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者可以死,死者不可以生。


    如何生者歸死態?


    「無我」。


    把精氣神都鎖在槍尖一點,將彼時的一切,都放在虛無之中。


    無念無覺,無意無想。槍尖一點,隻對一點封神台。隻等那一線契機被觸及,意想念覺才蘇醒。


    如此才能瞞過察世之真妖,在兩位積年的真妖強者之前,搶占先機。


    當「我」自「無"中殺出來。


    他熊三思.....


    不,他饒秉章,要盡情地展現鋒芒!


    神元塗就鎏金槍,神嬰灌溉洞真軀。


    萬神海不知多少年的孕育,此刻任他盡情揮酒。


    天道七罪槍隻是起手。


    他似旭日東出,發出的此時此世第一槍。才是他真正光芒萬丈、最為驕烈的時刻。


    那天地待巡車,諸神皆拜我。


    無辜無幸無求無得皆無論。


    麵吾槍者……


    莫不死槍鋒!


    正是因為這一槍的殺力如此恐怖,一心救援"少主」的真妖犬應陽,才被逼得一退再退。


    在如此時刻,神力所構築的金色封神台上,犬應陽負手而立,單手前按。他的掌心有一道翡翠山川,碧光照影,飛鳥遊。


    空穀幽幽,深遠無極。


    婆金槍的槍尖,正點著翡翠山的山頭。


    槍芒在其間,似乎可以無盡地探索。


    熊三思和他的婆金槍,仿佛可以永遠地照耀下去。


    但世間哪有永遠?


    「也該適可而止了吧?!"犬應陽冷眼前看,目光剖開那無盡的燦光槍芒,看著其間的熊三思。


    縱然被蛛懿一封書信唿來喝去,縱然被虎太歲打得像死狗一般,可他也畢竟是當世真妖,畢竟是照雲峰之主!


    被一個剛入真妖境界的、虎太歲隨手捏造的畸形種,一槍殺迴出發地,無疑讓他感覺恥辱。


    不下殺手,隻是忌憚已經打開無上道途的虎太歲,不敢毀了那位天尊的道途作品,不代表他拿這個剛證真妖的小年輕沒辦法。


    往前追湖數百年,誰還不是個天驕?


    嗡!


    他旁邊的宮裝美婦,蛛弦拔出了第二柄劍。


    劍鳴之聲,竟如蚊蠅。


    同樣是細劍。


    鹿七郎的「野蘋」,形似大號的鋼針,包括劍紋在內的所有構造,都為增強它的穿透力而存在。極鋒,極銳,極端的殺傷。


    蛛弦的兩柄細劍,則似兩根腰帶。盈盈一握美人腰!


    齊裹有名劍,名為美人腰,號稱最為銷魂。若與這雙劍來對比,則是相形見絀。


    蛛弦的兩柄劍不動則已,一動而叫天地開裂,金海分流。


    熊三思的鎏金槍槍頭,和犬應陽的翡翠山山頭,在交鋒之處,裂開一道黑色的隙線,而後裂成了鴻溝!


    犬應陽和熊三思本已經近在咫尺,現在又遠在天涯。


    「你先去,這裏交給我。"蛛弦的聲音如是道。


    她的聲音似小橋流水,又繞起嫋嫋炊煙。


    此等音殺已入道。


    根本不見什麽煊赫聲勢,也沒有激烈碰撞。


    這聲音點燃的妖界煙火就已經熏染了金輝,把無比驕烈的熊三思,拉下神壇來。


    但漫天金輝斂去就隻是一個熊三思,一杆鎏金……而己。


    在蛛弦的眼中,所謂靈族雖然已經誕生,尚還需要得到太古皇城的認可。


    就算妖族最高意誌承認了靈族的存在,它也隻能是作為妖族的仆族存在,是


    類似於兵戰愧倡般的消耗品。


    但就是這樣一個熊三思,卻是一個極其張揚的「我「!


    在妖界的這麽多年,他都是默默熬苦,默默忍受,從未有一時一刻的宣泄。


    連故鄉故人都不敢迴想太多次,生怕自己道心崩潰,控製不住這人魔妖雜糅的身體,變成那樣一堆蠕動的肉蟲!


    極致的壓抑,換來此刻極致的爆發。


    雖然他的槍鋒已被浸染,他的金輝已被熏滅。但他飄飛的長發在空中展成了旗,他那刻意沒有恢複的醜怖麵容上,流淌著一種名為"自由」的東西。他當然從來沒有自由過,他當然一直身在囚籠中。


    所以他比任何人任何妖怪,都更懂得、也更渴望自由。


    他身外的萬丈光芒已被蛛弦削去了,他心中的光芒萬丈不需要外顯。在那道蛛弦斬出來的鴻溝前,他縱身一躍,他身後的元力都飛揚起來,並無實質,但在真妖的眼睛裏,是無數條飛揚的光帶...他身後包括天地元力在內的一切,仿佛全部成了他的翅膀。?我本鴻鵠,何懼鴻溝?


    他飛過了蛛弦所斬下的規則,躍鴻溝而來。踏得虛空足似馬,掌中丈二有驚龍!


    這一槍,予自由!日偌大個神霄世界,好像被一聲龍吟響徹。


    整個神山,乃至身在此山不得見的萬裏山河,恍惚都隨此槍起伏。


    是地龍翻身,是星移鬥轉,是日月已換!


    此槍同時將蛛弦與犬應陽吞沒。


    我以已經失去的十三年,乃至於以後的更多年自由,不許你等二妖走!


    麵對如此一槍,犬應陽動不動,更不語不言。


    蛛弦已經放下話,當然不需要他再做些什麽。


    他動手反而是對摩雲城之主的不放心,不尊重。


    而蛛弦也主動往前一步。


    她的眼眸瞬間睜開,顯現重瞳!


    麵對熊三思這樣一個剛剛成就的真妖,她蛛弦直接展現妖征,這當然是一種重視,也是她踐行真言的決心。


    她要讓犬應陽先走,不許誰來攔。


    所謂當世真人、當世真妖,本在同層次,都是念動法隨,洞天地之真的存在。


    但當兩者碰撞時,究竟誰的「念",才是「法"?


    誰的真,才是真?


    你說不許走,我說不許攔,最後仍是要殺一場。殺意,殺神,殺身!


    圓缺雙瞳相對而懸,嵌在蛛弦的眼睛裏,如同日月並行。


    她的妖征是眼眸,她的天生神通,是日月齊天!


    如果說天橫雙日的強大,在於神魂力量的磅礴,在於對神魂力量的精微掌控。那麽日月齊天的強大,則在於洞曉陰陽,視晝瞑夜。


    在三種重瞳異象中,它的力量最為神秘。


    當這目光投射下來,那騰卷如龍的萬裏山河,忽明忽暗,一時不定。


    這一槍仿佛同時穿梭在白天和黑夜,它的性質被不斷改變。


    在虛實之間無限的穿梭,它的力量也近乎無限的削弱。


    麵對真正視他為對手的蛛弦,麵對這日月齊天的一雙眼,熊三思直接一按槍尾,挑起槍鋒,將這一槍提前結算!


    那咆哮萬裏、勢要席卷大地的山川河流,便頓止於此,而後發出毀天滅地般的炸響。


    轟隆隆!轟隆隆!


    璀驟光焰繞神山,一層又一層的氣浪奔湧如潮。


    天穹一要明亮,一霎晦暗,一白茫茫!


    當一切都歸於平靜時,蛛弦提握她的雙劍,仍在金台。熊三思橫貫他的鎏金槍,仍在金台前。


    而在這對抗的過程中,犬應陽的身影已消


    失。


    初得洞真就要對抗兩位真妖,實在也是太勉強了一些。


    尤其一位真妖一心想走,另一位真妖著意配合,根本不可能再攔得住。


    四息.....


    為那位大齊黃河首魁爭取的四息時間,就已經是極限嗎?


    在跨出最後一步的關鍵時刻,熊三思已然洞明了山腰處的戰局。知曉那個名為薑望的齊國天驕,已經在接連斬殺了羊愈,鼠伽藍、蛛蘭若之後,奪走不老泉,逃離神山。


    此等實力,無愧於黃河首魁。但神臨與洞真之間的距離,於漫漫道途上,有千裏萬裏遠。


    犬應陽一旦追上去,隻怕薑望再強幾分,也要飲恨。


    四息的逃命時間,對於一位真妖的追殺而言,恐怕並不足夠....


    自己若能...若能搏殺這個蛛弦。興許還有機會追上去再做點什麽。


    不是為自己再做點什麽,他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失敗了。


    是為齊國。


    山河往複,後繼者也


    為齊國!


    熊三思緊握著被日月齊天所阻的鎏金槍,一槍紮在了封神台上。


    血色的靈焱燃遍此身.....


    啊,,嗬


    他明明不再具有真實的血肉,可此刻他額上青筋在跳,他的肌肉起起伏伏如在唿吸。他體內發出了山崩海嘯的聲響,由此進發近乎無窮的偉力。以靈族之靈,煉偉力之身。


    似乎以此身重現天地之理,以靈焱繪自然之陣。


    以靈見血,隻身成陣。


    那巨力磅礴如江海。於是鎏金槍往上挑。


    一槍挑翻了封神台,也將封神台上的蛛弦挑起來。


    此槍,家國!


    齊名門重玄氏有一副名聯,下聯日「天下之重,擔山擔海莫重於擔責"。


    何責最重?


    天下興亡!


    這座封神台所鎮的,是茫茫萬神海。萬千浮沉神像,都是它根須。


    蛛弦堂堂真妖,立足之處,自然生天地根。


    要將此二者一齊掀翻,究竟需要何等樣的偉力?


    遠非豬大力所能想象的


    他今真正見識了真正強者之間的戰鬥,雖然很多時候根本看不懂發生了什麽,但便隻是浮光掠影的一兩點,也足令他驚心動魄。


    天下太平的理想,往時所提及,未免太輕巧!


    他根本不知道這個世界是怎樣的,甚至不知道強者究竟有多強。


    一念至此,他不再猶豫,轉身亦飛下了神山。


    神霄世界是一個擁有無窮機會的世界,但是等在原地,什麽都不會發生。


    誠然神霄世界極度危險,誠然此身屏弱,法劣刀拙.....仍然要探索屬於自己的可能。


    卻說直麵這槍的蛛弦自己!她之所以選擇留在萬神海應付熊三思,而不是殺出神山親手為蛛蘭若報仇,自是有她摩雲城的所求。


    此時天邊血雨雖然已被掃盡,蛛蘭若的身魂也都被毀滅。


    但蘭因絮果的神通,多少能夠刻下一點留痕。


    她需要盡可能地將這些痕跡搜集起來,飛光不再,殘軀不存,複活蛛蘭若當然是沒有可能,但拿迴去交給老祖,多多少少是個念想,多多少少可以看到一些什麽。


    但麵對這樣一個初入真妖的熊三思,她竟卻不得步,停不得手!


    圓缺雙瞳旋轉起來,裹挾著無盡變幻的天色,她以雙劍壓住這意在家國的一槍,輔助封神台,鎮壓波瀾壯闊的萬神海。


    她最擅長如此層層疊疊地削弱對手,除了之前在南天城被葉


    淩霄暴捶,削了無數次後還是接不住,在大多數時候,都能立於不敗之地。


    此時雙方圍繞著封神台僵持住了。熊三思卻拔槍而走,於金海頓迴,迴身一槍當心!


    他走的是信誓旦旦,迴的是斬釘截鐵。


    蛛弦的劍勢還在,瞳力還在,甚至封神台也被她重新鎮迴去了,心髒卻忽然隱痛!


    這三槍。


    自由,家國,故人歸!


    轟隆隆,轟隆隆!


    薑望在踏空而走的過程裏,隱約聽到身後神山響起的轟隆聲。


    不知道封神台召來的那兩位真妖在做什麽。


    想來太古星城封神台在神霄世界布置了這麽久,必然有足夠匹配這些時間的圖謀。


    特地征召兩尊真妖,不會僅僅是為了殺死自己。


    他並不奢想自己能有機會破壞太古皇城封神台的布局,局勢演變到現在,他佩戴不老泉,手握知聞鍾,若能迴歸現世,便已是巨大成功。


    路在哪裏?


    腳下山河一幕幕倒退,漫步青雲上,薑望搖動了知聞鍾!


    在得到不老泉支持的那一刻,他已然從自己把握的老山山權中,明白了前因後果。知曉不老泉這樣的天地之寶,也想要迴家,想要重獲生機。


    這當然是萬事萬物的本能。


    那麽不老泉知不知道迴歸現世的路,自己跟不老泉當然是無法溝通的,但有「如使知聞」的知聞鍾在此,或能有所知。


    鍾聲一響。


    在身後窮追不舍的鹿七郎悚然一驚,長身如貫虹,於高穹折轉好幾迴,展現了神香花海第一鋒的絕妙身法。


    可惜媚眼拋給了瞎子看。


    薑望頭都沒迴,半點多餘動作都沒有的,徑直往前飛。


    那姿態著實滿酒,跑得也著實是快!


    不老泉並不是尊有靈智的存在,有的隻是作為天地之寶的靈性本能。


    知聞鍾也確實是至寶,鍾聲一響,的確讓薑望」知聞」了不老泉。


    但他所獲知的,隻有迴歸不老山、複蘇自我的靈性本能,至於怎麽迴去,根本就是一片空白。


    大概對枯竭已久的不老泉來說,跟著現世承認的封主就可以了,其它的不想再操心。


    薑望也隻能另想辦法。


    不管怎樣說,有知聞鍾在手,迴去的希望大增。不相信在神霄世界一遍遍搖動知聞鍾,看不到一條迴家的路。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他必須要擺脫兩位真妖的追殺,必須有安心敲鍾的時間和空間。


    心中百轉幹念已掠過,薑望在穿山越嶺的過程裏驟然迴頭,手上銅鍾響,掌中劍如虹。


    須先斷尾好藏形。


    苦海迴身!


    自來迴馬槍是沙場絕活,迴手創薑望也使得極好。


    但從未有哪一式,有苦海迴身這般自然。


    似幡然醒悟,是迷途知返。簡直妙不可言。


    古難山真傳在驟遭裝殺時的極限反應,就是利用這一式身法來完成。


    隻可惜被知聞鍾洞察得徹底,本該固若金湯的緊急防禦,在知見滿溢的三昧真火下不幸飛灰。


    但身法是絕佳的身法,立意是絕佳的立意。


    知聞鍾洞察得是清清楚楚。


    薑望向來是不吝於讚頌對手的,故而在此時以此式對鹿七郎展開反逐!


    羊愈若在天有靈,也可理解成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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