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靜流點點頭,道:“有個先決條件,是我們能從這裏出去。”


    這兩人在無支祈的肚子裏走來走去繞著圈子,先前那條明明白白的路卻似乎隨著蝴蝶夫人的消失而消失了,一切都不見了。低沉的聲音響在山洞之間,像是巨獸的腹鳴音。好吃啊,好餓啊,想吃東西啊!


    瘋狂的饑餓感驟然湧進二人的身體中,頓時,李靜流看什麽都起了些變化。山崖成了肉食,泥土成了肉食,尤其美味的是站在自己麵前的寧戾劍,他像一塊燒好了的巨型火腿一般,層次鮮明的脂肪與瘦肉,上邊金黃的油滴似乎還在一點點向下滾著,好像很好吃啊……真的很好吃啊……


    李靜流暈乎乎的,腦海中有個鮮明的聲音在向他提示眼前的究竟是什麽,可是意識卻明顯模糊了。寧戾劍也有些暈,不過他看到的是直著脖子刷好糖漿被掛起來的板鴨,就像小時候在街上看見的那樣……他知道,無支祈餓了,而且是異常的餓,他的饑餓已經蔓延到他身體的每一個角落了。


    他忙咬咬舌尖,尖銳的刺痛感給他帶來清明的意識,李靜流仍舊是不甚清晰的板鴨,可寧戾劍已經不怎麽想吃他了。顯然,李靜流不這麽想,他漸漸覺得,也許那就是火腿呢?寧戾劍消失了呢?想著,他吞了吞口水,舔了填白森森的兩排牙,便要撲上來。


    寧戾劍好歹也是真仙啊,就這麽被李靜流咬傷了那就是敗筆啊!他不慌不忙的扯出先前對付蝴蝶夫人的黃綢,掐了個訣,片刻之後,李靜流便被包粽子似得緊緊裹了起來。可他猶不甘心,露著兩排牙,溢出的口水將黃綢打濕透了。


    寧戾劍無法,隻得拖著他往前走,要說真仙不愧是真仙,開著天眼不過瞬間便發現了無支祈的真身,哦,不,即使不開天眼似乎也能發現,畢竟那麽大的石刻立在那裏,就是李靜流都看見了。


    麵前突兀出現了一尊石像,約有一丈多高,並不很大,隻是非常纖細,若不是認識的人根本無法將它與曾經的蓋世水神無支祈聯係到一起。那是一尊山精的像,纖細的骨架支起一個雌性的身形,與其說像人,更寧勿說像個母猴子。那雕像十分之生動,猴子的毛纖毫畢現,那雙咕嚕嚕的直轉的眼睛好像遭遇時間斷點一樣突兀的停下來。


    李靜流一見這雕像,便異常的激動起來,他不顧自己被裹成什麽德行,也顧不上火腿般的寧戾劍,硬是一寸寸快速向前蠕動著著,似乎那雕像對他的吸引力異常之巨大,寧戾劍看著他的模樣,也並不加以阻止,他也好奇啊,這石刻到底是什麽呢?有個小白鼠自然是好的了。


    在李靜流眼裏,那石刻並非是石刻,而是一塊滴著油光的白肉,單純肥膩的脂肪,隔層間隔的細膩白肉順著梯度一點點向上爬升,越向上,那肉越香,並不是尋常肥肉的油膩的感,而是清淡的,又明顯夾著肉類的香味,似乎還有些水果的氣息夾雜在其間。李靜流已經忍不住了,他忙爬過去,對著時刻底部就是一口。


    寧戾劍不忍再看,隻是閉著眼睛仔細聽那牙齒崩落的聲音,不料,久久,卻隻聽得一聲嗚咽。趴在地上的李靜流淚流滿麵,牙上還緊緊咬著那石刻,也不知道是石刻質地柔軟還是李靜流牙口不錯,竟然還真被他咬下來了一塊。


    他不知道的是,這會李靜流正沉醉於精神世界,哪裏別的什麽都沒有,除了一裹著獸皮的少女,與少女麵前堆成小山樣的食物。


    獸皮少女不屑的看看被綁得嚴嚴實實的李靜流,一截雪白修長的小腿高高揚起,再輕蔑的踩在他臉上,隨後,又似踢垃圾一般將他踢了開去。要說這寧戾劍的法寶之一捆仙繩,效果就在這裏了,隻要被捆住了,甭管你是到了那裏,甭管是精神還是**,除非主人發話,否則都別想掙脫出來。


    李靜流並沒注意到少女的冷漠,一門心思都在那堆小山般的食物上,他看見少女驕傲的坐在那食物山上,伸手抽了一隻牛蹄子上來,哢嚓哢嚓便啃開了,隨後,她又掏出來一隻野豬,也不知道那纖細的手腕是如何做到的,她舉起野豬,揭開背上的皮,看不都不看的美美吃了起來。


    李靜流隻覺異常傷心,那麽多吃的,竟然沒有他一份,他饑餓難耐,最後卻委屈的哭了出來,自己一個大男人,什麽吃的都沒有。還要被綁在這裏,她一個小妹子,吃那麽多東西……李靜流越想越委屈,越想越委屈,頭埋在地上,紅了眼眶。


    不過片刻時間,那女子卻走了過來,她舉著一根牛蹄筋,聲音有些沙啞:“想吃嗎?”


    李靜流並不做多想,隻覺得那香味異常誘人,他忙點點頭。


    女子將牛蹄筋放在他麵前,李靜流忙大吃了起來,果然,那味道十分鮮美,鮮嫩而不失嚼勁,好吃的令人感動啊!


    “吃好了替我辦點事吧。”女子沙啞的聲音似乎帶著退潮時沙灘的細膩質感。


    李靜流幾乎身不由己的點點頭,他沒有時間抬頭來對這女子說話,口中塞滿的幸福感難以描述。


    女子拍拍他的臉:“去把我的魂書找迴來,我已經不想呆在這裏了。”


    瞬間,一切都恢複了正常,寧戾劍隻看那雪白的石刻在瞬間便碎成了塊,洋洋灑灑的石粉從空中散下來,就好像一場細細的雪。李靜流魔怔了,眼淚止不住的落下去,將那些石粉混成黏糊糊的一團。一切都在他眼前變換,一切都失去了原貌,你在哪裏?你不在哪裏?世界在哪裏?我在哪裏?


    似乎隻有麵前剩下小半個的牛蹄筋才是永恆的,他點點頭,朝自己確認一般,將剩下牛蹄筋一口吞下去。於是一切都恢複正常了。


    “話說,你看我像什麽吃的?”李靜流醒過來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板鴨。”寧戾劍很是坦誠。


    “好!”板鴨可是比火腿高大上多了,李靜流自覺身價提高,心情愉悅。


    “你看到什麽了?”


    “堆成小山的肉食。對了,魂書是什麽?剛剛……好像有人讓我給她找魂書。”


    “無支祈是什麽你到底知不知道啊?”寧戾劍有些無奈,無支祈選擇了你,可你連他是什麽都不了解。


    “水神啊,南方水神嘛~”


    好吧,寧戾劍決定好好給李靜流講一下,水神無支祈。


    據傳,水神無支祈是一隻類似白猿的怪物,他身長一丈有餘,雙臂修長有力,渾身白毛,刀槍不入,不死不滅。不知他從何處得到南方水神的神格後,便演化出水流一般的新能力。似乎是失去了形體一般,無支祈可以存在於任何東西上,隻要是他存在的地方,那處便會變為他身體的一部分,為了他的存活而存在著。就像這座山,無支祈的精神存在於這裏,於是這座山便自動演化成無支祈的身體。


    這麽一看,無支祈這一生幾乎是圓滿甚至是傳奇的。


    隻有一點是得不到合理解釋的,一切東西有思維的東西都得是有形體的,單純的靈體固然也存在,但它們也隻是靈力聚合體,就算是鬼族,都是以魂魄,而不是意識的形勢存在的。而無支祈卻隻是意識,他並沒有死去,也就沒有魂魄,可也沒有身體。


    這種東西是不應該存在的,若是一定要存在,就一定得有依憑。古遠的傳說裏,魂書就是這一依憑,將靈魂封印進拓本,隻留意識在天空中飄蕩,好處自然是無比自由,且永遠都不用擔心身體腐朽,靈魂衰竭的問題,甚至就是意識受了致命衝擊,都是不會死去的。弱點就是,若是魂書遺失了,那意識便被困住了,甚至還會出現種種不同的異狀,比如現在這座山毫無節製的吞食,就是例子了。


    “你是說,無支祈的魂書遺失了?”


    “應該是吧,你剛才見到他的樣子沒?”


    李靜流仔細想想,那少女的形象已然模糊了,記憶中那食物堆成的小山卻無比放大了,他想了想,搖搖頭:“我看見了吃的,還有一個特別清晰的聲音,是女聲。”


    “無支祈是女的啊?”寧戾劍有些驚,隨後又釋然了,無支祈根本沒有形體,更不說性別了。


    “不知道啊,我都不確定是不是無支祈給我說的……”李靜流並沒有看見那石刻。


    “應該是。”可寧戾劍是看見了的。“他既然讓你找魂書,想必是願意讓我們出去的。”


    果然,這兩人又在高低不平的小山坳間不多時,便發現了一洞口,外麵古木森森,赤紅的落葉給地麵染上了一層紅色,遠處是一小小的湖泊,不是有魚從水裏冒上來,親吻那一片片飄落在湖中的落葉。陽光並不刺眼,反而有些溫煦。


    兩人走出來,一迴頭,卻又不見了之前那個洞口,身後是一深淺藤蘿掩映的小山壁,山壁嚴絲合縫,沒有半點空子。


    李靜流有些不敢相信:“我們就這麽出來了?”


    “無支祈都準了,出不來才不正常好麽。”


    兩人晃晃悠悠朝著外麵走,明明不過兩天時間,卻似乎過了很多年,尤其是寧戾劍,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來到的,也不知道自己在無支祈體內睡了多久,隻覺得時間過得飛快,而自己,無論是意識上還是精神上都沒什麽感覺。


    這就是仙人吧,從某種意義上淩駕眾生,時間在他們那裏被拉得極為緩慢,也許過了很多年,可他隻能感覺到那麽刻骨銘心的幾天,自由是自由了,可為什麽總覺得心裏空空的呢?寧戾劍打斷自己,再想下去就要墮落了,仙人,首先就是得心無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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