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蒼圖天國的核心深處,早就開辟了數不清的時空片段,在數千年的時間裏,它們都是蒼圖神和牧太祖的戰場。


    此刻蒼圖神、牧太祖和赫連山海,便廝殺在其中一處——


    那才是這場神戰最核心的戰場。


    奪神之戰進行到今天,蒼圖神和牧太祖已經共坐神位幾千年。兩尊聯手,便是完整的【蒼圖神主】,能夠體現真正的超脫層次戰力,甚至要強過蒼圖神曾經最巔峰的時候。


    但祂們同時又製約彼此,幾千年來都是互相掐著對方的要害,稍有不慎就會被吞滅。這就導致祂們在與赫連山海廝殺的時候,時而合作,時而對抗。


    赫連山海又絕不能單獨擊垮其中一方,為另一方做嫁衣,她要做的是同時消滅這兩尊。


    如蒼瞑、赫連昭圖在戰鬥中所做的那樣,她也是這邊砍了一劍,那邊就要砍一劍迴來,力求兩尊神明受損程度相仿。


    所以這場兩方對耗的神戰,變成了三方對耗!


    同時這三方都有不能久戰的巨大危險——


    在過去的戰爭裏,赫連青瞳早就被蒼圖神打得幾乎壽盡老死,完全是靠一代代後輩帝王不計代價的支持,不停地填補那雙眼睛。


    但強大如祂,也在漫長的鬥爭中,創造名為【神朽】的無上秘法,把這種人生八苦的“老衰”之力送進神位,侵蝕了蒼圖神。


    在永恆的神座之上,祂朽壞了蒼圖神的本命靈。


    所以外顯在蒼圖神殿的神位鬥爭中,赫連青瞳也垂垂老朽,蒼圖神也老而神衰。


    與此同時。


    草原上王權已經壓下神權,再加上神冕大祭司塗扈都倒戈,蒼圖神在蒼圖神教那裏得到的支持,已經與日俱減。


    赫連青瞳在與當代大牧天子兵戎相見時,也注定脫離大牧國勢,逐漸失去祂在牧國的人道基礎。


    這兩尊曾經統治草原所有的至高存在,如今也都在苦熬之中,唯有徹底吞下對方,才能真正獨據至高神座,贏得那唯一的永恆。


    而在這樣的局勢下,赫連山海麵對的問題也很致命。


    她以大牧天子之尊,維持超脫層次的戰力,所耗國勢甚巨。牧國幾千年的積累,曆代帝王點點滴滴的留贈,雖可說浩如瀚海……可真正驅使在超脫戰爭裏,也傾如泄洪!


    三方都不能久耗,可一時間也隻能對耗,隻看誰先熬不住。


    在這樣的情況下——才有赫連青瞳血脈傳召,寄語赫連雲雲;才有【人塗扈】掀開人間布局,才有赫連昭圖登天;才有蒼圖神一邊借天國權柄,外顯神相,一邊急召祂最忠誠的神仆,神冕布道大祭司,登天護道。


    對耗中的三方,不約而同地調度了外力。都想要借力打破平衡,把局勢捏在自己手中。


    但事先恐怕誰也不曾設想,這場神戰的平衡,竟會是以這種方式,破碎在一瞬間——


    蒼圖神和赫連青瞳的主要力量都填在超脫戰場,在蒼圖神殿裏,借蒼圖神殿所顯化的、兩尊合用而彼此爭奪主導權的“神軀外殼”,其實力量孱弱。


    因為在神軀外殼之內,兩尊神明的鬥爭完全得以體現,所以這具神軀本身也算是蒼圖神和赫連青瞳另外開辟的戰場。


    蒼圖神殿……本就是蒼圖天國的中心,本就是放置神座的地方,意義非凡。


    赫連山海給祂們帶來的壓力過於強大,祂們有心暫且跳出超脫戰場,在其它地方分出勝負,定下神位歸屬……勝者再迴過頭來,以巔峰的【蒼圖神主】之力,對抗赫連山海。


    是在赫連昭圖的步步緊逼之下,在那良、蒼瞑接連反戈的情形下,兩尊神明才選擇稍稍鬆開對彼此的壓製,分出一部分力量來迎接蒼圖神殿裏的挑戰。


    這在本質上,也是兩尊不得不聯手以對抗赫連山海的後手。


    當然祂們分出這部分力量來,就必然導致在超脫戰場被赫連山海進一步壓製。可這部分力量若是不分出來,蒼圖神殿都要沒了,神殿裏的這些年輕人,正在掘祂們的根基!


    釜底抽薪,神火將無以為繼。


    兩尊神明是謹慎又吝嗇的,彼此隻放開一寸。具體在蒼圖神殿裏的顯化,兩尊都隻是剛剛跳出絕巔,初步抵達“聖”級力量。相距真正的超脫者,還有相當遠的一段距離。


    所以當赫連山海以超脫層次的力量跨越時空而來,顯化於此的赫連青瞳,被一拳就打爆頭顱。


    作為大牧天子,赫連山海不該揮此拳,她最重要的事情是贏得超脫戰場的勝利,而不是分出超脫力量,分心旁顧於其他。


    可是作為母親,她沒有第二個選擇。


    這一拳轟下來,蒼圖神和牧太祖之間的均勢立刻被打破。


    “終於……”


    即便是活過漫長歲月、經曆無數的蒼圖神,這刻的狼眸中也不由得閃現一絲喜悅。


    赫連青瞳實在是太頑強、太可怕的對手,以匍匐在神座前的卑賤身份,險些將祂這尊神主掀翻,更糾纏了祂幾千年!


    而今祂終於看到了勝利。


    這正是祂等待的結果。


    祂何嚐不知道赫連青瞳能夠召血歸祖,能夠強擄子孫血脈?在過去那些時候,正是牧國皇帝一個接一個地登天為其添油,才使這盞命燈燃燒至今。


    祂其實有辦法阻止赫連昭圖進入蒼圖神殿。


    但是祂沒有那麽做。


    祂就是為了賭——賭赫連山海或許會為她的兒子放棄什麽。賭赫連青瞳終究會跌倒在其丟棄的人性上!


    赫連青瞳在靠近永恆的過程裏,漸漸產生畏懼,害怕失去,不願犧牲,也不再相信犧牲。


    祂卻是在牧國曆代皇帝的前赴後繼裏,重新認識了人性的力量,看到了“犧牲”。


    現在蒼圖神殿裏的赫連青瞳之身,雖不是被祂一口吞掉,叫祂登位不夠圓滿。但對方在蒼圖神殿裏消失的一瞬間,就足夠決定神位的歸屬。


    這場漫長的“奪神”,至此勝負已分!


    衰老的蒼圖神軀並沒有立即就變得強壯、迴複永恆,但在蒼瞑繞身的黑暗天域裏,一塊塊早先被他以黑暗吞盡的神座殘骸,又從黑暗中浮遊出來……好似乳燕投林,盡歸於原處,重新拚湊成了至高神座。


    又有絲絲縷縷的龍氣,點點滴滴的金光,直接被逼出神座,如蟲被逐——這就是蒼圖神權下的蛀蟲!


    “終於……”


    蒼圖神怪異地重複著,轉身向那神座走去。“我……該歸位了!”


    太虛閣樓還在轟砸,蒼瞑從來沒有停止進攻,甚而以秘法燃燒自我,一整套《黑暗天大手印》都使遍,可是都無用!


    這佝僂的神軀仿佛已不在此間,太虛閣樓穿身而過,黑暗卻無法沾身。


    天地烘爐仍在,日月鑄鼎猶存。


    烘爐和大鼎之間,是天道力量和人道力量交匯的火海刀山。


    蒼圖神緩慢地行於其間……萬法不侵。


    赫連山海的拳頭如煙散去,被她救下的赫連昭圖在空中跌落。


    她要迅速迴歸超脫戰場,隻留下倉促的一道命令——


    “蒼瞑帶上那良,昭圖以國勢牽引薑望迴來,爾等立即下山!這裏交給朕。肅親王在至高王庭等你們,大祭司知道要怎麽做!”


    雖說登天助先祖“奪神”,是代代相傳的誌事。


    封鎖千年的天國,也一再重彰曆史之真。


    但赫連山海身為大牧天子,擔國之重,自也不能不管不顧地殺上天國。


    麵對各種情況,她都留下了預案。最糟糕的無非就是眼下這般——牧太祖奪神失敗,蒼圖神重掌神位。


    她將以超脫層次的力量短暫封鎮蒼圖神。


    一俟赫連昭圖走下穹廬山,留在厄耳德彌掌控人間局勢的塗扈,就會立即啟動後手,點燃萬教神火,發動“往古來今宙光陣”,放逐蒼圖天國!


    萬教神火是“萬教合流”政策的核心成果。


    而“往古來今宙光陣”的核心【宙光】,還是赫連山海以“物有天儀登神法”跟齊帝薑述交換所得。


    【宙光】從來難尋,乃萬古奇珍,當世能夠捕捉、且明確有一定存貨的人,也隻有掌握紫微星的齊帝。她猜想薑述求“物有天儀登神法”,是為了幫齊國先靈成就現世神隻,這個登神的人選,隻能是齊武帝薑無咎。倒不知為何齊國最後沒有走這一步,選擇在【執地藏】那裏冒險。


    不過超脫之路,本就艱難,外人如何猜想,也不能感受當事者之抉擇煎熬的萬一。很多看起來很有希望的機會,等曆盡千辛萬苦走到近前,就會發現根本不存在。


    齊國路難行,牧國又何嚐不是?


    放逐蒼圖天國無疑是下下之策,但在奪神失敗的此刻,卻是上上之選。


    這不僅僅是把整個蒼圖天國打包丟到宇宙深處,其根本意義是利用蒼圖天國和蒼圖神無法分割的關係,將蒼圖神放逐出現世,剝掉“現世”之名。


    被放逐的蒼圖神,無論在宇宙何處落腳生根,最多也就是一尊幽冥神隻。


    簡單來說……這一步是要將蒼圖神打下超脫!


    以蒼圖神之尊位,本來並不存在這樣的弱點。


    但王權徹底壓下了神權,蒼圖天國又已經封鎖千年,這千年來赫連氏一直在將蒼圖天國與牧國剝離……無法幹涉的蒼圖神,弱點就存在了。


    當然,放逐蒼圖天國的前提,是她赫連山海能夠短暫地壓製蒼圖神。


    而一旦放逐完成,隨著蒼圖神一起被剝掉“現世”之名的她,也會頃刻失去大牧國勢的支持。屆時一尊衍道修士,在暴怒的蒼圖神手中會有什麽結果,是不言自喻。


    她已經做好了犧牲的準備。


    說一千道一萬,誰都不曾想到,那位從放羊娃走到霸國天子的蓋世英雄,竟然會淪落成今日這般,變成這樣醜惡模樣。


    赫連家的英雄血,此後羞提!


    正在進行超脫之戰的時空片段裏,牧太祖肉眼可見的氣勢衰落,腳下神龍都變呆滯。


    與之相應的是,蒼圖神卻氣勢暴漲,磅礴神軀愈發偉岸。


    身披帝袍的赫連山海,不再執著於劍壓兩尊,而是一劍動日月,滿天星辰都在一劍下,盡傾蒼圖神軀。


    蒼圖神已得勝勢,這會兒卻不糾纏,隻沉默著退開。


    “赫連山海!”


    “你害人害己!”


    牧太祖已經奪神失敗,不免勢弱神衰,可怒火高熾!


    數千年的糾纏,數千年的謀劃,一夕成空,毀在祂自己的子孫後代手上。這實在悲哀。


    “為一子而棄國家,是有負帝名。棄祖誌而戮祖宗,是罔顧人倫!你何顏以‘赫連’為姓!”


    “現在這結果,難道就如你願?”


    祂壯懷難複,蒼聲悲愴:“我未奪神,你亦永恆成空!”


    戟指怒斥:“大牧千古之業,自此毀於你手!”


    赫連山海劍追蒼圖神,以日月星辰封天鎖地,隻迴道:“朕妄信祖誌,有幸生於赫連,有您這樣的先祖——當然是雄圖霸業已成空!”


    說這話時,她尚有幾分譏誚,幾分悲憤,但很快又隻剩昂揚的鬥誌,對未來仍有美好的相信:“但昭圖已經長成,塗扈天知絕頂,雲雲天資不輸於你,愛民之心遠甚,又逢神霄將開、霸國不伐,牧國還有重整旗鼓的機會。至少到神霄戰爭開啟的時候,我兒昭圖應不輸今日我。”


    牧太祖還待再罵。


    赫連山海又猛然一喝:“別廢話了!你這塚中枯骨,敗局已定,輸得徹底了!但人間的確美好,也不怪你眷戀永恆——若還想多活一刻,便隨朕一起壓製蒼圖神!”


    牧太祖大怒:“我生求永恆之業,死則魄散魂飛!苟活一時半會,於我何加?”


    祂嘴上這麽說,卻反手就是一劍捅向蒼圖神。


    多活一息是一息。


    在與蒼圖神爭命的這些年裏,無數次將要潰滅的時候,他都是這樣告訴自己,也都是這樣掙紮著殘存下來,然後等到了後代帝王征天國。


    現在神位之爭已見勝負,祂是沒可能再登位,但奮起餘勇,可以稍微遲緩蒼圖神的腳步。


    “青瞳兒!”蒼圖神登位在即,不欲糾纏,但赫連山海劍匡六合的王權之力,的確叫祂步履艱難,因而高聲:“今朝事敗,終究煙消雲散,何苦陪葬你這忤逆子孫。不如重歸神前,受享正神之尊,仍不失天國永恆!”


    牧太祖哈哈一笑:“生來賤如螻蟻,眼中卻隻見得蒼穹,生在人下,一生不甘人下!”


    祂雖氣息不斷衰落,但如老龍嘯海,仍見翻天之威,立眸而縱劍:“你已知我,還敢讓我再來一次嗎?!”


    對於奪神失敗的赫連青瞳來說,還能夠保留一尊正神神位,活在天國,當然是很好的結果。


    但祂和蒼圖神都明白,這隻是一張不可能實現的畫餅。


    當年祂被迫登天、淪為唱詩童子的時候,蒼圖神難道不警惕祂嗎?最後還是被祂一步步侵蝕權柄,以至有【奪神】之厄。


    蒼圖神不可能再給祂機會了!


    “今朝雖無前路,須知是誰叫你窮途!”清楚這個老對手沒有被哄騙的可能,蒼圖神也不再講些假模假樣的東西,隻道:“今從賊,何能抒恨?!”


    “何來愛恨!”赫連青瞳太了解蒼圖神,所以每一劍都在祂最為難的地方,在赫連山海主攻的情況下,配合得天衣無縫,長聲歎曰:“她隻是做她該做的事情。我隻是竭盡全力後……輸了這一局!”


    蒼圖神真有幾分牙癢,恨聲道:“現在倒是輸得這麽痛快,早不認命!”


    放羊娃若是早有這份覺悟,何至於幾千年不熄烽火?


    祂又何苦熬受這麽多年,早該天國永固!


    “青瞳兒,吾登神座,先叫你真靈永泯!”


    祂不說什麽讓赫連青瞳永世受苦的話。


    因為對赫連青瞳這樣的人來說,活著就是獎賞,活著就有機會。


    但祂仍然試圖挑動赫連青瞳的情緒,以打破這古今兩尊帝王的默契聯手——重歸神座已經勢不可擋,但腳步太慢,祂仍有不安。


    “你死之後,赫連當絕——”祂正試圖戳赫連青瞳那不知存不存在的軟肋,忽地一驚,怒視赫連山海:“賤人!你想做什麽?!”


    祂已經察覺到赫連山海試圖將祂封鎮,雖則暫時不知道下一步會有什麽動作,但祂已嗅到險惡。


    默默進攻許久的赫連山海,哪裏會跟祂廢話,抬劍便欲將所有伏筆都收迴。


    不對——


    蒼圖神殿裏的人……怎麽還沒走?!


    神念遽轉,終有旁顧。


    她發現——


    蒼瞑倒是的確聽話地卷起了那良,以一記大黑暗天手印將那良送出神殿,令之自墜天國。但是不聽話地並沒有走,而是橫身攔在了迴歸神座的蒼圖神神權顯身前。


    無邊黑暗在其身凝聚,沉默寡言的太虛蒼瞑,遍身散發著濃重的毀滅氣息,身外有一尊代表破壞和毀滅的神像凝聚!


    赫連昭圖也聽話地放出國勢,在時光海中牽引薑望歸來。但是他不聽話地自己沒有離開,而是提劍再斬那神座。


    最令人震驚的是那位鎮河真君。


    大牧國勢的牽引,如一條長索追著他走,他卻根本沒有理會,而是在時光海中折身漫步。


    眸光精準地在無數時空片段裏找到了落點,目標……


    直指此方超脫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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