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雨傾盆而下。


    急促的雨聲敲擊得這個夜晚愈發冷漠。


    以弱伐強須得奮盡全力,莊國沒有資格保留。


    所以現在整個新安城前所未有的虛弱,連維持基本治安的兵力都不足夠。


    發生在莊國首都街道上的這場戰鬥,過了長達一刻的時間,都沒有人趕來。


    大雨不停地撞擊著長街,這沉重的控訴持續了很久,街道兩側的房間裏,才有人戰戰兢兢地冒雨出來,觀察情況。


    自然也隻能看到,一具被肢解成六個部分的屍體。


    莊國副相,董阿的屍體。


    薑望動手的時候,隻是為了徹底殺死董阿,但卻在事實上,造就了如此殘忍的死狀。


    接到報案的士卒趕來封鎖現場,在辨認出死者身份後險些暈厥。


    那些事前被董阿驅散去休息的官員,陸陸續續都聚集到文華閣,卻許久都能沒商量出一個方略來。


    直到……祝唯我身纏烈焰,從邊境引戈城,破開雨幕飛來。


    ……


    ……


    祝唯我大概從未把林正仁當做對手,自他那時候單舟直下望江城,林正仁閉而不戰之後,這個名字就被他丟在了腦後。


    他後來借槍給薑望,還傳話林正仁若敢仗著修為欺人,以後見一次打一次,可謂是不屑到了極點。而林正仁也真就忍氣吞聲下來,從不正麵相爭。


    但在林正仁心中,他真正在意的對手隻有祝唯我一個。當然,現在恐怕還要加上那個夜闖林氏族地,戴山鬼麵具的男人。


    莊國此次傾國而戰,幾乎調動了所有能戰之力,那些高層卻獨獨留祝唯我在國內。


    這份不言而喻的期待讓林正仁深感緊迫,他非常明白在莊國高層的心中,祝唯我的分量已經超出所有年輕天才,儼然是被當做未來核心了。


    但緊迫隻是緊迫,他林正仁從來不會放棄。


    這次莊雍大戰就是一個好機會,祝唯我當然是被寄予了期待,甚至在某種程度上被莊國高層當成“退路”、“未來種子”。然而這也注定其人在莊雍戰場上無所建樹。


    在這場十分關鍵的大戰中,他若是能夠表現亮眼,摘取足夠的功勳,未嚐不能後來居上。


    正是抱著這樣的想法,林正仁才決不允許任何人影響自己的行動。


    帶著人在雍國嶺北府四處掃蕩,驅趕民眾去鎖龍關前,這種事情並不複雜,隻要心狠即可。而他完成得非常出色。


    此時林正仁停在空中,對著一名匆匆趕至的紅麵老者行禮。


    “祭酒大人突然來此,可是有什麽緊急軍情宣告?”


    這紅麵老者乃是國道院祭酒章任。


    國道院院長向來是國相兼任,但國相是沒有多餘的精力來管理國道院具體事務的。實際上的國院院長,其實是祭酒。


    對於章任,林正仁自是十分熟悉了。


    被驅趕的雍國百姓在腳下排成一條長龍,不停往前。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人高舉火把。莊國方麵自然不會為這些被驅趕的百姓提供懸明燈。


    他們的落腳點是宜陽府鎖龍關前。


    隻是現在看來,恐怕不太來得及了,形勢變化得太快,太劇烈。


    章任低頭看了一眼,忽然問道:“林正仁,你以為驅趕這些普通民眾,要如何才能發揮作用?”


    林正仁一時摸不準他的想法,謹慎答道:“大人們發下來的物資,不就已經說明了想法嗎?”


    章任不動聲色:“你且說說。”


    祭酒的問題不能不答,林正仁想了想,還是如實說道:“我看後軍準備了許多斷紋符,可見上麵已有想法。到時候驅逐這些雍國民眾攻城,讓他們手持斷紋符往前,破壞一道陣紋即可退迴免死。韓殷如果下令斬殺他們,必然失去民心,如果不管他們,則鎖龍關大陣必破。”


    章任歎了口氣:“用此法攻城,就算得勝,恐怕也民心難服。”


    “祭酒大人說得是。”林正仁很謹慎地斟酌著語氣:“不過現在恐怕管不了那許多,眼下勝利最重要。至於民心這種東西,最易愚弄,可以慢慢調養。”


    章任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你是個人才。”


    林正仁雖然與章任接觸過不少次,但這等人物,總是不露喜惡,骨子裏的真實性格難以琢磨,林正仁自己也沒有把握,無法判斷自己的迴答會不會讓章任滿意,


    因而隻是謙虛道:“祭酒大人過獎了。”


    “是有個任務交付你。”章任輕輕將這個話題揭開,好像真隻是隨口問問,轉道:“新安城那邊出了一些變故,具體什麽變故我還不清楚,因此要選幾個機靈點的國院弟子迴去看看,有什麽情況第一時間迴報。”


    他看著林正仁:“我看你就很聰明,非常適合這個任務。”


    林正仁臉上無悲無喜,叫人無法分辨他的真實情緒。


    聞言隻是拱手一禮:“承蒙祭酒大人看得起,正仁自當領命。隻是嶺北府的這檔子事情……”


    “這你無須擔心,我自會找人接手。”章任拍拍他的肩膀:“你辦好這件事便行。”


    “學生遵命。”林正仁躬身領命而去,一轉身,眸中閃現一抹狠色。


    新安城發生變故?


    國相都不知道那裏發生了什麽,卻叫我去?


    這是嫌我死得不夠快啊……


    他在心裏冷笑,但麵上沒有表現出半分。


    因為麵對國院祭酒,他並沒有拒絕的權利。


    林正仁從來是一個非常清醒的人。在他自己的判斷體係裏,不能冒的險絕對不冒,不該做的事情絕對不做。


    甚至於對章任的不滿,都被他很快拋到腦後,轉而隻留下更重要的信息和判斷——章任大概是祭酒當久了,忘了世間的殘酷,如今可能更看重心性仁厚的人。如果以後再與他接觸,就要調整表現了。


    想著方方麵麵的事情,林正仁還是踏上了迴轉莊國的路。


    從嶺北府返迴新安城,一路上全都是莊國大軍的控扼範圍,大可放肆疾飛。


    就算隻是為了做個樣子,他也不能太拖延,讓那些同樣接到命令的師兄弟跑到前麵去。


    臨近華林郡的時候,林正仁才緩慢下來,極其謹慎的觀察情況。


    讓他意外的是,華林郡非常安寧,毫無動蕩。


    預想中的危險並未發生。


    這種疑惑,一直延續到他踏進新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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