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承乾再怎麽冷酷,再怎麽無情。對於莊明啟的死,他也會心痛。畢竟那是他和宋婉溪唯一的兒子。


    但他非常清楚,在當年的那種情況下,他現身也救不了莊明啟。他知道正確的選擇是什麽,他隻是在做正確的選擇。


    他痛,但不悔。


    一生中唯一讓他愧悔的選擇是宋婉溪之死,白骨尊神說他當時一滴淚都沒流,他不否認。但彼時彼刻,流淚已無用,而他不做無用的事情。


    “知道我最討厭你哪一點嗎?”


    ‘莊承乾’迎著那兩團魂火,從來沒有視祂為神,隻視祂為必須擊敗的對手:“總是沒有任何情緒地說這些挑撥情緒的話。你以為你很懂‘人’,但是神祇做久了,你根本不知道‘人’是什麽!”


    “你以為你了解我?”


    他把長相思連鞘帶劍自腰側解下,隨手一甩,深深貫入地麵。


    他受夠了這柄劍器一直的反抗,索性先丟在一邊。


    但與其說是受夠了,倒不如說,他隻是在排除一切幹擾,讓自己達到最巔峰的狀態。以正麵迎接白骨尊神。


    因為他等待已久,等待將近兩百年的命運,已經來臨了!


    “偉大如您,記不記得……”他問白骨尊神:“今天是什麽日子?”


    今天是什麽日子?


    內府之中,薑望眉頭緊皺,他發現自己……好像再一次落入了莊承乾的設計中。


    召來白骨尊神破局,應該是他的靈光乍現,天才之舉。但莊承乾,又好像提前做了準備。


    他根本沒有畏懼白骨尊神的降臨。


    甚至於從他的語氣來判斷,現在發生這一切的這個日子,都是他所選定的。


    這種一舉一動都在局中的感覺,令人非常不安。


    今天是什麽日子?


    白骨尊神清楚地聽著這個問題。


    這一天並不簡單。


    它是正月初三,赤狗日,曆來是不詳之期。


    而白骨尊神分明清楚,它有更深刻的含義。


    因為這一天,是當年祂為莊承乾定下的劫爭之日,是莊承乾的無生之期!


    無生劫是祂的最強神術,牽扯到祂的神源力量。輕易無法發動。


    無生劫顯,有死無生。


    哪怕當年的莊承乾已經是當世真人,中了此術,也無幸理。


    祂也非常疑惑,不明白莊承乾為什麽能活到現在。


    直到現在,莊承乾給出了答案。


    他的確無法抗拒無生劫的力量,或者他根本就從未擺脫無生劫。他的假死脫身,在無生之期以殘魂得逃,都隻是一種拖延而已……


    把本該發生在近兩百年前的劫爭日,拖延到今天!


    他可能是無法再拖延下去了,也可能是不敢再給薑望一年的時間成長,不敢賭明年的劫爭日。


    但無論如何,這是他選定的日子。


    換句話說,白骨尊神今日的降臨,是莊承乾早有準備的一件事情!


    所以,他的準備在哪裏?


    哢,哢。


    兩聲骨骼摩擦的輕響,白骨骷髏一躍而起。


    祂不再等待力量蓄積完美!


    或是不能,或是不肯,或是……不敢。


    一尊度過了漫長歲月的幽冥神祇,為莊承乾改變主意。


    但這也不是什麽稀罕的事情。即使是這樣堪稱偉大的幽冥神祇,也不止一次地被莊承乾左右過。


    祂的白骨神國,祂的降世計劃,全都被莊承乾或多或少地影響過。


    這具骷髏當然不是白骨尊神的本尊,但也是祂能夠應用於現世的最強宿身,是祂過往無數歲月裏的寶貴積累,足以在現世展現恐怖力量。


    跨越兩界,耗費巨大代價,將這宿身送到這上古魔窟中來。


    祂的所求,當然不是泄憤。


    或者說,祂未必會存在“憤怒”這種情緒。


    祂要真正掌控局勢,坐鎮“劫局”!


    這一躍十分輕巧,但有一種融於此方天地的自然。


    於此生,於此長,於此行。


    這骷髏好像天生屬於這上古魔窟之中,這一躍,就是這裏理所當然會出現的事情。


    骨骼上霜光流轉。


    在殘酷的幽冷之中,有一種聖潔的禮讚。


    叫人畏懼祂,膜拜祂,信仰祂!


    還未真正出手,‘莊承乾’現在占據的這具身體就已經不能動彈。


    他以莫大的意誌,才可與下跪匍匐的肉身本能抗衡。


    這具隻是神通內府修為的肉身,完全為神威所懾。


    在飛躍的過程中,白骨骷髏那瞧來纖細脆弱的骨手,輕輕合攏,合成拳頭。


    ‘莊承乾’現在占據的身體就整個的被桎梏住、“提”起來,定在半空!


    等待著那應有的神罰,迎接注定的死亡。


    骷髏之拳揮出。揮出的同時,就已經落在了‘莊承乾’的臉上。


    啪!


    發出一聲激烈的脆響。


    ‘莊承乾’的腦袋,並沒有理所當然地爆開。


    因為一隻潔白如玉的手掌,在千鈞一發之際,繞到了‘莊承乾’的臉前,攔住了這一拳!


    幾乎是在白骨骷髏揮拳的同時,‘莊承乾’身後那具立著的血棺,也驟然打開!


    絕美的女人躍出其間。


    ‘莊承乾’以宋婉溪的魔軀與宋橫江的神魂,合煉而成的血傀真魔,赫然在此刻出棺。


    血傀真魔和白骨骷髏,同時忽略了空間和時間,圍繞著‘莊承乾’現在所占據的肉身,交撞在一起!


    此時此刻。


    ‘莊承乾’不得動彈,被定在半空。


    一躍而至的白骨骷髏,與他正麵相對,並不能完全合攏的骷髏拳頭,壓在他麵前。


    但那令人窒息的可怕神威,無法再寸進。


    絕美的女人正貼在他身後,柔軟的身軀被他所感知。


    白皙柔滑的玉臂,溫柔繞過他的身體,手掌外翻,攔在這具身體的臉前。


    手掌正接著白骨骷髏的拳頭,手背貼著他的臉。


    觸感冰涼。


    然而內心滾燙。


    不必揣測,不可悲傷。


    宋婉溪以手覆麵,擁他於懷。


    不必迴頭,‘莊承乾’完全能夠想象出來,身後那鳳眼紅唇,每一點細微,那曲線玲瓏,驚心動魄的美麗。


    她正貼著他。


    她正保護他。


    她好像已經迴來,好像從未離開。


    她從未離開嗎?


    在這種生死關頭,‘莊承乾’緩緩閉上眼睛。


    他感到內心,有一種巨大的柔軟。


    這種溫情哪怕是虛假的,哪怕溫情外皮之下是血淋淋的殘酷真相,哪怕他自己是那血淋淋的一部分,他也很想要迷醉其間。


    哪怕很短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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