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夜無絲竹,小樓起東風,月上中天,高懸於雲海之中。


    值此良辰美景之時,喝酒總是少不了的。酒為色媒,亦是如此靜夜的一種標致,倘若無酒,人便會少了不少樂趣。


    並非每個人都這樣認為,但司空血卻是這樣想的。


    漆黑的麵具下,外人永遠看不見表情,他坐在小樓欄杆上,一口一口的灌著酒,舌頭早已麻木到忘記了酒的氣味,可他一直喝著,因為他寂寞了。


    如果說寂寞是一種病,那司空血從小就得了這種病,時至今日,更是病入膏肓,聶妄心的背叛,蓮花的離開,此刻在他身邊,竟連一個可以說話的人也沒有,不得不說這是一種悲傷了。


    有人在意悲傷,並且將其當成這個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有人不在意悲傷,認為再沒有比悲傷更好度過的事,如果你感覺到悲傷,不要去跳樓,成為一名浪子更好。


    司空血不是浪子,他還整個邪月宗,還有整座高樓,還有一群手下需要他供養,可笑吧,他可以定奪手下的生死,卻又必須為這些人的生機所考慮,且由於邪月總的買賣大多見不得人,所以不能以現實的生意來度量。


    他必須時刻前進,倘若後退,便是死。


    這或許是一如邪門便悲哀的含義,但進入之前誰又能知道呢?便是能知道,誰又能真正體會呢?


    至少大多數人對道聽途說是不屑一顧的。


    風來了,吹拂了衣襟獵獵作響,這是靜夜裏難得的聲音,於喝酒時喉頭攢動的聲音一樣,具屬於理所當然,所以並不顯得突兀的聲音,真正突兀的,是隱藏在衣襟聲響背後的聲音——輕微的唿吸,輕微的腳步,像是有個人正在靠近。


    站在司空血的角度來說,不是像是有個人,而是根本就有個人正向他走來,走的不快,但也沒有停頓,仿佛天下間沒有任何事情能令來說停頓一般,司空血閉上眼,腦海中勾勒出一道熟悉的影子,施施然的靠近,來到他身邊,舉起手——


    “你終於來了,我派人去請你,你不來,還將人殺了,現在我不想你來,你卻來了。”


    月光映出了來人的臉,半黑半白的頭發,近些年才增添的深壑皺紋,還有那幾乎一成不變的淡漠笑容,不是聶妄心又是誰。


    聶妄心笑了笑,不以為意的說道:“我若不來,你恐怕會把不夜城拆了,所以我不得不來。”


    司空血冷笑一聲,扭頭凝望著這張熟悉而陌生的臉,“你不該來,我也不該見你。自從你背叛那天開始,我們之前就兩清了,你對我無恩,我對你亦無敬。”


    聶妄心大笑了起來,像是聽到了這個世界上最好笑的事情一樣,笑的毫無止境,就如天空中連綿不斷的雲海。


    “這是我聽過的最好笑的笑話。”


    “這不是笑話。”司空血冷冷的說,他停止放下酒杯,右手握住腰間的刀柄。


    那是一把用來裝飾的儀刀,無論是堅韌度還是長度都很有些,殺傷力更是可以忽略不計。


    便是在司空血這等高手手上,用來對付普通的小賊尚且無慮,但若要對付恢複公裏的聶妄心,則不可能。


    聶妄心玩味的望著那隻手,笑了起來,“你並不想殺我。”


    司空血冷哼一聲道:“我恨你入骨。”


    聶妄心搖了搖頭,道:“恨是恨,可你不想殺我,如果你要殺我,根本不需要用刀。”


    司空血沒有說話,他沉默的放下握著刀柄的手,如此動作,與其說放棄,不如說默認了聶妄心的說法。


    隻有他自己知道,當時那一瞬間,他心中並無殺意,這是非常奇怪的事情。要知道以前並非沒有人背叛過他,但所有背叛的人下場——隻有死,可麵對聶妄心,他卻下不了手,因為什麽?


    是因為他冒險幫自己逃出,還是因為他教會了自己一身本領,而又或是在自己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出山幫助自己,誰又能知道呢?


    就像沒有人知道他為何被背叛一樣,自己為何不想殺他,也是一個謎。


    司空血默默歎了口氣,沉聲說道:“你最好在沒人發現之前離開,如果被人發現了,即使我不想殺你,也不得不殺。”


    為了維護邪月宗的尊嚴,司空血不得不用聶妄心祭刀,特別在有人看見的時候。


    聶妄心咧開嘴,笑了起來,“恐怕要讓你失望了,附近的甲士已經被我的迷香迷倒,不到明天清晨,是不會醒的,這裏是你喝酒的地方,不會有外人前來,所以你想殺我,是不可能的。”


    司空血目光一凜,冷冷的道:“聶妄心,你是在玩火。”


    “玩火與否隻有你心裏知道,”聶妄心微微道。


    又是一陣微風襲來,沒有血腥的味道,反而夾雜著淡淡的花香,就像沁春園裏的牡丹香味。


    沒人知道這香味從哪裏來,也沒人知道它去往何處,就像無人能明了風的興起與衰落一般。


    許久過後,司空血終於打破了這詭異的沉默,率先開口:“你來的目的。”


    聶妄心走到椅子邊坐下,自顧自的給自己斟了杯酒,笑著迴道:“沒有目的就不能前來嗎?或許我隻是來看看你。”


    司空血嗤之以鼻的道:“不要裝了,聶妄心。我了解你就像你了解我一樣,你絕不會做沒有目的的事情,說——你來到底是想幹什麽?”


    “合作,如何?”聶妄心說道。


    “合作?”司空血心中充滿了狐疑,他在頭腦裏勾勒了無數可能,但就隻有這一條合作他從未想過。


    “既然現在要合作,當時為什麽背叛我?”


    “我指的不是在你手下,而是身份對等的合作,”聶妄心起身走到司空血身邊,繼續說道:“你與我,兩個平等的個體,通力合作如何?”


    雖然已對聶妄心失去了殺意,但並不代表司空血就原諒了聶妄心,想要原諒一個背叛過自己的人,絕不是簡單的三言兩語,或是時間的流逝所能辦到的。


    當背叛的痛,透過皮膚與血管,在骨頭上刻下痕跡的時候,那就成了不可滅絕的感觸,無論如何都不會忘記。


    “你認為我會信任你?”司空血冷冷的說。


    聶妄心笑道:“你不必信任我,就像我也不必信任你一樣,我們可以互相不信任,但並不妨礙我們之間的合作。”


    “我不明白。”


    司空血的確不明白,在他的字典裏,合作的基礎是相互信任,如何在不信任的基礎上合作,他沒試過,也不想試。


    此刻他已經萌生了離開的想法,將聶妄心拋在腦後,好好的睡上一覺,第二天醒來時,聶妄心就成了一個陌生人。


    然而聶妄心顯然不會給他這樣的機會。


    “我需要你才能達成我的目的。”他說道。


    司空血停住腳步,冷冷的盯著他,盯著不放,就像獵豹死死盯著獵物一樣。


    “你想利用我?”


    “互相利用而已。”


    “如果我不呢?”


    “你不會的。”


    司空血沒有迴答聶妄心,隻是冷笑,他在等待著聶妄心說服自己。


    果然,沉默過後,聶妄心很快開口:“我們的利益是想同的,我想得到玲瓏寶塔裏的一件東西,你也想得到寶塔裏的珍寶,我們合則兩利,分則兩害。”


    司空血冷笑著說:“一個月了,派去進入玲瓏寶塔的年輕人,已經一個月沒有消息了,你認為他們還有機會出來嗎?”


    “你認為呢?”


    “機會渺茫。”


    “我卻不這樣想。”


    司空血目光一寒,沉聲道:“你得到了什麽消息。”


    聶妄心笑了,他明白司空血這樣問的原因隻有一個,他開始動搖了,開始相信他說的話,並且生出了合作的意願,雖然還沒有真正啟動合作的心思,但這已經比剛才大近一步。


    聶妄心說道:“有一支隊伍進入了玲瓏寶塔內部。”


    “哪一支?”


    “不是你想象的那一支。”


    司空血皺起眉頭,“你什麽意思?”


    聶妄心笑道:“我的意思是說,原有的隊伍都被打散了,剩下的是由每個隊伍的精英組成的一直全新的隊伍,並且在進入玲瓏寶塔時候就相互失散。”


    司空血道:“你是從何得知?”


    聶妄心高深莫測的一笑,說道:“不夜城裏厲害的可不隻你司空血一個。”


    司空血眉頭又皺道:“這話是什麽意思?”


    聶妄心笑道:“我的意思是說,我自然有自己的消息來源,並且保證確定準確。”這消息是他從不可和尚口中聽到的,韓闖曾經在進入寶塔之後,求助過不可和尚,聶妄心自然知道這件事情。


    沉吟了片刻,司空血道:“蓮花可曾在這支隊伍裏。”


    蓮花是邪月宗派去爭奪寶物的人,若他不在隊伍裏,談什麽都沒有用,司空血正是看清這一點,才有此一問。


    聶妄心笑道:“當然,蓮花武功高強,智謀也是上上之選,當然在這支隊伍裏。”


    司空血眼睛一亮,但很快就掩飾了下去,沉聲說道:“我怎麽知道你說的是真的?”


    聶妄心道:“據我所知,明空堂裏保留著蓮花的靈魂火種,靈魂火種不滅,蓮花就還活著,那請問宗主,蓮花的靈魂火種可曾滅掉?”


    司空血麵色不動,心裏想:“這事是在他離開之後才布置的,他怎會知道,難道他在邪月宗裏還有內應?”


    一觸即到敏感事情,司空血又恢複了那個冷血精明的宗主本象,心中不停的過濾著知道這件事的人的名字,思考著誰可能是可恥的泄密者。


    然而所有名字在他腦海裏過了一圈,卻沒有任何一個得以對號入座,不得不說,聶妄心的話為他增添了不少煩惱。


    然而聶妄心沒有給他多少思考的時間,繼續問道:“我說的沒錯吧,靈魂火種一定還在。”


    司空血笑了起來:“既然你也知道了,我就不隱瞞了。蓮花的靈魂火種確實還亮著,並且沒有絲毫減弱的跡象,他還活著。”


    “這就對了,如果他還活著,就代表著他已經進入了寶塔中,也就意味著我們合作的可能。”


    司空血冷笑道:“等等,恐怕我們還沒談合作吧。”


    聶妄心道:“恐怕您必須要和我合作。”


    司空血冷笑道:“我可不這樣認為。”


    在他的字典裏從沒有必須兩個字,特別是在受人威脅的事情,必須更是成為一定要被拋棄的東西。


    聶妄心不以為意的一笑,說道:“您真認為在不夜城裏就高枕不憂了嗎?不夜城中的宗門可又不少,又實力於你一爭的宗門也不少,你就從來擔心嗎?”


    此話正說在司空血的擔憂之上,雖然他是不夜城的東家,雖然邪月宗在此地的視力最大,但還有其他宗門能與其一爭,就算那些實力不夠的宗門,也彼此暗中結盟,好對付他這個東道主,這些他都知道,隻是從不擺在明麵上說,如今被聶妄心點破,他還真有些措手不及,就像聶妄心說的一樣,他確實已經失去了對於不夜城的絕對控製。


    此刻的城市雖然依舊安靜,但不過是暴風雨之前的寧靜,隻需要一個導e火索,就會徹底爆發出來,到那時所有勢力,包括邪月宗,都不過是風浪中的一葉扁舟,或許他這支舟更大,也更加堅固,但扁舟依舊是扁舟,絕不可能抵擋巨大風浪的侵襲。


    但要司空血就此認命和背叛過自己的聶妄心合作,還欠一些東西。


    司空血擺了擺手,說道:“現在談這些還為時尚早,誰知道他們是否能從寶塔裏出來,現在他們不過隻是剛剛進入了寶塔而已。”


    聶妄心像是早知道司空血會這樣說,不緊不慢的說道:“如果我告訴你他們出來的機會會很大呢?”


    司空血目光一凜,沉聲道:“你知道些什麽?”


    聶妄心笑道:“我知道的東西很多,說出來的不過是冰山一角。”


    司空血望著聶妄心,看著他那一臉高深莫測的微笑,心中想道:“這聶妄心向來高深莫測,當年他一早就看出邪月宗有衰敗之相,所以提前做好了準備,這才保住我宗門的一線生機,當時我就覺得奇怪,怎麽會有人想的這麽遠,再結合他此刻的語氣,難道他當真有未卜先知之能?”


    司空血搖了搖頭,他不相信所謂的鬼神之上,更不相信未卜先知的事情,長年流浪生涯與在高樓中的冷酷生活告訴他,人生命裏所有的一切,都需要自己爭取。


    “除非你能告知我更多的信息,不然我很難相信你。”司空血說道,“特別是在你曾經背叛過我一次的基礎上,我不認為合作是一個很好的選擇,我怕——”


    他話沒說完,但意思已經很明顯了,沒有人希望被背後捅刀子。


    聶妄心微微一笑,說道:“我可以告訴你更多的事情,事實上,我也希望如此,互通信息不是合作的基礎嗎?”


    “那就說來聽聽。”司空血重新坐下。


    聶妄心道:“我正在和兩個人合作,而這兩個人是有能力和玲瓏寶塔內部的人互通信息,我相信寶塔內的人能在這兩人的指導下通過試練。”


    司空血麵具下原本微笑的臉雖然變得無比陰寒,便是麵具遮蔽了這種變化,也能從外在的氣質轉變看出。


    剛才還算正常,此刻待在他身邊,就如身邊放著一塊千載不化的寒冰,若是普通人,識相點的恐怕已經退去,但聶妄心一來不怕,二來不識相,竟在這時還笑著說道:“那兩個人就是他們成功的基礎,而當他們成功從寶塔中出來之時,必將成為各大勢力爭奪的對象,到那時候,沒有準備的邪月宗在各大宗門的聯合麵前,絕對占不了什麽便宜。


    “所以你認為我們需要合作?”司空血道。


    “當然,我有你沒有的信息,你有我沒有實力,我們正好能夠互補,而且在外人眼中,我們也是一夥的,為何就不能合作呢?”


    司空血閉上眼思考,聶妄心所說的提議的確誘人,但承認自己心動了,但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情報準確的基礎上,而這正是司空血所懷疑的地方。


    “我不相信有人能和寶塔內的人聯係,也不相信你口中的兩名高人能幫到他們。”


    聶妄心高深莫測的微微一笑,低聲說:“這也難怪,那可是玲瓏寶塔,是聖人之物,怎麽會有人能打破聖人之物定下的規則呢?但你別忘了,我曾經無視過規則,靈識潛入過寶塔內部。”


    司空血目光一凜,沉聲道:“你到底是何人?”若聶妄心不提這一點,他恐怕會選擇性的忽視,可聶妄心一旦提及,他便不能不忽視這重要的一條。


    因為如果聶妄心能無視規則,那他的朋友呢?


    聶妄心看出了司空血的動搖,微微一笑,說道:“我姓聶,這可是一個特別的姓氏。”


    司空血眼睛一亮,忽然想起了古籍中的一些隻言片語,他強壓住內心的激動,故作鎮定的道:“你口中的兩位高人是?”


    “一個姓胡,一個是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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