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前,奔流的暗河水聲依舊浩大,一絲光亮出現在李靜流眼中,一層薄薄的綠光圍繞著河中凸石,其上是類似木節的小小柱狀物,其長不過杏仁之長。再有走近一些,靠攏那暗河,眼前那物件更加清晰了。似是獸類手骨,那骨節寸寸斷裂,散成一些不規則的圓柱形。森森白骨映在綠光中,那場景,說不出的詭異。


    這對李靜流來說卻算不上什麽,他小心的趟過河,攀上河中凸石,仔仔細細盯著那小小手骨觀察。六根手指一樣長,每段手指上有四個骨節,五段斷骨光滑無比,有如玉質,那本該是大拇指的指骨泛出些黑色,交錯的黑紋像是自然生長一般,從骨節內部漸漸顯現到外部。


    李靜流有些好奇,伸手便捉了一截黑骨入手。


    “小子!你都幹了些什麽!?”元小娘子的聲音突兀的響起,語氣間甚為急迫,甚至還稍微顯出些氣喘。


    “按你的指示探索地圖。”


    “你tm都探索到哪去了!?這地圖裏這麽多妖獸你不碰,偏偏去碰滅獸,聽到有水聲沒!?趕緊的順著水流給大爺遊出來!玩了死它肚子裏可別怪你大爺我!”


    李靜流了然的點點頭,既然是在滅獸的身體裏,越往裏,生物越少也是應該的,而剛剛那股無法驅散的睡意並不是元小娘子設置的禁製,而是那滅獸自身的幻術。


    就在這時,四周石壁突然動了,他們像人的胃腸一樣,緩緩蠕動,明明是一片僵硬的質地,卻不可思議的扭轉出柔韌的意味來,李靜流身下凸石也同樣,像潛藏於水底的巨蛇,不,鱷魚一般,不停的扭轉自己。反觀那手骨,卻似生根似得連在凸石之上,不論那石塊怎樣扭動,他都保持原有位置不變。而李靜流卻沒那麽幸運了,突然而來的天旋地轉足以讓這個對未知缺乏經驗的少年目眩了。


    於是,李靜流幹脆的捉起那些碎骨,捏成一團塞進衣袋。就在手骨離開的一瞬間,天地倒轉,原本高懸在上空的鍾乳石盡皆沒入水下,原本甚是美觀的石景瞬間兇機重重,化為一個個尖錐,隨時準備穿透落下的一切,那凸石此時懸在上方,經過那暗河水流浸潤,變得滑不留手,沒有任何著力點。李靜流也是在那一瞬間,將全身投入水中,隨著那水流降落,完成逆轉。也虧他運氣好,奇跡般的躲過那層疊有如鯊魚利齒般的鍾乳石,這貨連皮都沒有擦破一點。


    “我x,小子,快點!大爺快撐不住了!”元小娘子暴躁的喊聲響起,粗重的唿吸在李靜流眼前描繪出一番苦鬥。


    這都什麽玩意啊!連元小娘子這個等級都戰的如此辛苦,此時李靜流沉在水中,沿著水流,拚了老命向前遊,身體不停的動作並未阻止李靜流思維運轉,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元小娘子智力殘缺,修煉的地方也能放在如此操蛋的環境之下。其次,自己剛收好的手骨應該大有來曆,沒準元小娘子嘴裏的滅獸就是為了守護這手骨而存在的。想著想著,他默默打定主意,如果元小娘子不知情,那麽就讓她永遠不知道好了,也就是自己把它眯下來。


    ******


    就在李靜流一邊賣力遊,一邊思維發散的同時,元小娘子的日子就不那麽好過了,她麵對的是一場真正的惡戰。


    李靜流剛剛進入的無數溶洞在同一時間震動起來,漸漸愈合又張開,接著,那座原本隱匿在霧氣之中的小山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迅速轉過身來,土褐色的正麵似乎由無數岩石黃土構成,根本說不上有什麽五官,凹陷的山峽勉強能說上和嘴相似,而那大小不一,左右不齊的溶洞被作為眼睛。小山之上並未有什麽生靈,原先些許的綠色似乎是這小山的表皮。


    他發出令人耳膜疼痛的巨大咆哮,唿出的氣體有若風卷直撲人眼。


    一紅衣佳人淩風虛立於小山之前,琥珀色的發絲隨風披拂在半空中,瑩白近乎玉色的皮膚似乎能透過微光,此時,佳人的處境卻並不樂觀,小山砸落的無數土石帶著罡風,以不幾乎不可避免的速度下落,其間夾雜著小山吼出的氣流風卷,那佳人一邊盡力躲避,一邊分出一些神識去聯係小山體內那個惹禍的人類,還得想想辦法如何進攻。


    要知道,在這樣的太虛夢境之中,滅獸這樣的存在是不可毀滅的,他們可以被打破,可以被分割為極細的碎末,甚至可以被打散為分子形式,但在轉眼之間,那些分子,碎末就能重新聚集成毫無傷害的完整個體,他們幾乎毫無破綻。攻克他們的唯一法門便是在他們清醒的狀態下,一招打出眩暈效果,根據滅獸的等級可使他們昏迷一刻鍾到一個時辰。


    元小娘子麵前這隻,一看就不是太容易眩暈的的類型,它並非人型,連個獸型也說不上。純粹的土石結合體,雖說單次攻擊力不高,卻勝在攻擊密度大,皮厚。這個類型一般修士都不願意招惹,先說這個體型的能找到異寶的概率就不大,再說這樣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死磕式戰鬥也不是大多數人願意接下來的,更何況這獸根本就不會被毀滅。


    元小娘子並非力量型的戰鬥者,憑著她的速度,想要逃脫倒是輕而易舉的,可惜這滅獸肚子裏還有個人類……她隻得不停躲避躲避,伺機出擊。從另個角度看,這場景簡直就是一隻暴怒的獅子在撲蝴蝶,獅子磨牙霍霍,不停投石舞爪,可那蝴蝶有似閑庭漫步,殊為愜意的穿梭於獅子爪中。


    元小娘子度過了最初的試探期,接下來的戰鬥異常輕鬆,她隻需要在小山投石揚塵時踏風躲避就是,當然,她也得時時刻刻牽製住小山的注意力,防止它注意到自己身體裏的異變。一般龐然大物大都比較遲鈍,這小山也一樣,溶石構成的僵硬內俯早已倒轉,它卻無從察覺。


    時間一點點過去,李靜流也一點點適應,那暗河略微粘稠的水流,漸漸變的稀薄,似乎有一點隱約的光亮從上方傳來,此時的元小娘子已經找到小山的軟肋所在,那些苔蘚般的綠色表皮下好像隱藏著什麽。小山揚起的巨石如海砂般無可計數,從高空中一一砸下,落在地麵上,落在自己裸露的泥褐色岩石表麵,那些綠色卻毫發無傷,落石如此之久,那些苔蘚鮮嫩依舊,這一點點的綠意在一片土黃之中尤為顯眼。


    說時遲那時快,隻見元小娘子有如紙人一般隨風躍起,那纖白細弱的手掌便摁上那片苔蘚之處,這一掌看似如蝴蝶落花一般輕巧無力,實在暗藏巨力千鈞,幾可伏龍。那小山實實在在的挨了這一掌,明顯有些支持不住,但見那山石滾滾,黃泥遍天,灰蒙蒙的土灰揚起漫天蒙塵。接著小山搖搖晃晃,一個站立不住,竟然違反物理規則的側臥下來,看樣子是暈了過去。


    反觀那淩風傲立的元小娘子,非但沒有露出一絲輕鬆,神態之間反而顯出一絲凝重,隨著小山倒下,李靜流也音訊全無,隻有那微微勃動的靈識印記表明這倒黴孩子的生命跡象。


    再說李靜流,獨自沉在小山腹內,幽暗而潮濕,似乎正看見了些模糊的微光,接著就是地動震撼,那暗河水流洶湧翻轉,期間怪石亂走,裂岩滾滾,不斷地由四壁砸下,幸而那若有若無的微光也漸漸清晰了起來,李靜流攀著那些如荊棘般錯亂雜生的鍾乳石,萬分艱難的朝亮光處爬去。


    不多時,一縷柔和的光撲上李靜流因浸水顯得發紫的臉上,他哆嗦著吸了一口氣,還沒等從肺裏遛出來,便被人向拔蘿卜似得從那滅獸皮囊中拔出來。誰知這廂方一脫險,那邊怪事又生。


    元小娘子驚道:“小子,你從裏麵拿出來了什麽!?”


    此時的李靜流臉色發青,嘴唇泛紫,瞳孔有些渙散,支持著站著沒有昏倒。想來若不是元小娘子前幾日給他洗髓,就以他的體質隻怕早已死了過去。


    隻見他默默掏了掏口袋,卻發現什麽也沒有,不由得驚詫望向元小娘子:“我拿了一截黑紋斷骨,現在沒有了,可能是我在水中時遺失了。”


    “黑紋?斷骨?”元小娘子暗暗思索,印象中好像沒有這個記載。


    “什麽形狀的?”


    “手骨的形狀,很不規則……阿嚏!有四個指節,大拇指的地方是黑色的。”


    “黑色……”元小娘子凝神苦思,半天,未果。


    突然之間,異變驟起。原本小山口處裂隙發出一聲尖嘯,那聲音銳利無匹,顯然已經劃破空氣。再看那九天之上,霹靂驟降,巨響隆隆。遠處的元小娘子就看那一縷黑氣順著那小山口部裂峽緩緩升起,漸漸凝成巨獸之形,那獸腳踏風雷,渾身纏繞著滾滾黑煙,凝若實質,完全掩蓋了獸的本來麵目。


    那黑氣凝成的獸帶著雷雲咆哮,極惡威壓,巨大的獸足似是狩獵般緩緩逼近,逼近。


    更近了,更近了,元小娘子終於看清了那獸的本來麵目,龍角,豹口,豎耳,琉璃眼。那身軀較之虎豹健碩,肌節修長又不失蒼狼之迅捷,一條修長的虎尾在層層黑煙中來迴翻卷,全身黝黑的皮毛光亮水滑,亮色的紋路遊走在周身各處。


    這是一隻猙獸,幻月猙,古書有雲,幻月猙,出於章峩之山,後居於涼山八千裏大澤之底,嗜睡,善隱,通卜掛,所經之處,時人通明,是為瑞獸。


    元小娘子一見這獸,大驚失色,纏綿悱惻的喊了一句:“二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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