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書說道莫東昏負氣出走,李靜流心生不安,便出門找他,誰知道莫東昏非但沒處於什麽危險境地,反而遇到一段奇遇,本迴且聽小生細細說明,這奇遇究竟是什麽。


    要說這莫東昏拖著昏昏沉沉的腦子怒氣衝衝的向村外走,他滿心裏都是憤怒,一時興起認了這麽一個師兄,要本事本事沒有,說好的仙女也沒看見,成天就知道指使自己,哼!幹脆迴鹽城得了!師兄都這個德行還不知道師父什麽樣呢!


    雖說莫東昏是個臉盲,但方向辨識能力還是很不錯的,順著楊家村這條路一直走,再穿過一片樹林,便能看見通往鹽城的官道。可這片樹林怎麽這麽大呀?


    被晨風吹得稍微清醒了一點的莫東昏看看逐漸明亮的天色,又看看林間蒸騰的白霧,那些霧並不受陽光影響,反而越來越濃,越來越濃,幾乎讓人看不清腳下的路。仔細看看時,又似乎覺得霧氣被什麽吸引似得朝同一個地方飄去。


    饒是莫東昏這般看了眼還隻能看見半個靈體的人,也感覺情況不太對了。隻是,這可是上午,哪路遊魂敢大白天的就出來作怪?


    莫東昏思量著,反正自己也找不到路,何不跟著這些白霧走走看看,再者,這一片清明的天色也給莫東昏增長了些許勇氣,哪有什麽邪物敢大白天出來的,就是有,看著這天色越來越亮了,想必也堅持不了多長時間。


    這麽想著,莫東昏便順著白霧的方向向裏走去。


    走著,走著,霧便漸漸散了,可記憶中那條官道依舊看不見,就像是畫布上某個場景一般,被頑皮的孩子生硬的潑上油彩,從此便消失了。


    莫東昏看著周圍巨木參天,腳下柔軟的是層層疊疊枯黃的落葉,白霧散了,上午溫暖的陽光便順著巨木枝幹的縫隙中一點一點漏下來。莫東昏身處此景之中,心中隻覺莫名悲愴。接著,他看見了一書生的一生。


    少年時,書生便愛在這般樹林間讀書,暖黃的光線照在他肩頭,拂過微微泛黃的書頁,偶爾有風帶動他的長發,專注的書生看著書,躲在樹後的少女看著他。書生看著書,內心很滿足,少女看著他,嬌羞爬上臉頰。


    之後便是秋天了,書生與少女站在巨木之下,執手淚眼相看。默默無語中,多少情緒在心間流轉。終於,書生放下,轉身不顧而去,少女望著他的背影,忍耐良久的淚水晶瑩而下。


    又是一年深冬,滿麵風塵的書生迴鄉,歲月已然在他臉上留下征服的痕跡。而那少女已然化為一抷黃土,一座新墳,青青綠綠的草色頂破雪被,欣欣然長在少女的墳頭。


    書生凝視良久,愴然淚下。


    之後……少女的墳……動了……那些青綠的草並不是長在少女墳頭,而是長在少女身上!便在書生閉目垂淚的那一刹那,少女破雪而出,堪比匕首的鋒利獠牙毫不容情的釘在書生身上。


    書生一臉驚恐的看著青麵獠牙,渾身綠毛的少女,驚駭無比,隨即,這個表情便成了他人生中最後一個表情。麵色發青的少女,帶著初識之年的盈盈淺笑,張開大嘴,從書生的脖子處咬了下去。這一口,便咬掉了半個脖子。


    噴濺的血液猶如噴泉,為素潔的雪地披上一層紅紗,少女頗為滿足的舔舔青色的口*唇,頗為滿意的朝著書生的內髒咬過去……大雪又開始下了,紛紛揚揚有如鵝毛,不多時,便將那少女和她未吃完的食物掩埋下去,青綠的草還在長,似是代表了無限生機。


    莫東昏驚醒,心中那個驚濤駭浪就不提了!這都是什麽啊!為什麽前一部分還郎情妾意婉轉深情的到了後麵就是僵屍複生,生吞活人啊!那一片雪地不就是老子現在站的這個地方嗎!長草的地方底下就有僵屍啊!


    莫東昏嚴重受驚,武功很高的人嚴重受驚的狀態跟大貓差不多,都是往高處跑,於是他一霎那便上了樹,好容易和緩了一下心情,第二波精神衝擊又來了。


    莫東昏看看自己抱著那棵樹,這是一棵很高很瘦,摸起來骨節嶙峋的樹,為什麽這麽說呢,那大概是因為這棵樹的枝幹很細,有多細呢,莫東昏抱著那一枝大概也就人的大腿骨那麽細。摸起來凹凸不平,卻又沒有普通樹枝那種刺手感,就像骨頭一樣。


    雖說莫東昏沒摸過人類的大腿骨,豬骨頭倒是摸過的,怎麽說呢,這枝幹就和豬骨頭摸起來差不多。莫東昏心下一驚,下意識的看看,嗯,還好,起碼還長了個樹枝的樣子,再試試硬度,也夠柔韌,三刻五時的也斷不了。


    便略微放心歎口氣,垂眼下去,垂眼不要緊,但剛剛站過這片林地看起來不對了……怎麽說呢……這林地……看起來就像……就像……一個張開的大嘴,具體是人的還是動物的看不出來,不過,反正牙齒是挺尖銳的,而探出的舌頭位置,正是自己掛著這棵樹。


    莫東昏連連閉眼,口中默念:大慈大悲觀音菩薩,無聲無色無形無相,一切盡皆虛妄。念著念著忽聞耳側風起,他略微睜開眼睛一看,便見萬妖集會。


    那是一個晚上,各色妖物鬼類匯聚於這片林地,先前那笑容嬌羞的女僵屍也正在其中,那一身綠毛,分外顯眼。眾妖鬼並未生火,地上卻亮如白晝。那是一個葫蘆形的妖怪,他躺在地上,敞開自己的內髒,無數鬼火紛紛飛來,在接觸的一瞬間,便有煙花般的光亮。


    在這樣的光亮下,什麽都是不容易藏住的,尤其是,掛在樹上的莫東昏。不多時,便有鬼火棄了那葫蘆妖怪,圍著莫東昏轉起圈來,鬼火莫東昏倒是不怕的,他們沒什麽傷人能力,也不燙,充其量嚇嚇人便了。


    可鬼火上來了,眾妖鬼的注意力便也集中到莫東昏身上來了。


    啊……好一頓肥美的小點心啊,誰這麽粗心還把他掛在樹上麵啦,這多不好拿啊,哎~有吃的不錯了,誰去把他弄下來?


    莫東昏聽得心驚膽戰,雙手用力,將自己甩到高一些的樹枝上,鬼火並不放過他,他躲到哪裏,鬼火便照到哪裏。


    眾妖決定了半天,終於派出個人麵蛇身的貨來,那人蛇陰森森的衝著莫東昏笑了笑,樹枝上的莫東昏哭的心情有了,人蛇每遊動一段,莫東昏的心裏都抽緊一些。誰知這人蛇一接觸這怪樹,便遭雷劈一般的,抽搐過去,良久,放才平複了。還不容莫東昏放鬆一下,底下眾妖又開始了竊竊私語。


    不多時,這群家夥便推出一個長毛的家夥,有餘毛實在太長,莫東昏看不出這到底是什麽。這木呆呆的長毛站在樹下,左右打量了半天,忽然張開了一對毛刷子一般的翅膀,眾妖欣悅至極,紛紛尖叫以示鼓勵,莫東昏這會隻想暈過去。


    可他沒敢,老爹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他莫東昏還沒孩子呢,怎麽能死在這裏!於是,他舒展身子,將自己挪到樹幹上,雙手雙腳緊緊摟住那隻有兩根大腿骨粗的樹幹。誰知那樹幹此時分外不給麵子,當著莫東昏的麵,就真的變成了兩根交疊在一起的大腿骨。


    莫東昏驚駭之下,手一鬆,卻在此時,那長毛鳥獸撲騰著毛翅膀向著莫東昏而來。莫東昏心如死灰,正想著小命就交代在這裏時,異變又生。


    先前說過,那片林地,看起來就和一張布滿尖牙的嘴一樣,事實上,它也就真是一張布滿尖牙的嘴。那張嘴突然活過來了,長長的舌頭(也就是莫東昏先前抱著的那棵很瘦的樹)翻卷過來,將莫東昏,連帶著那長毛鳥怪一同卷起,更不用說地上的群妖了,被那張大嘴整個兒吞了下去。


    短時間內多次驚嚇,莫東昏這個稍微出眾一些的普通人實在有些接受不能,想著死就死了吧,便義無反顧的昏了過去。


    世界上很多事就是這樣,你以為它會這樣發生,其實,它會與與你想象的完全不搭邊,甚至翻轉一百八十度的狀態發生。好吧,這一句的意思,就是莫東昏死不了了。


    昏過去的莫東昏壓根沒想到自己還能作為一個人醒來,聽說做鬼也不錯,所以醒過來的莫東昏除了對莫老爺子心生愧疚外,還是挺開心的。


    於是鬼魂莫東昏便在自己掉下來的地方轉啊轉,試圖發現什麽和人不一樣的功能。直到,他的小腳趾撞上一塊倒黴的小石頭。


    啊!痛!死人為什麽還會感到痛!莫東昏理了下思維,遺憾的發現,自己還活著。


    好吧,既然活著,還是要麵對問題滴,比如說,這是個什麽地方?並非剛剛的林地,而是一個山洞的模樣,洞頂上有寫錐形的鍾乳石,點點熒光從裏麵透出來,山洞並不是很暗,再聞聞味,嗯,前麵有水,而且這山洞通風挺好,感覺挺幹淨。這時,突然聽見一陣奇異的叫聲,鼻翼似乎飄過一陣香風……


    這地方,不是住了人吧?


    莫東昏摸著有水的地方向前走,不多時,便見一清透小溪流蜿蜒而下,遠遠看去,可以直視溪底。小溪中還生著些閃光的小魚,小魚似是懸停在空中,不時與同族嬉戲。再抬眼看去,前方竟擺著石桌石榻,榻前還有一副小小的梳妝台。


    這裏莫不是真的有人住?還是個女的?


    莫東昏小心越過小溪,上前探看,那石桌石榻雕工精美,花紋繁複。石桌上擺著一小小玉碗,一套小茶具,而石榻上,雪白的鵝絨之間,赫然躺著隻狐狸,一隻燃燒的狐狸,鮮紅色的皮毛有如火焰般明亮,尖長的嘴,橢圓的耳朵略微帶了些鋒銳,長而蓬鬆的尾巴正覆蓋在它身上,狐狸正在睡覺,隨著唿吸,毛皮起起伏伏。


    嗯,是隻漂亮的狐狸,毛色也不錯,能賣不少錢吧?莫東昏想著,又看見了那石桌石榻梳妝台,腦子又冒出來個想法……


    這個……莫不是傳說中的狐狸精?能變美女能偷金銀的狐狸精?想到這裏,莫東昏精神一振!氣血上湧!待我莫大俠親自出馬,拿下這隻害人的狐狸精!當即抽出匕首,咦,匕首呢?丟了啊,沒關係,待我空手拿下這隻狐狸精!


    莫東昏這邊手忙腳亂,那邊火狐狸已經醒了過來,兩隻碧綠的狐狸眼頗為好奇的盯著左右找匕首的莫東昏,於是,莫東昏一轉身,便對上一雙綠油油的眼睛。他倒沒生出任何害怕的意思,實在是,那兩隻眼睛太漂亮了。宛如深潭之中青碧的泉水一般,又透亮有如上好的碧玉一般,這雙眼睛,是莫東昏第一次能看清的眼睛,又如此迷人,莫東昏不自覺的看呆了。


    直到狐狸咳了咳。


    莫大俠反應過來,也不提什麽為民除害了,上來就是一句登徒浪子般的台詞:“你能變個美女我看看嗎?”


    狐狸笑了,伸出爪子舔了舔,它爪端的皮毛倒是白色的,一紅一白之間,煞是好看。狐狸笑眯眯道:“大俠不是要為民除害嗎?”


    莫東昏對答如流:“一個大俠應該搞清楚妖怪是不是有罪的,再決定要不要除害。”


    狐狸道:“什麽是有罪呢?”


    莫東昏含糊道:“殺人放火之類的吧。”


    狐狸安心道:“那倒沒有,不過我為什麽要變給你看啊?”


    莫東昏照實道:“我打小就有個毛病,看不清人臉,我那倒黴師兄說,人臉看不清,妖怪變出來的搞不好能看清……要不,你就給我變一個?”莫東昏從來不是個小氣的人,既然跟著李靜流的確能看見狐狸精,那李靜流就還是他師兄,雖說這師兄什麽用都沒有,但,心好,嗯,應該吧?


    狐狸想了想,道:“我要去吃東西了,你在這呆著吧,我迴來你還在的話,就變給你看。”


    莫東昏大喜,連連點頭,說話間,狐狸忽然不見了。莫東昏隻得感歎,看來傳說的確是真的,狐狸精會變美女,還會說人話,能騰雲駕霧,還行動如飛啊。


    狐狸精不見了,莫東昏便蹲在小溪邊,饒有興味看著遊魚,魚們從未見人,乍然看見一個活人,也都充滿好奇,倒挺樂意與莫東昏接觸的,其中不乏些膽子大的,看見莫東昏探手入水,便鑽進他的掌心,莫東昏便看著些閃亮的光點從他手中進進出出,感覺頗為有趣。溪水冰涼,遊魚活躍,映著些清清涼涼的熒光,實在是消暑避夏絕好的地方。


    玩了片刻,莫東昏覺得有些餓了,可這水裏的魚與他玩了半天,也不好就這樣翻臉吃了人家,又想到狐狸精說的話,看它隻有那麽一點點,應該吃不了多少,還是就在這裏等著吧。


    想著,他便靠著那雕花的精致石榻,別說,狐狸精還真挺會享受的,石榻上的鵝毛柔軟而蓬鬆,也不知道咬死了多少隻鵝。


    莫東昏靠著靠著,瞌睡便浮上來了,眼皮漸漸沉重,忍不住進入夢鄉。


    不知過了多久,莫東昏被一陣香氣吸引轉來,他迷糊睜眼一看,卻見一隊裝扮清涼身姿曼妙的侍女,由小溪間嫚步行來,為首的兩個端著個大托盤,陣陣食物的香氣便從托盤中傳來。唯一遺憾的,就是看不清臉。


    莫東昏心裏隱隱有些感動,狐狸精人真是太好了,非但答應變美女給他看,還記著給他送吃的。連忙上前,接過了托盤。


    那隊侍女將莫東昏引至石桌旁,又靈巧的揭開托盤上的蓋子。是一個人頭,莫東昏能看清五官的煮熟的人頭。


    要說害怕吧,莫東昏的確是害怕的,但是,能看清人臉的喜悅還是壓過了恐懼,他小聲問道:“這位姐姐,這個頭,是誰的啊?”


    侍女淺言輕笑:“公子糊塗了?這是你的頭啊。”


    莫東昏立馬仔細觀察那個頭,皮膚因著經常運動的原因呈現健康的小麥色,劍眉入鬢,鼻梁高挺,臉型端正,就是眼睛閉著,有些看不清。嗯,莫東昏滿意的點點頭,不錯不錯,我還長得挺帥,挺好挺好。接著又反應過來,有些害怕,道:“這個,如果是我的頭……那為什麽現在我還能站這?”


    侍女道:“公子真會說笑啊,你的頭在盤子裏和你能站著又沒什麽關係,看看鏡子,就算沒有頭,公子你不還是站著麽。”她順手一指,對麵便出現了一麵水鏡。莫東昏順在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見一無頭男身,站在鏡子麵前。而石桌上那個頭,此時睜開了眼睛,正朝著莫東昏詭異一笑。


    莫東昏腿有些軟,在經過一上午強烈精神衝擊後,抵抗能力還是強了些。他坐在石榻上,兩旁的侍女望著他,桌子上他的頭也目光灼灼的望著他。莫東昏突然想起……這某不是幻術吧?似乎李靜流跟小獸扯淡的時候聽過一耳朵。


    於是他稍微整了整精神,猛地一指,戳向自己人中穴。啊……痛是挺痛的,效果也是立竿見影的,那些侍女,那個人頭似水波一般,帶著詭異的笑意,漸漸消失不見了。


    莫東昏猛地從榻上醒來,周圍一切如常,遊魚仍舊在水裏自在,石桌上也沒什麽人頭。接著,他又看見了狐狸的碧玉眼,狐狸從床榻盯上跳下來,道:“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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