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不能死兩次,同樣,一個人也不能醉倒兩次。


    公子的話讓林絳雪心中生出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這小小的房間裏,明明門窗緊閉,卻忽然吹來了一陣風,一陣陰風。


    陰風如刀,刮著林絳雪的麵頰,她尷尬的一笑,道:“還有一種毒。”


    公子也笑了,笑的譏諷而冷酷。


    “你剛才彈琴了,”他說,“毒就在琴弦之上。”


    林絳雪怔了一怔,終於苦笑著道:“沒想到你連‘梅花三弄’都知道。”


    梅花三弄是本古曲,又是一種毒,一種蘊藏在聲音裏的毒,中毒者會沉浸在音律中,不可自拔的說出真心話。


    這不是一種殺人的毒,卻比殺人的毒還要難得,你可以很輕鬆的殺死一個人,卻無法輕鬆的讓他們說真話,這是一種琴姬才會用的毒,專門用來測人的真心,但卻沒有人因為這種測試,得到過幸福。


    林絳雪搖搖頭,道:“現在你想怎麽樣?”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她似乎已經陷入了絕境之中,雖然看不透對麵男子的身前,但種不同屬性的毒都奈何不了他,他一定是一名高手。


    公子笑了起來,道:“林姑娘認為我會把你怎樣?”眼神裏充滿了玩味,又道:“你很美,但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他將酒杯輕飄飄的放在桌上,滋的一聲,白眼蒸騰而起,杯子嵌進了桌裏。


    林絳雪用盡握緊自己的酒杯,就好像將這酒杯當成了公子的咽喉。


    一飲而盡,沒剩下任何一滴酒。


    她喝酒的動作很慢,很很優雅,但任誰都看的出,她此刻內心的憤怒,女人可以容許你調戲她,但絕不容許你無視她的眉毛,公子無意中觸犯了林絳雪的忌諱。


    或許他是有意的,誰又能知道呢?


    公子凝視著她,緩緩道:“放心,我不會殺你,也不會囚禁你,隻是讓你給顧淩波帶上一句話。”


    “什麽話?”


    “最好不要惹我!”


    “你!”


    林絳雪剛想暴起,忽然覺麵前人影一閃,接著感覺一隻手攬上了她的腰間,手還不是很規矩的向上摸。


    向上,繼續向上,就像一條蜿蜒而上的毒蛇。


    這是一隻有魔力的手,令林絳雪感到渾身燥熱,忍不住呻吟出來,可聲到一半,戛然而止,她那豐潤的唇並另一對唇封住,那柔軟的觸感令人催醉。


    一觸即收,人影閃迴了對麵,公子微閉著眼,像是在迴憶著剛才的芬芳。


    “味道不錯,是清風閣的清風染露吧,第六種毒藥,塗在你的唇邊,我若不吻下去,還真嚐不到。”


    “你!”林絳雪的臉紅了紅,接著憤怒的指著公子,卻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本來,對手吻了她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情,清風染露可不是普通的毒藥,而是清風閣的秘製毒藥,前五種毒藥雖然厲害,但隻是為這第六種打下的掩護而已,清風染露才是她的殺手鐧。


    隻是此刻看來,殺手鐧竟然失效了,公子一點也沒有服下毒藥後的不適感,反而在笑,這笑中帶著赤裸裸的譏誚。


    林絳雪驟然起身,推開房門走了出去,她覺得哪怕在這裏多待一分鍾,都是一件惡心的事情。當然,真正的理由卻是恐懼,她發覺自己有些陶醉於那個深深的吻,陶醉於和這個陌生的公子共處一室,這種發覺足以令任何人恐懼。


    公子也沒有阻攔她,而是看著她窈窕的背影消失,笑著舉杯飲盡,酒的味道有些苦,但咽下去後,卻又有些甜,甜的就像剛才那個綺麗的吻。


    深夜。


    本來無霧的天空,忽然飄出了一片薄薄的霧,沒人知道這霧氣從何而來,也沒人知道它去往何處,但此刻它正懸在中天,正好遮住了月光。


    透過窗戶的月光,一下子黯淡了下來,飄香館的房間裏,留著絡腮胡子的公子正獨自一人喝著酒。


    他好像不害怕會醉一樣,一杯接著一杯,每次舉起酒杯,必定一杯飲盡,他喝酒就就像喝水一樣,讓人擔心這般喝法遲早會喝醉;但他並沒有醉,非但沒醉,眼神還越來越清明。


    他的那雙清明的眼眼凝視著窗口,木雕窗子的窗戶紙上,凝聚著一道人影,微弱月光照的整個影子,就像黑色絲襪編織而成的布娃娃,猙獰而恐怖。


    普通人看到恐怖的東西會害怕,可他非但沒有害怕,反而露出一抹動人的微笑。


    他笑的很快,卻又仿佛帶著某種無法形容的苦澀,就像是杯子中的酒剛剛入口。


    入口的酒在入喉時還會變甜,可這笑容卻一直都很苦澀,一種比甜味還有癡味的苦澀。


    這笑,淒涼而悲傷,就像秋天裏第一片落葉。


    他忽然轉過身,背對著黑影,帶著笑說道:“你來了?”


    黑影發出聲音,是個男人,一個聲音沙啞的男人:“不得不來。”


    公子輕輕歎了口氣,道:“每次你說不得不來的時候,我就心裏難過。”


    黑影道:“那是你的問題,不是我的問題。”


    公子苦笑道:“但你就不能不來嗎?”


    黑影又道:“我說過,不得不來。”


    公子道:“好一個不得不來,看來又發生了不得不去解決的事情,是什麽事?”


    黑影道:“事關重大的事。”


    公子眉頭一皺,道:“是清風閣的姑娘們有了動向?”


    黑影道:“是誅邪小隊有了動向。”


    “誅邪小隊?”公子沉默了下來,像是在咀嚼著這句話的意思。過了許久,才開口說道:“他們打算幹什麽?”


    黑影道:“偷襲分舵。”


    公子道:“他們還真是大膽。”


    黑影道:“不是大膽,而是成竹在胸。”


    公子不以為意的道:“所有製定計劃的人,都會成竹在胸,可最後成功的卻不足一半。”


    黑影在聽。


    公子道:“潞州分舵是宗門重要的一環,不可有失,我會吩咐下去多加戒備的。”


    黑影道:“恐怕你戒備不了。”


    公子眉頭又皺,道:“怎麽?”


    黑影冷哼一聲,道:“他們找到了突襲分舵的辦法。”


    公子道:“什麽方法?”


    盡管潞州的分舵看上去就像堡壘一樣堅固,但他知道,黑影從不是無的放矢的人,倘若他說了,就一定是真的。


    果然,很快黑影就開口說道:“他們在城南的廢棄老宅裏,找到了齊國相國當年挖掘的隧道,可以直通分舵內部。


    公子目光一凜,放下酒杯,說道:“這倒是一個大問題,幸好有你。”


    黑影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開口道:“你打算怎麽辦?”


    公子冷笑道:“別人都欺負到頭頂了,我還能怎麽辦?”


    “殺?”黑影的聲音明顯顫抖。


    “你認為呢?”公子道,“如果我不殺他們,他們會以為我怕了,會無止境的騷擾下去,宗門永遠都得不到安寧。”


    黑影又沉默了下來,像是在咀嚼著這句話。過了好久,才開口說道:“可你一旦殺掉他們,就意味著和三大宗門徹底開戰,你認為自己能有幾分勝算。”


    “哈哈~”


    公子大笑了起來,笑容忽然一收,變得冷冽如刀:“你認為我不動他們,三大宗門就會罷手嗎?別忘了,他們害怕宗門,害怕宗門會給他們帶來災難。”


    黑影出乎意料的平靜:“會嗎?”


    公子語氣一變,反問道:“你認為呢?”


    黑影沉默了片刻,說道:“你已經在帶來災難了。”


    “哈哈哈!”


    公子仰頭大笑了起來,眼睛裏都是笑意,不可抑止的笑意,忽然——陰風拂麵,笑聲驟停。


    韓闖並不知道,危機就像漁網一樣,正無聲無息的籠罩過來,他酒癮犯了,真在找人喝酒。


    這世界上有很多人,男人女人,會喝酒的也有不少,男人女人,可真正能陪他在深夜裏喝酒的卻不多,僅僅隻有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


    女人已經坐到他的對麵,燭火照出了她的臉,還未喝酒,就已經紅彤彤的,就像西天的紅霞。


    韓闖笑道:“師姐,阿醜呢?你沒去叫他嗎?”


    柳青芙笑道:“阿醜不在,或許是出去了。”


    韓闖惑道:“出去了?這個時候出去?”


    柳青芙道:“怎麽了?不可能嗎?就許你三更半夜找酒喝,不許別人晚上出去嗎?”


    韓闖搖搖頭,道:“我起來是為了喝酒,我在想他起來是為了什麽?”


    柳青芙笑道:“可能也是為了喝酒,男人都是嗜酒如命的人,我就不知道酒有多好喝。”說話間,她給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飲而盡。原本紅彤彤的麵頰,又紅了幾分,仿佛桃李初燦。


    韓闖搖了搖頭,道:“你不懂,喝酒並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尤其是宿醉的第二天,那滋味可不好受。”


    柳青芙白了他一眼,道:“那你還喝?”說著就要去奪韓闖手裏的酒杯。


    韓闖動了動手腕,輕巧的躲開,笑道:“我又喝不醉,就不勞你費心了。”


    他一邊說著話,一邊注視著客棧的大門,很快,一道熟悉的影子出現門口。


    “阿醜!”韓闖大聲叫道:“過來喝酒!”


    阿醜見到韓闖和柳青芙,明顯愣了一愣,一場醜臉露出尷尬的表情。


    他走了過來,坐到韓闖對麵,早有一隻杯子放在他身前,他沒有說話,自顧自的斟了一杯酒,一飲而盡。


    酒桌陷入了沉默中,過了好久,韓闖打破了沉默:“這麽晚了,去哪兒了?”


    阿醜沒有迴答,隻是喝酒,一杯接著一杯,直把滿滿的一壺酒喝盡,這才一言不發的離開。


    柳青芙詫異的看了離去的阿醜,對韓闖道:“他怎麽了?”


    韓闖搖搖頭,道:“心中有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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