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老李頭就被窗外的喜鵲吵醒了,他晃了晃昏昏沉沉的腦袋,迷迷糊糊感覺今兒是個好日子。


    嗯,的確是個好日子。原因有二,其一,他大兒子跟變了一個人一樣,居然知道來給他請安了,臨走還順手給他敬了杯茶,雖然這茶灑了半杯在桌子上,漏了半杯在地上,但老李頭還是甚為欣慰的。其二,鎮上一霸金有錢居然下了個帖子給自己兒子,地方還是天一閣頂層的玄元廳,那地界兒,就是有錢人都不一定接待的。


    榮耀啊,榮耀。


    這種天高皇帝遠的小地方,官一般是不怎麽管的,當然就衝現任父母官張昌盛那副德行,想管也管不過來。有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我們金掌櫃很明顯就是這個地頭蛇,而曆任縣官怎麽牽扯也扯不上強龍一鱗半爪的,也無怪乎金掌櫃一家獨大了。


    再來說說這個張昌盛,此人三年前還是個走街竄巷賣苦力的,不知道從哪得來個消息說販私鹽賺大錢,想都沒想撂下挑子就入夥了,不得不說,此人運勢衝天,連著幹了三年,既沒被各大地方幫派吞並,又安全躲過朝廷層層查處。幾年下來,作為一個小頭目,還分得三千餘兩銀子。那麽多錢,怎麽辦呢?花出去吧,這錢來路不正,不安生啊,放家裏吧,不安全啊,思來想去,還是去買個官吧。


    主意一打定啊,張昌盛就開始研究了,太富貴的地吧,錢不夠,當地士紳還不好合作,太窮的地吧,我張老爺出仕途可就是為了撈錢的!苦思兩天不得其法,未來的張老爺決定……還是請專業的來。


    當即送了倆西域美姬到戶部某小吏府上,小豔舞一跳,小美人腰一扭,恭維話再那麽一說,那效果,酒過三巡,戶部那小吏就摟著張昌盛喊兄弟了,又喝了幾杯,張昌盛把來意一說,那小吏跟獻寶似的巴巴捧出滿滿一桌子縣誌,跟皇帝賞封地的語氣:“張兄,隨便挑!看上哪塊了,兄弟弄給你!”


    誰知張昌盛又不怎麽識字,忙喊了下人到街上現簍了個師爺,那師爺誠惶誠恐的翻了翻各地縣誌,最後撿出個東臨縣,也就是金鱗鎮所在的縣,根據一百年前的縣誌“此地民風淳樸,風光宜人,處於上京必經之處,地理位置優越。”


    張老爺很滿意啊,民風淳樸,嗯,匪患什麽是不必擔心的,地理位置優越,看樣子經濟也差不到哪去,油水足。第二天就找了個道台,白花花的銀子往上這麽一送,批文立馬就下來了,那道台還破例接待了他一下,那笑的,就跟如花她爹好容易捉到個活女婿似得。莫了還語重心長的鼓勵了一下,著重抓當地經濟發展。


    張老爺就這麽莫名奇妙的上任了,一路上都順風順水,直到,他到了金鱗鎮。此地有最**的溫柔鄉,最美味的珍饈佳肴,以及,他見過的最兇殘的商人,或者說匪人。此人披著一層儒商人皮,見誰都笑眯眯的,一說到錢,眼睛裏放的光堪比禿瓢頭上的,再說到稅,眼神裏那吊睛白額虎已經實質化了,森森獠牙滴著血,就端坐在金掌櫃身後。張老爺肝兒這麽一顫,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就沒燒起來。


    您看看,就衝這官威,就憑這德行,金鱗鎮人對這位父母官實在提不起來什麽尊敬之情,要非說他的作用,也就是給金掌櫃如山的威勢又添了一筆。


    這不,大清早一路敲鑼打鼓的來送帖子,惹得四鄰紛紛青眼,可老李頭本人笑不出來,怎麽迴事啊?平白無故的就來送帖子?轉念又想,莫不是那金掌櫃看自己兒子最近撞大運,準備沾點福氣?還是打開帖子一看:


    奉請李公子李靜流,於今日巳時三刻入閣,在下願與公子共商酒樓發展計劃,望公子不棄務必前來,在下恭候。


    金有錢


    每次看見金掌櫃的名字吧,老李頭都得小小得意一下,多沒文化的名字,多俗啊!還是我有遠見,看看我兒子的大名,李靜流,多……有文化,總之就是有文化!再看了內容,果然啊,天一閣,不是金掌櫃酒樓的名字麽,這金掌櫃不愧是商人,是想請自家兒子去宣傳攬客吧?


    忙忙地把兒子喊過來,再費心巴力的把兒子的注意力從門檻上那隻甲蟲上轉移到自己身上,剛把話說完……


    隻見兒子一副沒精打采的模樣:“不去。”


    “你這孩子怎麽迴事啊!?人家金掌櫃的好心,請你去掙大錢的!你一輩子都花不完的大錢!你不去啊?”


    “我為什麽要掙錢?”李靜流抬頭,眼睛裏一片空白。


    完了完了……老李頭一看這眼神,就明白又是這個狀態,整個世界都和他沒關係了,早晨還以為他開竅了呢……可好不容易的機會,又不能就這麽放棄了,再勸一次吧。


    “兒子唉,爹好好跟你說一次,你好好聽。你爹我是很想養你一輩子的,就是你一直隻和自己交流爹也覺得你不鬧事,文氣。可是爹是會死的,你娘又死得早,爹又死了就沒人管你了,你什麽都吃不到,會餓的。這次有個機會去掙錢,爹覺得啊,你去試試吧,就算掙不了也沒關係,你好歹也能和別人說說話不是,你覺得呢?”


    “你不會死的,我看得見,你不會死的。”李靜流用很篤定的語氣,很堅定的告訴他爹這個事實。


    “唉……兒子,你想想吧,爹不逼你。”聽著李靜流的話,老李頭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了,一轉身迴屋去了。


    剛邁出兩步,就聽見原以為不可能有的迴應。


    “去,去了我就有吃的了,你就能吃好的了,對吧。”


    “對,對!”老李頭都放棄了,一聽見這個說法,眼裏的淚水突然忍不住了,就那麽一滴浸出眼眶,剛突破皺皮的眼眶就被那隻承載半生辛勞的老手揩去了。


    “爹,你放心,等你沒東西吃了,我分給你。”李靜流還是麵無表情,眼神稍稍有些變動,仍是一片茫然,卻多了些莫名的堅定。


    ******


    話說一到巳時,這李靜流就朝著天一閣而去,本來老李頭是很想讓兒子洗個澡,穿身好衣服,再和自己一起去的,可這兔崽子耷拉著眼皮,靠著牆根,一坐就是大半天,完全沒有再說話的意思。老李頭也覺得自己兒子已經做了很大讓步,都願意和自己好好說話了,還是不要逼他,這麽一想開,也就不愁了,隨意拎了個小竹凳,上鎮邊找人聊天去了。


    再看天一閣這方麵,迎接李靜流的小二都能排出一條街去,就差鋪上條紅毯子大喊恭迎李公子駕到了,而他們的金掌櫃也是萬分焦躁,站在酒樓跟前,一張笑臉都快撐不下去了。他甚至希望自己和那隻會騙人的老蟲子對調一下,就是全身骨折的躺在垃圾堆裏也好過心懷忐忑的在這等著樓上那位不知道什麽時候爆發的脾氣。


    天一閣頂層有兩個廳,更大一些的玄元廳,裝潢更為富麗,用具更為舒適,打開窗戶,你能看見整個伏龍山脈壯闊的山景,險峻的奇峰纏綿著浮雲,四季常綠的林木遮蓋出的層層陰影,要是再來一輪山月,一壺老酒,隨便一個文人都能杯子一舉信口拈一句秀月奇峰闊無垠。


    此時,仍是那個紅衣佳人端坐在桌旁,她那纖纖素手中握著小小玉杯,碧色的液體在她指尖緩緩流動,過一會,美人似乎有些膩了,正準備下樓,卻見金掌櫃滿臉諂媚的站門口:“元小娘子,您等的人來了。”


    “嗯,金小郎君,奴家這裏就給你道謝了。”


    “別,別,在下受不起,什麽時候給您上菜?”金掌櫃忙想了個理由脫身,生怕麵前這位在一時興起要他陪酒。


    “先等等吧,等奴家與這位公子談必,再麻煩金小郎君。”那美人聲音嬌軟,清冽,宛如水流叩玉杯,通透又清脆。


    金掌櫃就等著句話,把身後的李靜流往前一推,忙不迭的往樓下竄。


    ******


    元小娘子看著麵前這小子,大約有七尺之高,麵色蒼白,似乎是缺血,一雙眼睛生的極好,眼角微微下彎,眼尾卻向上翹,睫毛濃密而纖長,在眼底投下淺淺的陰影,可那眼神裏什麽都沒有,空茫一片,沒有喜悅,沒有悲傷,甚至,沒有一絲**。嘴唇倒是這張臉上唯一濃重的顏色,正紅。總的看來,這小子長得很精致,或者說,很漂亮,反常的地方隻有一個,他沒有氣,屬於活物的生氣,屬於亡者的死氣,屬於神族的靈氣,或者妖族的妖氣,他身軀裏空空的,卻分明有靈魂。


    “公子,坐吧。”元小娘子看了半天,李靜流一點反應都沒有,不由大感沮喪。


    “金掌櫃說是他和我談生意的。”


    “可你應該想和我說話啊,我比他漂亮啊。”元小娘子很不服。


    要說這兩人,一個基本上不和人交流,另一個根本不是人,交流起來沒有任何邏輯可言。


    “可你是植物,植物應該安靜一點,金掌櫃是動物,動物說話方便。”


    “可我安靜的太久了,孤獨啊。現在我能說話,能動了,總是想多說一會的。”現在元小娘子來了些興趣,這小子能看見的是這個啊,先前問他能看見的,都是詐他的,現在明白了,他看見的是本源啊。


    “有道理,可這和我有什麽關係,我是來和金掌櫃談酒樓發展的。”


    “其實呢,是奴家想見公子,故而托金小郎君說個小謊,公子您不會生氣吧?”元小娘子此時萬般嬌羞的低下頭,不時偷偷抬起眼看看李靜流,那段雪白的頸子就這麽暴露在空氣中。


    “你是男的還是女的?”李靜流完全不買賬。


    “昨天在那些藤蔓裏也是你在和我說話對嗎?”


    “唔……”元小娘子卡住了,她實在不知道該接什麽,又不好發火,半天,憋出一句:“你希望呢?”


    “女的吧,你確實比金掌櫃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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