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風卷殘雲之後,幾方人馬偃旗息鼓,奉千宮卷起袖子一抹嘴說道,


    “等會開個會,把楚苔,楚音還有陶宛也叫來,老頭交代了些事要我必須告訴你們,有點心裏準備,”奉千宮站起身扯了扯衣裳,又憤憤地說道,“一攤子麻煩事全都推給我,老子當宮主是給你跑腿的嗎!”坐在對麵的杜錦看著惱怒至此的千宮,搖搖頭說道,


    “迴你房間好好待著,我替你打水,把自己多洗幾遍,我這菜全都被你熏臭了,”


    葉菱不住的點著頭表示同意,奉千宮看著座上幾人毫不掩飾的嫌棄之意,再次不確信地聞了聞身上,隨後猛然一仰頭,大唿,


    “太臭了,受不了了,我要洗澡!快快。”


    座上幾人同時怒發衝冠,暴跳如累!


    “我們也受不了了!”


    群鳥轟散,油晃晃的碟子映著奉千宮尷尬的臉,她捂著腰子對著巋然不動的杜錦一笑。


    “一家人,咱不講究這些。”


    奉千宮足足洗了兩個時辰有餘,期間,楚音提著麵目全非的楚苔到了,短短的時間,卻好似換了一個人,風度翩翩,清新俊逸的俏公子如今醜陋不堪,汙人耳目。


    楚苔原本白淨的臉上爬滿蜈蚣般的疤痕,一張歪嘴無法合攏,隻能不時地吸嘴,以免口水漏下,不久前還如玉質般透亮光潤地兩隻耳朵,現在很巧妙地變成了紫黑色,一隻比另一隻更大,這倒不是被中了毒,純粹是靠楚音那芊芊素手爆發出的巨大擠壓力。


    一方袖口褪至肩膀處,露出一節長滿紅斑的手臂,腐壞潰爛還冒著朧水,還好,雖然麵目全非,但大致形狀還是有的。


    這僅僅是看得到的地方,看不到的定然更加慘不忍睹,而這一切都得歸功於他光豔逼人的親姐姐——楚音。


    葉菱湊到楚苔麵前,看著他一隻眼睛腫脹的睜不開,另一隻眼裏全是白仁的樣子,嚇得急忙跳開,雙手搓著身上的雞皮疙瘩。


    楚音挨著楚苔盤腿坐下,豔紅衣角處繡滿水仙鋪在地毯上,隨身一動,那花好似扶腰輕顫,唿吸中帶著魅惑人心的毒氣,看著她紅色的丹蔻和纖細又柔軟若無骨的手指,高高束起的頭發,落下的幾縷發絲飄忽至她繚嬈妖媚的眉目,更添嬌媚。葉菱不自覺咽了口水,楚音聽到這聲音,托著腦袋朝葉菱看來,玉波流轉。


    “小菱兒,看我作什麽,想勾引我?”


    調笑葉菱的時候,楚音抬起手指又模了模楚苔的腦袋,一片墨發頭發立刻變白了,葉菱立刻轉身,


    “溫渝,最近刀法是不是又快了啊,宛兒姐姐,你的草藥長得漂不漂亮啊,商知啊,吃完芹菜,肚子還好吧,五姐,別看你那些寶貝啦,來來,過來坐,我們聊聊。”


    陶宛晗目,唿吸淺淡,靜靜地坐在一旁,商知抱著一木偶玩意,不亦樂乎。


    隻有溫渝看了眼葉菱,然後繼續擦拭著自己的寶刀。


    見無人搭理,葉菱抱頭,翠綠色的衣裳好像將她包裹成一個粽子。


    伴著珮環作響的聲音傳來,門被推開,透過雕花木窗的光影,在隨門的兩扇緩緩褪去,這光影也好似跪拜頂禮迎接。


    換上一身月華錦繡雲緞的奉千宮徑直走到牆上掛著的“財”字旁,銀白過後,黑袍翻飛入眼,食神杜錦緊隨其後進入房中,目光清冷,卷起一陣夾帶著殘雪的春風,杜錦輕撩衣裳坐在了地毯上,


    “財”字之大,從樓頂直鋪地下,房間裏的珠光和寶石綠影晃得人眼睛發疼,


    毋庸置疑,這是大財主唐玉的房間。


    “唐玉,你認了吧!”


    在她的房裏召開會議,自然是有原因的。奉千宮轉過頭,對著今早倚柱的那個女子說道,


    “老頭說,我們,不準帶錢,帶錢也沒用,世界不同,貨幣不通行。”


    唐玉倒茶的動作一愣,


    “那玉石珠寶呢?”


    “不準。”


    “黃金呢?”


    “不準。”


    “翡翠屏風,青玉枕呢?”


    “哎,太重,我不準。”


    “我的紫玉壺呢?”


    “不準。”


    “這也不準。”


    唐玉的臉徹底黑了,奉千宮搖搖頭繼續道,


    “你也知道,老頭惦記那東西多少年了,雖然是你自己從寶庫裏淘迴來的,說到底還是他帶迴來的,”


    奉千宮抬手掀開那張“財”,取出裏麵一個金色暗盒。


    “看你也不想給,自己看著辦。”


    奉千宮將盒子遞給唐玉,唐玉打開盒子,一線光閃過,露出玉壺,壺上沒有一點雕飾,壺身與壺蓋渾然一體宛若天成,薄得透光得玉壺湧動著一股暗紫色的光,唐玉抱著玉壺,深唿吸調整心態。


    奉千宮接著說道,


    “第二個壞消息,宛兒,你的藥草一棵也不能帶。”


    “為什麽?”陶宛的聲音空靈緲緲,她困惑地看向千宮。


    “老頭連草藥也要搶?想打架明說啊!”陶宛雖然端莊溫柔,但好事都是建立在不碰她草藥的基礎之上。


    “宛兒,你先別激動!沒人搶你藥,老頭說千宮裏的藥雖然珍貴,但是千宮裏的藥靈性過強,不適合普通人,不生氣,等我們出去了,種多少都你說了算。”


    “第三件,楚音要把她在千宮裏撒的毒藥,養的毒蟲通通帶走。”


    “好事啊~讓楚苔收拾,”


    楚苔閉著的眼瞬間張大,一滴清淚無聲流下。


    “第四件,你們應該知道我們這次出宮是為了什麽。”


    “千宮已破九百九十九座,我們自然是為了破最後靈宮。”


    杜錦從寬大的袖袍裏取出一本書,封麵烙金題名,“美食的世界”。紙張黃舊與他白皙的指尖形成鮮明對比,如此陳舊,也不知道哪任宮主捎帶迴來的,紙張翻頁的聲音伴著他的說話聲。


    “對,但不如以前破宮一般簡單,我們隻有一次機會,”


    “就這樣?”


    “就這點事說得那麽嚴重。”


    奉千宮撓撓鼻子,環視一圈,對於座下的他們,一次足夠了,不是自傲,而是他們的勝利之心堅不可摧。


    “那就讓我們出千宮,毀千宮,去找迴屬於我們的自由!”刀光閃過,一向不善言語的溫渝一身氣勢洶洶,勢不可擋。


    “嘭!”


    又一聲碎響之後,唐玉收拾好紫玉壺的碎片,用綢緞包好遞給奉千宮,


    “賞他了!”


    奉千宮伸手接過,接著毫無形象地打了個哈欠,


    “說完了,迴去睡覺。”


    千宮裏沒有黑暗與黎明,沒有熱沒有冷,沒有生沒有死,千宮裏的人,都是從外界而來,就像她奉奉千宮和杜錦他們九人一樣是被上一任宮主破宮之時從異世抱迴來的,她奉千宮是這一任宮主,也是最後一任,而杜錦他們則是她的護衛,更是她至親至愛之人。奉千宮站在窗口,遙望著那生輝的聖池,千宮裏的一切都好似永恆不變的的,活在裏麵的人也是永恆的,可笑的是,他們生長在千宮,卻是為了毀掉千宮而活,奉千宮靠在窗台上,從西看到東,從南邊的一株草看到北邊的一棵竹,好像這株草這棵竹也從未枯萎,也從未生長。在將要離開時,她卻發現生活了十九年的千宮是如此陌生,令人恐懼。


    “你向來不是這樣睡覺的。”杜錦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了奉千宮的身旁,


    “我們在靈鏡裏看了那麽多地方,看過了那麽多真情假意,看過了那麽多故事人生,我卻依舊看不透這千宮,看不透自己。”


    “當局者迷,隻有當我們離開千宮,才能看到千宮真正的模樣。故事再多,唯有自己親身經曆,方能看透自己。”


    奉千宮看著千座相擁的宮殿,感受著從那裏麵傳來的寒意和無情,說道,


    “我們不會成為這千宮裏來來去去卻始終無法逃離千宮的老不死,我們需要朋友,需要敵人,我們要去辨別世間的真假善惡,我們是人,就應該生存在土地上,看日出日落,看晴雨風雲,不需要千宮裏日複一日的寂靜清冷,世間的喧囂和嘈雜都是我所向往的,我奉千宮不要無窮無盡孤獨的生命,我要的生活,是我可以改變或為之珍惜不已的,冷了我可以自己添柴燒火,熱了,我可以躺在涼席上扇著風,我還要去聽一聽那炮竹聲,那吆喝聲,酸甜苦辣,七滋八味,這些,千宮裏永遠都不會有。”


    杜錦看著千宮堅定的背影,良久,又將目光投向窗外。


    “難。”


    “自然很難。”


    “若是失敗了,你會如何?”


    “我們會失敗嗎?”


    杜錦淡淡一笑,“自然不會。”


    “杜錦,千宮的禁製是如何開始,又為何開始,我是越來越好奇了,還有那位從未露麵的第一任宮主又是如何來到千宮,所有答案,恐怕都在他心裏藏著。”


    “你不是非難題不解嗎。”


    “的確好玩。”


    奉千宮閉上眼,蒼茫黑暗裏她仿佛感受到從遙遠異界飄來的召喚,親切溫暖,她要出宮了,她就要迴到她的世界,漂浮在思緒裏,她好似聞到了泥土的香味,濕潤淳樸。


    杜錦也默默閉眼,思考他想要的,又會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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