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病已真是好嚴酷的法家大宗師!


    真個是心堅如鐵!


    薑望在一旁,隻看得暗暗心驚。


    在吳病已這樣的人麵前,什麽關係、什麽人脈、什麽背景、什麽情感,全都無用。


    他隻循他的法,好像完全不存在"利弊"這樣的權衡,也沒有"同情"這樣的感受。


    今日之血河宗,直君已死,最強的真人彭崇簡重傷,且全都是在鎮壓禍水的過程中導致如此。


    任是誰來,也該對這樣的血河宗稍加垂憐。


    一個尚能撐住的血河宗,對鎮壓禍水也是有利的。


    下了胥明鬆,連胥明鬆想要死在禍水的請求都不肯滿足。更有甚者,他這次要把胥明鬆帶去天刑崖,而不是當場刑殺,擺明了是還有後續的調查。


    若是真個有什麽別的問題被查出來,以吳病已的行事風格而言,


    刑一人,還真是不可。


    此刻寇雪蛟雖然心中深恨,但又能如何?手中三幹紅塵劍,根本擋不住吳病已一合。別說是她了,就算霍士及複生又如何?當年景國皇室子弟入魔案,三刑宮可是直接去天京城拿人,領頭的正是這位吳宗師!福得鬥厄統帥於闕當場刑殺那名景國皇族,以示景律自為也,


    雖然說三刑宮沒能把景國的皇室子弟帶去天刑崖,但也全程監督了景國鏡世台的審理。而今日之血河宗,又如何能與景國相較?


    在場的血河宗門人,莫不感到憤怒和屈辱。此外是更深的無力。


    於這種悲哀的氛圍裏,響起了一個嘶聲一—"可以!"


    眾人循聲看去,卻是躺在血舟之中的彭崇簡,不知何時已是醒了過來。扶著血舟邊沿,正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他的徒弟俞孝臣急忙趕過去,正要攙他,卻被他一手推開。


    在身形魁梧的俞孝臣旁邊,他顯得很單薄。


    本是儒雅的麵相,在傷重的此刻,更是顯得虛弱。


    但是當他站在那裏,就陡然有了一種無形的力量,撐起了血河宗一眾門人的脊梁。


    他定定地看著吳病已,如此說道∶"吳宗師秉公執法,血河宗沒有意見!"


    太嶷山雖然碎滅,但是在這個人身上,薑望卻感受到了一種巍峨。


    哪怕是出身齊國的真君阮泅,眼神裏也有一絲欣賞的情緒。


    而麵對著這樣的搬山真人彭崇簡。


    吳病已依然隻是道∶


    "血河宗可以有意見。胥明鬆一案,矩地宮將予公審。血河宗若是有不理解、不認可的地方,也不妨來天刑崖討論。天下任何人對此案有意見,都可以來天刑崖。法可議,不可移。"


    他的表情始終是嚴肅的,情緒也冷靜到近乎冷酷。


    麵對寇雪蛟和麵對彭崇簡並無不同。


    他執他的法,行他的道。


    無論你是貪生怕死,抑或視死如歸,或者狡詐,或者奸猾,或者壯烈,或者仁愛…全都不會影響到他。


    ‘


    與彭崇簡說完這句話,他便一扯手中鎖鏈,將胥明鬆提在手中,目光巡視一圈,便算是最後的詢問。若無人有意見,他便要帶著犯人離開了。


    薑望忍不住開口道∶


    "吳真君稍待!


    眾皆側目,不知他攔下這位嚴酷的大宗師是想做什麽。


    司玉安更是挑了挑眉。這小子難道以為他大齊武安侯的身份,能夠在吳病已麵前說得上話?


    吳病已迴過頭來,看向薑望。薑望誠懇地行了一禮∶


    "感謝真君先前在孽海的迴護。"


    吳病已沒有說話,那嚴肅的眼眸仿佛在告誡薑望——少說廢話。


    薑望頓了頓,還是說道∶


    "晚輩有個疑問想問很久了,因您在忙正事,不敢插嘴·…您這次帶來孽海的許希名許兄,怎的不見了?您沒有帶他出來嗎?還是說,已經先將他送迴了天刑崖?


    吳病已沉默了片刻∶


    "你見過他?"


    薑望一時間隻覺渾身血肉都有些僵硬了,勉強說道∶


    "在孽海中,我們一直在一起殺惡觀,還聊了很久。


    吳病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許希名已經死了很久了。"


    但隻此一句,其餘什麽話也沒有再說。


    他的臉上也看不出任何嚴肅之外的表情。


    隻是握緊了手中名為法無二門的純白鎖鏈,抬步一轉,便已帶著胥明鬆消失在這裏。


    薑望愣愣地站在原地,瞬間脊背發涼!


    如果說許希名已經死了很久,那個與他一起作戰,一起交流的許希名,又是誰人?


    如果說是自己修為不足,為惡觀所擾。為何連同行的幾位真君也都無所察覺!?


    須知離開孽海最後時刻,許希名甚製是站在紅塵之門的範圍裏,與他說了一句話,彼刻司玉安就在旁邊!


    薑望和吳病已的這番對話雖然簡短,但無疑是讓人細思極恐,心驚肉跳的。


    陳樸忍不住看了一眼懸在空中的紅塵之門。


    司玉安劍眉微挑,若有所思。阮泅則是饒有興致地道∶


    "這個許希名·是什麽情況?"


    一旁的寇雪蛟恨聲道∶


    "這人我知道。十三年前,孽海也出現過一次動亂,但是沒有這一次這麽嚴重。吳病已那個時候也來了,還帶上了他的弟子許希名,大約是為了試煉。結果許希名在麵對惡觀的時候,對自己產生了懷疑,於是離開孽海。吳病已認為他這是在人族戰場上逃跑,在紅塵之門攔住了他,親手對他刑責,並把他丟迴孽海,讓他贖罪。許希名羞愧難當,尋了個機會,自殺了.…·吳病已根本就是一柄法刀,不存在半點為人的情感!"


    念及與"許希名"聊過的那些話,念及許希名對吳病已的崇拜、許希名談及鑄犁劍的驕傲,薑望一時怔然。


    也大概能夠理解了,為什麽胥明鬆會說,吳病已是天底下第一秉公人。因為這位法家大宗師,對自己的親傳弟子亦是如此嚴苛。


    甚製於血河真君霍士及赴死之前,為什麽還要專門求懇一句,希


    望此事製他而止,不要罪責血河門人。想也是知曉吳病已的行事風格。


    但即便他是那麽說了,也未能改變吳病已的決定。


    寇雪蛟在表述著吳病已的冷酷。


    薑望驀然想到的,卻是吳病已第一次出現在他的視野中時,伸手將他推開,所說的那一句——"年輕人,這不是你的戰場,後退!"


    如此嚴肅冷酷的一固人,也終於是在十三年後,承認孽海不是年輕人的戰場。


    不過相較於薑望所感受的這些,對在場這些真君來說,更恐怖的地方在於—-


    在十三年前就已經死去的許希名,為什麽會在孽海中為薑望所見?


    而竟能夠瞞過同行那麽多真君強者的洞察,它到底是什麽存在?1


    縱觀整個孽海,能夠滿足條件的存在,其實並不多….


    "薑小友。"陳樸看了過來∶


    "你說的那個許希名,跟你聊了些什麽?"


    這本該是作為許希名師父的吳病已所問的問題,但吳病已什麽都沒有問,就已經提著胥明鬆離開。


    薑望隱隱感覺得到,自己已經被某種力量鎖定了,目光落下,即是桎梏。陳樸此刻的警惕非常明顯。


    就連司玉安的手,也搭在了那一根茅草上。


    而阮泅便在這個時候一步走來,站到了薑望旁邊,驅散了所有壓力,語氣平緩地說道∶


    "年輕人有責任心,勇於進孽海擔責。不管出了什麽問題,都應該是你們這些同行真君的問題,諸位以為然否?若是你們都沒能察覺什麽,卻要求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年輕有所洞察,也實在有些難為人。


    "阮監正誤會了。"陳樸緩聲道∶"我對薑小友並無要求,隻是問幾個問題。"


    阮泅看了看陳樸,又看了看司玉安,才慢條斯理地道;


    "你們這樣問問題,年輕人臉皮薄,難免緊張。不如站開些?"


    陳樸往後走了兩步∶"如果阮監正覺得這是安全的,我當然沒有問題。"


    司玉安聳聳啟膀,表示無所謂。


    薑望靜默地站著,出奇的心中竟然並不緊張——在這種猜疑裏,他本應感到驚懼才對。


    阮泅笑著看向薑望∶


    "有鑒於一些大家都難以避免的猜測,武安侯介不介意我稍作檢查?用一些特殊的方法,不會涉及你的修行隱秘,隻尋找跟孽海有關的線索。當然,如果你不願意,也沒誰能強迫


    你。我直接帶你迴臨淄便是。


    "您能夠幫忙檢查自然是更好。"薑望苦笑道∶


    "讓我也放心一下。"


    阮泅站在薑望旁邊,麵容瞧來比年僅二十一歲的薑望更顯青稚。


    他抬起手來,手上籠了一層星輝,就這麽輕輕地搭在薑望的肩膀上,像是兩個年齡相近的朋友.嘴裏笑著道·


    "你可以跟陳院長他們聊聊了,都是很有素質的前輩,不會為難你。


    薑望於是也就看向陳樸,很坦然地開口∶"迴答陳院長的問題。我第一次看到許希名,是在吳宗師來到禍水之後"


    從許希名的疑問,一直聊到許希名的鑄犁劍,甚製也包括許希名對彭崇簡的評價,乃製於許希名最後問他,覺不覺得霍士及赴死的場景燦爛。


    薑望並無保留,全都說了一遍


    因為他明白,那個"許希名",或者說那個假借許希名身份與他交流的家夥,絕對是非常可怕的存在。若是對他有什麽企圖,製少僅憑他自己,是絕對沒


    有反抗可能的。任何一丁點細節的遺漏,都有可能導致幾位真君偏離認知。


    聽完薑望的講述,陳樸和司玉安對視了一眼,都覺得有些難以理解。


    從"許希名"與薑望的交流來看,一切都很是正常。甚製於薑望所描述的許希名的戰鬥方式,也完全沒有異常。真個讓人感覺到,那個與薑望交流的,就是許希名本人


    但許希名早在十三年前就已經死了·


    事實與感受有著明顯的錯位。阮泅這個時候挪開了手,消散了手上星光。


    搖了搖頭∶


    "沒有任何問題。"奇怪。"陳樸皺眉道∶


    "那他接觸薑小友究竟是高了什麽?"


    "誰知道呢?"司玉安眸光微挑∶


    "或許是菩提惡祖想要趁機認識一下現在的年輕人?"


    無論陳樸還是司玉安,顯然都認可阮泅的探查結果。


    倒是薑望自己不太放心,對阮泅道∶


    "要不然您再檢查一遍?"阮泅微微一笑∶


    "孽海中有能力瞞過幾位真君與你接觸的存在,不會超過三位。不管是那三位中的哪一位,都不可能在穿越了紅塵之門後,還一點痕跡都不留給我。


    這位大齊欽天監監正話裏的自信,給了薑望很大的安全感。


    也是,菩提惡祖已經被霍士及給鎮了迴去,血河依然為界河,孽劫時間尚未到來,如今他們也已經走出了紅塵之門。理應是沒什麽可擔憂的了。


    陳樸這時候又問道∶


    “就你自己來看,你覺得那個假借許希名的存在,為什麽會同你接觸?不需要有什麽證據,也不需要正確,說說你真實的心裏感受即可。”


    薑望說道∶


    “我覺得他很寂寞。”想了想,又補充道∶“我說的這個他,是許希名。”“你覺得許希名還沒有死”陳樸問。


    薑望斟酌了一下措辭∶


    “他的生死三刑宮早已確認,我隻是覺得,那個跟我說話的,的確是許希名


    的意誌。


    “囚萬幹意誌於一體,也並不出奇。甚製於本就是菩提惡祖的本領。”陳樸道∶


    “就像先前孽海裏的菩提惡語。製於菩提惡祖為什麽把這個意誌放出來……也許同吳宗


    師有關。


    薑望心想,或許正是因為如此,所以吳宗師才什麽也不問地離開


    但陳樸卻不再就此說些什麽了。


    又或許,幾位真君已經在做另外的交流。


    “諸位。”在他們關於許希名的話題告一段落後,彭崇簡走了過來∶


    “今日正好幾位真君都在,可否與我血河宗做個見證?”


    此時他仍然傷勢未複,氣息虛弱,但是一開口,便自然地代表了血河宗,有一種不容忽略的分量存在。


    “不知需要我等見證什麽”陳樸語氣和緩,有撫平人心的力量。


    彭崇簡道∶


    “宗主身殞,血河無主。眼下最重要的事情,當然是要確立新宗主的人選。萬請諸位見證,以使名正言順、法理相依。”


    他這話也在情理之中。


    說是請求見證,實為請求庇護。


    有這麽幾位衍道強者見證血河宗的傳承,外來強者就算想要趁虛


    而入,謀奪血河宗基業,也須得再三掂量。


    陳樸自然不會不懂,但完全沒有推諉的意思,隻道∶“不知霍宗主生前可有確立承繼宗門的人選


    彭崇簡搖了搖頭,澀聲道∶宗主春秋鼎盛,修為絕巔,誰能意想突發此等禍事”


    “師尊”站在他旁邊的俞孝臣急道


    “血河宗現在群龍無首,能簷此大任者,除了您,還能有誰?”


    他就差直接把自家師父推上寶座,順便啐一


    (受畢),如何人們從動擊心理工害附著木讓方廟下次擊書簽—時記立件函決|


    口前宗主的意誌算個1


    屁了。


    當然這種急切也是忠誠的表達。


    彭崇簡眉頭一皺∶


    "什麽時候輪到你說話了?把嘴閉上!"


    等到俞孝臣不服不忿地住了嘴,他才看向寇雪蛟∶


    "宗主不幸離世,血河宗的精神卻是還要傳承…


    …師妹怎麽看?"


    陳樸有意庇護,故而見證。但阮泅和司玉安作為外人並不說話。


    薑望區區神臨更是保持緘默。4


    俞孝臣的話並非沒有道理,整個血河宗,眼下能夠與彭崇簡競爭宗主之位的,確實是沒有。哪怕是右護法寇雪蛟,也與彭崇簡有著明顯的差距。


    血河宗二大長老,其中胥明鬆元是有些希望的.畢意也早有心霸伺公t道境界的存在,但現今同成大刑崖的仄徒,必無幸理


    寇雪蛟披甲按劍,颯聲道∶就我個人而言,自然樂見彭師兄擔當宗主。想來遊、張兩位長老也不會有什麽意見。但是


    凡事最怕但是。


    俞孝臣頓時有些緊張。


    反倒是氣息還很虛弱的彭崇簡,從容平緩地道∶"幾位真君都在此見證,必不會使我血河宗失序。師妹有話不妨直言。


    寇雪蛟略帶歉意地點了點頭∶"但是霍宗主生前,對下一任宗主的人選,早就有過期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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