渡劫,妖修也不例外,而且,同等級的高階妖修一般情況下是可以秒殺同等級的人類修士。也正是因為這樣,妖修度的天劫較之人類更為艱難,同時,他們的天劫是因為其行為而增加難度的。


    妖修不可殺生,一旦殺生,其天劫難度便開始上升,殺害異族的天劫報應是同族的兩倍。不僅如此,仙界還特有一職務專司征討殺生的妖修。像之前八尾仙狐對待其他狐狸一般,他並沒有殺生,最多隻是傷害同族而已,也正因為如此,李靜流才產生了依仗心理。


    白狐聽了李靜流的話,皺皺眉道:“人類的確是狡詐的,然而,我終究活了這麽多年,不要試圖欺騙於我。”白狐似乎看穿了李靜流的心思一般,接上一句:“我的確不會殺你,可這山裏還有很多饑餓的狐狸,就白天那麽一點東西,他們是吃不飽的。”山腳下那些都是狐妖,且狐妖的變化之術在人類看來應該怎麽都是漂亮的。


    李靜流沉默片刻,終於歎息道:“好吧,我們開門見山的說了吧,我是來找魂書的。”


    “魂書?這裏並沒有。”


    “敢問周圍哪裏有呢?”說都說了,幹脆再問問吧。


    “城中並沒有魂書,你可以換一個地方了。”看白狐這意思,是準備打發他走。


    李靜流隻覺身體一鬆,控製權似乎又迴到了他手裏,他正準備離開,卻聽得白狐道:“不要再來,也不要將這裏的事泄露出去,對你並沒有好處。”


    李靜流想想,幹脆繼續問下去:“山下的人民是怎麽迴事?他們吐出來的是什麽?為什麽會變成狐狸?”李靜流知道,按照常理,這一串兒問題問下去,白狐就夠理由將自己滅口了,可不知為何,他就是有種白狐不會對修真者下手的預感,之前周老千的話也印證了這一點。


    白狐的尾巴晃了晃,神色詭異的笑了笑,道:“知道這些與你無關的事對你並沒有好處。然而,你若是真想知道的話,告訴你也無妨。”


    “你能直接告訴我將那些狐狸變迴人類並且你再也不去騷擾他們的方法嗎?”這種情況可千萬不能答應想知道啊,照李靜流多年經驗,隻要一答應了,之後便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不好的事在自己身上,所以李靜流換了個方式問話。


    “人類,你來看看這些壁畫吧。”這人類倒很是有趣,若是非要除掉他,也放在之後吧。隨即,白狐將李靜流引到那六幅石刻之前,李靜流隻見那些壁畫活靈活現,生動異常。第一幅是描繪的是一隻無助的小狐狸,蹲在一個大坑之中,濕潤的眼睛渴求似得望著上麵。一個背著書箱的少年正朝著這邊走過來,隻是這少年卻麵目模糊。


    李靜流看畢,明白這些石刻講述了一個奇異的故事,大意是少年救出了狐狸,隨後卻不知為何遭到了一眾妖物襲擊,少年與狐狸的屍首倒在一處,接著卻從狐狸的屍體中冒出來一晶瑩剔透的圓球,圓球氤氳著雲氣。卻正是白狐吞吐的圓珠。這圓珠在狐狸與少年上方轉悠了一陣子,卻忽然沒入少年的身體中。隨後少年坐起來,卻換了一張狐狸臉。醒來的少年看看四周,竟一把抓起狐狸的屍首,連毛帶骨的吞了下去,他的嘴長的巨大,根本不似人類的模樣。最後,少年消失了在陽光下,他身後卻拖著狐狸的影子。


    “你看明白了嗎?”白狐戲謔般的問道。


    “最後是狐狸取代了少年,還是他們融為一體了呢?”李靜流有些看不懂的就是這裏了。


    “你理解錯了。再想想吧,離天亮還早,你有很多時間想。”白狐似乎很少有人說話一般,對與李靜流的溝通表現出濃厚的興趣。


    李靜流又仔細的看了看那些石刻,那少年的臉很模糊,李靜流卻越看越覺可怕,少年的臉上有什麽呢?看上去什麽都沒有,可那越看越詭異的模樣卻讓李靜流不寒而栗,這些壁畫盡皆活靈活現,看似寫實的風格,可這少年的臉時寫實的狀態不就真是模糊的狀態麽。


    這般模糊,還是個人嘛?人不是這個模樣吧?


    他再次仔細的看了看,似乎狐狸望著少年的眼裏淚光盈盈,下一張,那少年的屍首似乎還冒著些微的黑氣,再次在腦子裏構思了片刻,卻得出了個完全不同的結論。


    這應該是個陰謀,狐狸被少年放進那個坑中,似人的少年有意將狐狸抱出來,那些奇形的怪獸卻是從那些少年的血中冒出來,在少年的謀劃下,狐狸死去了,狐狸身體中那精魄類的東西卻進了少年的身體之中。


    “這是……這狐狸是被陷害的吧?”李靜流猶豫道。


    “你看出來了?”白狐點點頭,重新吐出那個圓形寶珠,道:“這是我狐妖一族至寶,明心。一向直存在於我族族長的直係血脈之中。幾百年前,我族遭到一夥妖人重創,幾近滅族,而族長的唯一血脈,你也看見了,被害死了。”


    “那個少年是誰?”


    “少年?你看那像個少年?”白狐冷笑:“人類就是淺薄,看著像是人類的東西包藏著怎麽樣的心就不問了嗎?那是魔族,衍生無數妖物魔族,而這些魔族卻正是山下那些人召喚出來的。他們奪取我族至寶,又害我族人,一切都是報應,不是嗎?”


    “那至寶又是怎麽迴到你手裏的?據我所知,魔族是不會滅亡的。他們的生命總會以其他形式轉化。”這狐狸說的都是真的嗎?甚至這裏的石刻是真的嗎?


    “的確,魔族不會滅亡,可他們也抵不過時間,所有魔族的存在都是有時間限製的,山下的人類心靈越來越空,他們將這事忘記了,由他們的內心衍生出來的魔族自然也就消失了。這正是因為這樣,我才能把明心拿迴來。而之前的明心卻因為魔族的關係,被分化為無數的小塊,盡皆融入山下人的身體中去了,現在我將他們化作狐狸,不過是為了更容易的將我狐族原來的東西拿迴來,明心與狐狸的身體更為契合,吐出來也更容易。”


    李靜流想了想,臉上漸漸浮現出一絲憤慨的模樣,人類真是惡心啊!他心裏默默道,白狐見此,稍微流露出一絲滿意的模樣,可隨後,這模樣又被他慣常的冷笑所取代了。


    “你們人類就是這樣的,可我族雖然憤怒,卻不能像你們的模樣,畢竟,我族還有天劫,不然……”白狐繼續冷笑,李靜流卻已經聽出了他的話外之音,白狐已經化為仙級,就算拚著與這城中的修真者行會死戰的念頭,將城北這一片徹底毀掉也不是什麽難事。


    “……對不起。”李靜流這會心中真的湧起了一些羞愧。


    白狐果然明白他的心意,原本輝光的不似生靈的眼睛忽然恢複了些狐狸的本色,溫潤潮濕的黑眼睛望著李靜流,道:“你的歉疚我收到了,這並不是你的錯,你也隻是為了你的同類罷了。這便下山去吧,當明心全部收迴的時候,我自會帶著我族人離開。這個汙穢的地方,我族並無意多呆。”


    李靜流望著白狐,忽然朝著他鞠了個躬,隨即禦劍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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