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真的,就這種無腦指控,連正常時候的王夫人自己都騙不了,可誰讓她已經徹底豁出去了呢?


    其實,說歹毒點兒,就算今個兒是寶玉死了,王夫人都未必會有這般大的反應。[看本書最新章節請到.]原因很簡單,她原就有個穩妥可靠的嫡長子珠哥兒,對於寶玉這個嫡次子本就不怎麽放在心上。況且,在她原本的預想之中,寶玉的後路是由賈母來鋪就的,至於她所在意的兩個兒女,珠哥兒和元姐兒才是她下半輩子最大的倚靠。


    可是,元姐兒——賢嬪娘娘她死了啊!!


    王夫人完全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偏巧,她原就堅信賈母是個烏鴉嘴。前車之鑒那麽多,王夫人有時也恨自己,為何不早早的警覺,也許她能提前有所行動的話,事情的結果就會變得不一樣了呢?可惜,這世上沒有後悔藥,她又不可能真的恨死自己,被懊悔和怨毒逼得很了,她所能做的就是將一切責任都歸咎到旁人身上。


    那個所謂的旁人就是賈母。


    自私的人總是這樣的,甭管真相如何,她隻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所想到的才是真相,同時她也會盡可能的將責任推給旁人,仿佛這樣子自己就能安心了,就不會再覺得愧疚痛苦了……


    “王氏,你能不把本侯當傻子嗎?”賈赦麵容肅穆,頭一次在賈政倆口子跟前自稱起了侯爺。


    賈政霍然抬頭,隨後又頹廢的垂下了頭。


    盡管有些吃,可賈政終於清晰的意識到了自己和賈赦之間的差距有多大。他倆的確是嫡親兄弟,可兩者之間的差距已經不單單用一句占長所能解釋的了。甭管是榮寧侯爺的爵位,還是正一品殿閣大學士,這些都是賈赦自己掙來的,跟已故的榮公賈代善並無太大關聯。


    而彼時,王夫人也漸漸的冷靜了下來。


    “對,你們是親兄弟,我早就該知道,就算我說了實話,你也未必會相信。這是家醜,就算兩家早已分家,可這事兒一旦宣揚出去,你也討不了好。倒不如索性將一切責任都推給我這個外來的媳婦兒,倒顯得你們的無辜了。”


    王夫人笑得異常詭異,她知曉這一次自己決計是躲不過去的,可她卻是打定了主意,就算是死也要拉個人當墊背。況且,賈政也該死了,女子上了四旬多半都不能生養了,可若是換成男子,誰敢肯定呢?連市井小民都知曉,有了後娘就有後爹,與其讓賈政續弦再生下嫡出子女,還不如他們倆口子一道兒都去死了,倒也落了個幹淨!


    “你還是不肯說實話嗎?你就不怕我報複在……你兒女身上?”賈赦原本是想說家人的,不過轉念一想就知曉,王夫人在意的人很少很少,最起碼她一點兒也不在意賈政的死活。


    “兒女?我女兒她已經沒了啊!”王夫人捂著心口,那裏痛得讓她不由的痙攣了一下,“你要怎麽報複?你告訴我,你打算怎麽報複?”


    珠哥兒的身份很特殊,托了當年榮國府子嗣稀少的福,在賈赦的眼中,珠哥兒的地位並不比他親生兒女來得低。所以,王夫人敢肯定,賈赦就算要報複,也絕對不可能向珠哥兒下黑手的。


    然而,賈赦接下來的一番話,卻是讓王夫人心神俱裂。


    “是的,你女兒已經沒了。可你知曉她是怎麽死的嗎?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她是自縊而亡。至於緣由,你可以自己去猜,我隻能說這裏頭涉及到皇室秘辛。簡而言之,聖上非但沒為賢嬪娘娘的死感到絲毫悲傷,反而惱怒異常。不過,看在咱們家世代忠臣的份上,聖上也不至於做得太絕。可若是……”


    “不不不!你不能這麽做!娘娘她已經歿了啊!”王夫人幾乎完全崩潰了,她根本就不敢想象,若是元姐兒因著她的緣故,而在離開人世之後還徒留罵名,這讓她死後如何有臉去見孩子啊!


    賈赦冷冷的看著她。


    慢慢的,王夫人麵上瘋狂的神情平靜了下來,取而代之的卻是陣陣絕望和淒涼。


    是的,賈赦正如她先前所料想的那般,並不會對珠哥兒下手,事實上人家壓根就沒打算去作踐已經分出去的二房。莫說賈赦隻是無比嫌棄蠢弟弟,就算倆人真的有生死大仇,那也該先解決的外界矛盾,再細細商討,而不是讓外人瞧見他們兄弟二人自相殘殺。


    “我說。”


    許久許久之後,王夫人才將自己心中所思所想,並無限的怨毒盡數倒了出來。


    在她的訴說之中,造成如今一切後果的,無異於是賈母那種人神共憤的烏鴉嘴。賈政為何一事無成?因為賈母誇了他大半輩子。賈赦為何一飛衝天?因為賈母一直不停的對他嫌棄謾罵。她的娘娘為何會小產?因為賈母說她母子平安,一舉奪男。她的娘娘為何如今又會身亡……


    “我記得,我清清楚楚的記得,就在琮兒尚公主那一日,老太太她說娘娘必會長命百歲!後來,等聖上允許宮妃省親的旨意傳來後,她又不止一次的說,她早就盼著這輩子還能再見到娘娘一迴……”


    王夫人撲倒在地上,哭得肝腸寸斷。


    對此,賈赦隻冷冰冰的甩出兩個字:“偏執。”


    可不是偏執嗎?甚麽烏鴉嘴,這壓根就是以訛傳訛的事情。就像某些神神叨叨的事情,信則有,不信則無,說白了這些事情都是王夫人自己琢磨出來的,完全沒有任何證據。


    旁的不說,王熙鳳第二次懷孕的時候,賈母一時不察,又脫口而出這一次準是哥兒。若真的照王夫人所言,豈不是王熙鳳該再度誕下一個姐兒?


    胡說八道!


    “大哥,如何可能證明我的清白?這一切都是王氏那毒婦的錯,我、我要休了她!”


    賈赦目光冷冽的望向了忽的好像活過來的賈政:“你是說真的?”


    “當然!”賈政並不知曉賈赦這是故意嘲諷他,還道是在詢問他的意見,便咬牙切齒的道,“王氏這毒婦,多年前我就想休棄了她。無奈當時老太太一直勸我看在孩子的麵上,忍忍罷。對,我是忍了,我一直都在容忍著她。可如今大哥您也看到了,這個毒婦竟然妄想害死老太太!”


    “所以你打算休棄了她?”


    “對!我一定要休棄了她,這種毒婦還留著做甚麽?大哥您也不用擔心珠兒、寶玉的名聲,迴頭等老太太無事了,定會給我再尋一門妥當的親事,到時候索性將珠兒、寶玉記在續弦名下,雖出身是要低了一等,可好歹不用被王氏這毒婦所牽連!”


    這番話,賈政說得那叫一個慷概激昂,聽得賈赦嘴角直抽抽。


    倒是原本一直不曾開口的璉哥兒,一個沒忍住開口噴道:“那索性也沒休棄了,不就不會影響到珠大哥哥了?讓她去家廟待著,既不會影響名聲,又能給予懲罰,犯得著非要休棄嗎?”


    十二伸手拽了他一把,暗示他稍安勿躁,可璉哥兒也是真忍不住了,一方麵他是在為珠哥兒擔憂,另一方麵他也被賈政的薄涼所震驚。說真的,休妻真的不是開玩笑的,哪怕恨得再厲害,你倒是偷偷的弄死她呢,怎麽著也好過於直接將人休棄。


    要知道,若是今個兒王夫人死了,反而不會連累到人,可若是她被休棄了,迴頭絕對還是難逃一死,卻會因此牽連無數。


    “璉兒你是怕連累到鳳丫頭嗎?”賈政忽的冷笑道,“二叔作為過來人,也勸你一句。王氏女瘋起來連她們自己都怕,你還年輕,倒不如趁早休棄了鳳丫頭,讓你爹娘再給你尋個好的。”


    賈赦目瞪口呆,十二也傻眼了。


    璉哥兒簡直就要原地爆炸,莫說這年頭本就是勸和不勸離的,光是他們之間的親戚情分,就沒的做出這般缺德冒泡的事兒。


    其實,璉哥兒的脾氣一點兒也不好,隻是他打小被十二和迎姐兒欺負慣了,以至於養成了謙讓弟妹的習慣,問題是他一點兒也不覺得自己應該謙讓賈政這個徹頭徹尾的蠢貨!


    “我家鳳丫頭哪裏不好了?就算她有天大的不是,她有我這個當夫君的管著,有我爹娘當公婆的教著,再不濟也有我老泰山看著。怎麽就輪到你個蠢貨上趕著教訓起人了?你憑甚麽教訓她?就憑你一介白丁的身份?還是祖父當年臨死前也要上折子替你求官職?你不就是個考了一輩子連個舉人都考不過的嗎?不對,應該是連童生、秀才你都過不了!你以為你是誰?仗著年歲大輩分長就能叫囂了?哼,門外叫花子也有比你年歲大的,你怎麽不讓他們教訓你呢?”


    “哥!哥哥!”十二一臉的慘不忍睹,他就知道他哥聽不得這話,遲早要炸,卻是沒想到自己隻懵一會兒,他哥就原地爆炸了。


    “別攔著我!這蠢貨算是怎麽個意思?自個兒蠢還以為別人跟他蠢得如出一轍?二太太做甚麽要看不起你?因為你蠢啊,因為你沒用啊,因為你窩囊啊!你問她,但凡再給她一次機會,她願不願意嫁給你這個除了出身以外,一無是處蠢貨?你問她願不願意!!”


    璉哥兒一麵跳腳一麵怒噴,不得不說,夫妻相是很有道理的,不是說真的長得像,而是同住一個屋簷下,吃一道兒睡一道兒,久而久之,一些言行舉止就很想象了。


    而彼時,賈政完全已經看呆了,他自詡挺了解這個侄兒的,卻不知曉他侄兒炸起來那麽可怕。


    與此同時,王夫人隻冷冷的看了賈政一眼:“若非擔心連累到我兒女,我一早就跟他和離了。賈政,你真以為自己有多招人嗎?莫說我了,就算是通房丫鬟看中的也不是你這個人!”


    眼見賈政要開口,王夫人索性豁出去戳穿了他的想法。


    “別折騰了,你不就是巴望著將我休棄了,然後再迎娶一個高門貴女嗎?頂好就像大嫂那樣的對不對?出身書香世家,父兄皆是朝中重臣,一門清貴桃李滿天下,再給你生幾個輕而易舉就能通過科舉走上仕途的嫡子……哈哈哈哈,你也不瞧瞧你自己是個甚麽德行!便是我,當年若非娘家老爺子提親被拒,如何會輪到你!”


    “你這話是甚麽意思?”賈政麵上一陣青一陣白的,既為王夫人戳穿了他的心事而惱羞成怒,又被她最後那句話所驚道,“甚麽叫做老爺子提親被拒?難不成當初王家另有打算?”


    “廢話!你以為王家隻這般野心?金陵四大家族,賈、史、王、薛。我父親當年是奔著榮公嫡長子去的,若非榮公眼界高,不願嫡長子迎娶武將世家的嫡女,你以為我會退而求其次?便是這般,我父親也是試探過其他人家的。可惜,當時你竟是看起來最像樣子的,這能怪誰?誰叫我是武將家裏女兒。”


    王夫人一臉的悲切,其實她並不是真的愛慕賈赦,至始至終她看重的就是賈赦當年的身份地位。同樣的,賈政也並非愛慕那拉淑嫻,而是看重張家的權勢,以及所能帶來的好處。


    這事兒雖說出來令人驚異萬分,不過仔細想想未必不能接受。


    就是作為當事人之一的賈赦……有點兒囧。


    再看賈政,這會兒已經被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偏生,王夫人並不想就此放過他:“你以為呢?你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榮公嫡次子,自幼飽讀詩書,將來鐵定前途無量……我呸!璉兒說的一點兒也不錯,你就是個考了大半輩子連個童生都考不過的蠢貨!你讀了一輩子的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我看你還不如我這個大字不識一籮筐的婦人!”


    “你你你……潑婦!潑婦!!”


    可憐的賈政,他其實並不擅長口舌之爭,偏生王夫人卻是個嘴毒的。甭管是拐彎抹角的指桑罵槐,還是正麵懟上互噴,她一點兒也不怵。


    尤其到了這會兒,王夫人太清楚自己的下場了,左右也是個一死,她還不如趁著能喘氣的時候,將賈政這個偽君子真小人的麵皮給扯下來。


    “對啊,我就是潑婦,可你政二老爺你以為你是甚麽東西?仗著自己的嫡親大哥養在祖父母跟前,拚了命的在父母跟前說他的壞話,撒嬌爭寵,愣是哄得榮公將唯一一個國子監監生名額予了你,還對外道,說你極有念書的天賦。哈哈哈,真有天賦,考了一輩子啥都沒得到,你真的是太有讀書天賦了!”


    “你閉嘴!閉嘴!!”


    “我偏不。左右你都要休棄我了,我有甚麽不能說的?你還指望我死了以後,老太太給你尋門貴親?做夢罷你!就你這個慫樣兒,老太太跟前的鴛鴦都瞧不上你!還貴親呢,你當世家貴女瞎嗎?擱早二十多年前,你是榮公的嫡次子,就算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優點,至少占了個年輕。如今呢?兒女都那麽大了,孫子都有了,你還整日裏做著白日夢!我倒是要看看,你落得甚麽結果!”


    “王氏!我這輩子最後悔就是娶了你這個潑婦!”


    “彼此彼此,你以為我看得上你嗎?蠢了一輩子還以為自己很能耐很聰慧的蠢貨!!”


    ……


    ……


    賈赦一臉的空白,十二保持著拽住璉哥兒的狀態,璉哥兒原本準備了一大車的話想要噴死賈政,卻硬生生的被卡在了嗓子眼裏,好懸沒給憋死過去。


    父子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從對方眼裏看到了極為深刻的無奈。


    這都是甚麽事兒呢!


    “要不,讓他們先吵會兒?”半晌,賈赦才憋出了一句話。抬眼見賈政倆口子完全沒有理會自己的意思,索性一手拉一個,先將倆兒子從房裏拽了出來。


    出了房間,順手關了房門,賈赦站在廊下,抬眼望向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映了半邊天的晚霞,覺得他的人生真忒麽操蛋!


    十二拿手肘一下又一下的捅著璉哥兒,直到把璉哥兒弄得煩了,反手在他胳膊上來了一下,叫他消停些。偏十二變扭上了,倆人擰來擰去的,在賈赦背後各種小動作,直到賈赦驀然迴頭,他們才趕緊跳開來站定。


    “這倆要吵到甚麽時候?”賈赦壓根就沒注意到自家那倆蠢兒子又在犯蠢了,他隻格外怨念的盯著房門,沒好氣的道,“吵啥呢?我覺得他倆蠻相配的。老話不是說了嗎?魚配魚蝦配蝦,烏龜配王|八!”


    “嗯嗯,破鍋配爛蓋。”璉哥兒隨口接道。


    “對啊!”十二冷不丁的大叫一聲,見父兄皆看了過來,忙道出了自己剛發現的秘密,“爹,哥,你們說二老爺和二太太像不像寶玉和薛家那姐兒?”


    賈赦橫了他一眼:“你說反了罷?”


    “不不,沒反。我的意思是,當初寶玉看上了林家姐兒,薛家姐兒則看上了咱們家的璟兒。結果,你們也知曉了。難道不覺得很像嗎?”十二一臉的敬佩,他是在敬佩他自己的聰明才智。


    “滾滾,你倆都趕緊滾蛋,老子一看到你們就眼睛疼!”賈赦也是煩了,直接將這倆混賬小子轟走了,左右賈政倆口子也是蠢到了一定境界,就算有心幹壞事兒,也沒那個腦子。當然,這並不代表賈赦就沒有防備,他早先就讓賴大安排下去了,派了十來個護院圍著這裏,順便還特地提醒了一句,別送水和食物。


    對付這種吃飽了撐著沒事兒幹,光會闖禍惹是生非的混賬東西,就應當清清靜靜的餓上他們幾頓!


    前院發生的事情,尚未傳到後院這邊。而作為知情的賈赦父子仨,也沒打算讓那倆蠢貨的言語叨擾到後院女眷。說真的,甭管是讚美還是鄙夷,從賈政倆口子嘴裏過一遍,那就隻剩下了滿滿的嘲諷。


    倒是他們仨來得巧,才剛到榮慶堂不久,賈母就慢慢的清醒過來了。


    其實,賈母也不算是暈厥了,她隻是被結結實實給嚇懵圈了。沒法子,甭管祖上有多麽的榮耀,哪怕曾經曆經無數血戰,也難保子孫後代是個慫貨。賈母這樣已經算是不錯了,至少沒直接被嚇死過去,饒是如此,等服了靜心凝神的藥,也是滿腦子漿糊,足足到了素日裏用晚膳的時辰,才堪堪迴過神來。


    “鴛鴦……”


    賈母下意識的喚了一聲,旋即瞳孔一縮,整個人痙攣了一下,旋即才長長了歎了一口氣,拿眼看向一直守在跟前的那拉淑嫻並王熙鳳。


    雍華公主早先得了泰安帝的口諭,趁著宮匙尚未落下就趕著入宮去了。她是女子,又是公主之尊,留宿後宮那就不叫個事兒,反正有泰安帝的應允在,她想怎樣都成。


    至於迎姐兒,總不能所有人都杵在賈母跟前不做事兒了,她自然要出麵安排些事情。而璟哥兒則更慘,他得負責照顧小五以及倆侄子侄女。


    也因此,賈母迴神之後,看到的隻有那拉淑嫻婆媳倆,以及隨後趕來的賈赦父子仨。


    “鴛鴦怎麽樣了?”賈母凝神看了好久,這才吐出了一句較為完整的話,隻是仍舊氣若遊絲。


    那拉淑嫻迴道:“先請了大夫瞧,後來索性讓太醫也幫著看了看。那孩子是個好的,我已經做主讓人拿了最好的禦賜傷藥予她,也安排了人照顧她。等迴頭她好點兒了,就讓她來給老太太請安。”


    “哦,沒事兒就好。”賈母蔫蔫兒,說不出來是沒精神頭,還是真的被傷透了心,或許兩者皆有也極有可能。


    王熙鳳這會兒已經喚了丫鬟端了小米粥過來,服侍賈母用了小半碗。待墊了墊肚子後,才又端了湯藥,勉強喂了下去。旋即又投了帕子,給賈母簡單的清洗一番後,這才同那拉淑嫻一道兒退開,讓賈赦父子仨走到跟前來。


    賈母一臉的委屈,也沒吭聲,隻怔怔的望著賈赦。


    “老太太……”賈赦是一臉的無可奈何,捫心自問自己這輩子雖混賬了一點兒,好賴也沒幹喪盡天良的事兒,怎麽家裏頭大事兒小事兒跟趕場子似的,一堆堆的湧上來。盡管也不是完全沒法處理,可見天兒的事趕事兒,也怪煩人的。


    尤其今個兒這事情,全盤推到王夫人身上鐵定也虧心,旁的不說,賈母也忒有些缺心眼了,就算堅信自己並非烏鴉嘴,就不能略微顧忌一點兒嗎?聽聽賈母先前說的那話,祝福賢嬪娘娘長命百歲?好嘛,長命百歲肯定是好詞兒,關鍵是你一老太太祝福自己的親孫女長命百歲?這不是腦子有坑又是甚麽?


    無奈的是,這缺心眼兒的老太太不是旁人,是賈赦他親娘!


    “赦兒,那王氏、王氏……”見賈赦隻喚了一聲就沒動靜了,賈母也是急了。別看她多年來打壓大房捧著二房,可這些跟王夫人一點兒關係也沒有。事實上,在賈母最厭煩大房的時候,她也沒嫌棄過那拉淑嫻。反過來說,自打王夫人進門的那一日起,賈母就沒有停止過惡心王夫人。


    “賈政和王氏如今都被關在前院空房舍裏,我打算等他倆略冷靜一點兒,再好生算總賬。”


    “這事兒同政兒有甚麽關係?”賈母登時急了,“赦兒,當時你不在場,你不知曉……”


    賈赦麵無表情的聽賈母講述了一遍當時的具體情況。大體上同他了解的相差無幾,細節處則是醜化了王夫人,美化了賈政。譬如說,容嬤嬤當時隻是用最貧乏的言語講述了王夫人的罪行和賈政的不作為,到了賈母嘴裏,王夫人就成了十惡不赦如同從十八層地獄爬出來的妖魔一般,至於賈政則是單純的被嚇傻了。


    說真的,聽完了賈母的講述,賈赦心頭隻餘嗬嗬二字。


    誠然,王夫人確實可惡,賈赦從頭到尾也沒打算放過她。(.棉、花‘糖’小‘說’)可賈政就全然無辜?好罷,就算他是無辜的,那麽請問為何在王夫人行兇之後,賈政依然沒啥反應呢?直到緩過來之後,也光顧著討伐王夫人的罪行,以及洗白自己。


    從賈赦的立場來看,賈政的行為讓他真正的感到心寒。


    “這事兒我會處理的,老太太您隻安心調養身子骨。”賈赦垂下了眼眸,他並不打算跟賈母解釋太多,左右這事兒原就不該由一個婦道人家插手。


    “不要放過王氏!”賈母滿臉的恨意,她要一個承諾。


    “好。”賈赦一口答應下來。


    許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承諾,當然更有可能是身子骨堅持不住了,賈母又叮囑了兩句話,就半昏睡過去了。那拉淑嫻讓幾個小的先留在內室裏,自己則跟賈赦到外間說話。


    打從一開始,賈赦便沒打算刻意隱瞞,不過也沒打算仔細說就是了。將宮裏府上的事情一句話帶過以後,他便直截了當的道:“賈政和王氏我都不會放過,左右珠兒已經長成了,那李氏我冷眼瞧著,雖有些小家子氣,好在她對於珠兒和兩個孩子都是極為上心的。這樣就成了!”


    那拉淑嫻安靜的聽完了賈赦的話,才點頭道:“早該這般了,沒的一次兩次的給他們機會。我看珍哥兒如今就挺好的,靠兒子又如何?總有一日要靠的,早晚不都一樣?”


    “對,就照著珍哥兒的舊例來,讓賈政那蠢貨直接當老太爺罷。家主之位讓予珠兒,管家的事情也有李氏在。倒是那幾個庶出子女麻煩得很。”賈赦頭疼的捏了捏眉心,心下將賈政抽了一遍又一遍,“寶玉也罷了,到底是嫡子,你說賈政那蠢貨咋就那麽想不開弄出一堆的庶子庶女來?”


    “也不算麻煩,左右隻是花些錢米罷了,他們家沒那麽窮。”


    有一句話,那拉淑嫻沒有點明,便是那珠哥兒之妻李紈,也不是甚麽善茬。怎麽說呢?李紈那性子不是不好,而是太自私。在李紈心目中,整個賈氏一族,唯獨隻有珠哥兒和她親生的兩個孩子才是她最為在意的,旁的人就算死了她也斷然不會皺一下眉頭。


    簡單地說,但凡珠哥兒成為家主,整個分出去的二房一家子落到了李紈手裏後,幾乎可以斷定其他人的日子有多慘。李紈不至於故意苛待他們,卻也絕不會對他們上半點兒心,包括身為嫡子的寶玉。索性寶玉也不小了,這年頭哥兒十五六歲成親的極多,可十二三歲成親的也不算少。想來,以李紈的性子,應該會早早的讓寶玉成親分出去單過,至於那幾個庶出就更容易打發了。


    李紈就是個麵熱心冷的,不算壞,卻也斷然稱不上好。


    “就這麽辦罷,有我在,珠兒自然能成為真正的家主。”賈赦冷著臉道。


    沒錯,他當年既然可以越過賈敬、賈珍,獨扶持蓉兒上位,那麽如今照樣可以扶珠哥兒成為家主。況且,珠哥兒本就是嫡長子,又是有官職在身的,就是到時候在外頭掛牌匾,這從五品翰林院侍讀府,也比單純的賈府來得好聽罷?


    當然,到時候賈政是個甚麽想法,會不會因此喪失了活下去的勇氣,就跟賈赦沒有半分幹係了。


    倆人正說著,容嬤嬤匆匆趕來:“主子,珠哥兒過來了。”


    珠哥兒是在放衙前,才偶然間得知賢嬪歿了的消息,忙急匆匆的迴了自家府上,結果就看到李紈一臉慌亂的守在二門口。問清楚了賈政和王夫人倆口子打從早間出門就再沒迴來後,珠哥兒趕忙又往榮寧侯府趕。虧得他素日裏同大房這邊關係不錯,賴大也沒為難他,一麵讓人趕緊去後頭報訊,一麵親自領著他過來了。


    等見到了賈赦和那拉淑嫻,珠哥兒想也不想的就跪倒在地。


    “做甚麽行這般大禮?”賈赦挑了挑眉,語氣倒不似方才那般生硬了,隻道,“知曉了多少?”


    他能知曉多少?珠哥兒苦著臉向賈赦印證了賢嬪的死訊,又替父母請罪:“無論如何,大老爺您做事自有您的道理,我隻求您別太跟老爺太太計較。”


    賈赦向那拉淑嫻努了努嘴,後者迴給他一個悠著點兒的眼神,旋即便先迴了內室,喚璉哥兒和十二出來。


    “王氏認為賢嬪娘娘之死,全拜老太太所賜。因而當眾意圖殺害老太太,有數人為證,其中一人便是賈政。如今,賈政明言想要休棄王氏,你倒是告訴我,我要如何不跟那倆蠢貨計較?!”


    珠哥兒麵色煞白。


    子不言父母之過,可有時候父母做得太過了,便是身為人子也無顏替他們求情。王夫人謀害賈母自是大罪,賈政愣是要借此休棄王夫人難道就沒錯嗎?


    “老太太可好?”半晌,珠哥兒才勉強擠出了這句話。


    璉哥兒和十二相繼走到了外間,正好聽到這話,十二便嗤笑一聲:“好,當然好,運氣賊好的沒被政二太太拿大青瓷花瓶給砸死呢。”被璉哥兒杵了一下,十二不屑的道,“隻需他們做得,還不準我說?我還沒說政二老爺忙著休妻妄想再去個世家貴女為妻呢!”


    “你少說兩句!”賈赦沒好氣的瞪了十二一眼,轉而又看到珠哥兒,“你們家的事情,其實我半點兒都不想理會,偏生一個兩個的都不消停。索性我在這兒給你撂個準話,你若能管束他們,那就領他們迴去,要不然便送他們去陪老太爺罷了!”


    “大伯!”珠哥兒差點兒要被嚇炸了,隻滿臉驚恐的望著賈赦,“我、我要怎麽做才行?好好,我管束他們,我一定能管束他們再不招惹是非!”


    “知曉怎麽做?”賈赦猶有些不信。


    “放心,我一定會做好的。”珠哥兒臉色極為難看,他當然清楚為人子想要管束父母有多艱難。不過不要緊的,比起失去雙親,他寧願遭人唾棄,“我會讓人布置一座家廟,讓太太好生修身養性。我也會讓老爺安生下來,絕不會再讓他去打擾大伯的清靜。”


    很難,甚至難於登天,可不試試又怎麽知曉呢?盡管珠哥兒打小身子骨就不大好,可事實上他反而是個性子堅毅之人,要不然也不會拖著病體苦讀,愣是考取了功名,並在幾年之內在翰林院徹底站穩了腳跟。他不傻,非但不傻他還總是能做出最好的選擇,隻是前途艱難,他恐怕會比以往過得更為艱辛。


    賈赦認真的望著他。


    “你喚個人去跟家裏打個招唿,今個兒索性留下來住一宿,明個兒我帶你去找蓉兒。賈政他太蠢了,年歲也不小了,該是讓年輕人當家做主了。”


    珠哥兒慘笑一聲,怎樣都成,他隻是不想失去父母。


    對於蓉兒來說,赦大老爺他不抽風還是赦大老爺嗎?也因此,即便大清早的天還沒亮透,就被賈赦親自從被窩裏拽出來,他都淡定依舊。


    甚麽?打算扶持珠哥兒成為家主?成呢,就算您今個兒終於下定決心懟死你那蠢弟弟了,他這個當人侄孫的,還能如何?聽您的,誰讓您最了不起呢。


    賈赦一臉牙疼的揮退了蓉兒,他都不知曉從甚麽時候開始,這個小兔崽子愈發的沒臉沒皮了,是打小就隱藏著這種不為人知的屬性,還是後來索性放飛了自己?再不然就是自己開後門讓他進了驍騎營以後,這貨完全被帶歪了?甭管是哪一種,如今說來都已經晚了,賈赦隻能趕緊辦完事兒趕緊走人,多一刻都不想看到蓉兒那副“雖然你蠢但我不說”的神情。


    倒是珠哥兒,因著昨個兒夜裏那拉淑嫻和王熙鳳都要守在榮慶堂裏,璉哥兒索性拉著珠哥兒去東院歇了一晚,同時也勸了一整晚。到如今,雖說困得要命,不過珠哥兒倒是沒昨個兒那般絕望無助了,用璉哥兒的話說,大不了仔細迴憶一下賈赦是怎麽折騰賈母的,你照著學一學不就結了?


    因此,在看到蓉兒被賈赦一臉嫌棄的打發後,珠哥兒猛地想起了一件事兒。


    “大伯,太太和薛家太太一直都在商議,如何讓蓉兒迎娶薛家姐兒。”珠哥兒如是說。


    不等賈赦迴過神來,已經退到了門邊上的蓉兒整個人都跳了起來,飛竄迴來怒道:“咋還有人提這事兒?我先前已經命人放出去話了,絕不要商戶女!”


    “嗯,我知曉的,所以太太和薛家太太商定,迴頭找個機會坑你一把,讓你不娶也得娶。”珠哥兒一臉的同情,他是真的可憐這個堂侄兒,畢竟身為男子被女子算計,真的很值得掬一把辛酸淚。


    蓉兒簡直要跪了。


    倒是賈赦奇道:“你知曉這事兒?哪個跟你說起的?”


    薛家太太看中蓉兒在大房那頭並不是甚麽秘密,主要是薛家太太當初托的中人就是王熙鳳。隻不過王熙鳳收了禮物又不敢真的攬下這事兒,還裝了一迴病,把這事兒混過去了。按說這事兒雖沒個明確的說法,可到底薛家那頭是個閨女,隻要做出一番沒結果的態度來,想來薛家也不至於刨根究底,這事兒也就能不了了之了。


    所以,蓉兒又是怎麽知曉的?


    看著賈赦一臉的狐疑,蓉兒老老實實的坦白:“二姑姑跟我說的。”


    賈赦簡直要被氣樂了:“一個兩個的,都不消停!”又一想,迎姐兒當然會這麽幹,她素來跟蓉兒交好不說,關鍵是一個是自家的侄兒,另一個是所謂故交家的姐兒,在她看來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當下,賈赦隻得又道:“你是男子,誰還能逼你娶妻?但凡你說不要,她們能如何?”


    “那可不一定。”珠哥兒看了看蓉兒,到底還是沒忍不住說了出來,“要是故意使計算計呢?但凡坐實了名頭,到時候再來個以死證明清白,又該如何收場?”


    這話一出,莫說蓉兒了,連賈赦都是一副漲見識的神情。見過強搶民女的,聽過霸王硬上弓的,就聞所未聞這種女子上趕著算計男子的。關鍵是,蓉兒那就不是個善茬!


    “嘿,我還真來脾氣了,她們薛家要算計我是罷?來啊!看誰算計得過誰!”蓉兒氣得咬牙切齒,他的長相是偏秀氣的,可惜他的脾氣一點兒也不秀氣。以往迎姐兒欺負他,那是因為他倆感情好,換一個人試試看,他不懟死姓薛的,他就把姓倒過來寫!


    “行了行了,消停點兒罷。”賈赦皺了皺眉頭,轉而看向珠哥兒,“你特地說這些,是不打算沾手薛家的事兒?”


    珠哥兒一臉的尷尬:“大伯,我一定會盡全力管束住老爺太太,可薛家那頭我卻是真的沒法子了。本就不是一家子,姻親又不是管閑事兒的理由。況且,薛家那姐兒一看就是個有主意的,偏太太還拿了薛家不少錢,我瞧著薛家母女的態度,似乎是拿捏住了太太。”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倘若今個兒王夫人仍是榮國府的二太太,那她倒是用不著懼怕薛家太太了。偏生,隨著賈家分家,王夫人如今啥都不是了。薛家是皇商,可皇商也是商人,商人本就逐利,一看無利可圖,自是忙不迭的尋旁的好處。恰好,薛寶釵看得通透,確定賈赦不欲多管賈政倆口子的事情,索性連著出了好幾個主意,逼著王夫人不得不就範。


    若是沒有賢嬪娘娘歿了一事,王夫人是打算等過段時日,先讓蓉兒跟薛寶釵私底下見個麵兒,再等省親那天,借娘娘的嘴將這事兒定下來的。


    真要到了那會兒,有事兒沒事兒就已經不重要了,但凡蓉兒還要臉麵,這門親事他也隻能捏著鼻子認下來。


    珠哥兒將事情原原本本的說了出來,再看向蓉兒時,自是一臉的愧疚:“蓉哥兒,這事兒是太太不對,我替她向你道歉。可薛家那頭,我是真沒法子。所幸如今太太沒法生事兒了,又沒有娘娘幫襯,薛家大概是無力成事兒的。”


    “那可未必!萬一她豁出去在門口堵我呢?我天天往外跑,她想堵我多容易呢。到時候萬一她硬賴我毀了她的清白……哼,那我就毀給她看!!”


    “得了得了!”賈赦差點兒沒噴出來,橫了蓉兒一眼,叱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薛家到底跟咱們家沾親帶故的,這事兒我幫你料理了,你給我老實點兒。”


    蓉兒癟著嘴一臉怨念的瞪著賈赦,明明他是受害者,居然還叫他悠著點兒?偏生,賈赦不單身份地位比他高多了,還是他祖父輩兒的,連他老子見了賈赦都像是耗子見了貓似的,他這個小的還能如何?


    “迴頭我跟二姑姑告狀去!”蓉兒恨恨的道。


    陰謀詭計這種事兒,沒拆穿前確實麻煩,可一旦知曉了對方的全部計謀,破壞起來別提有多容易了。這也虧得去年間太上皇忽的薨了,要不然估計早在去年間,薛家就迫不及待的動手了。真要是如此的話,指不定蓉兒還真能吃虧。好在如今就沒啥好怕的了,賈赦琢磨著,索性來一招釜底抽薪,將王夫人和薛家太太姐妹倆恩斷義絕!


    想起來容易,做起來也不難。


    賈赦先往工部跑了一趟,要了南方津州城的邸報,讓人幫著抄錄了關於修橋鋪路那段的消息,旋即讓人去薛家遞了個口信,說賈母病了,想念善解人意的薛寶釵,問能否抽空過來瞧瞧。


    且不說薛家接到帖子是如何的歡天喜地,又是如何歸整衣裳首飾,爭取再度攀上榮寧侯府。單說侯府這邊,賈赦已經允了珠哥兒將賈政倆口子接迴去,當然也沒忘記親自上陣揍了賈政一頓。


    又一日,薛家母女倆登門拜訪了。


    探望賈母自是允許的,隻不過在探望之後,還沒來得及離開榮慶堂,就被賈赦命人將她們請到了後頭的抱廈處。


    這裏離哪兒都有一段路程,因而最是清靜不過了。賈赦和那拉淑嫻都在,簡直薛家母女倆時,也沒有任何廢話,直截了當的甩出了早已備下的邸報。


    “薛蟠這幾年一直忙著督建,很有種洗心革麵的意思。聖上也覺得他做得不錯,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就算當初是錯手害了人家書生,卻也非親手所殺。如今,他已經到了津州城,那邊離金陵亦是不遠,也並非窮山惡水之處,依我看,你們不如趕過去與之團聚罷。”


    薛家太太早已渾身輕顫的奪過邸報細細看了起來,其實裏頭關於薛蟠的內容很少,可到底薛蟠當時頂了個督建的頭銜,雖無工錢卻有虛名,倒也在邸報裏出現了幾次。


    看著看著,薛家太太不由的淚流滿麵,薛寶釵心裏也不好受,隻不由的脫口而出:“哥哥也真是的,既無事兒,為何不來封信呢?白讓母親擔心這些年。”


    “他來信了。”賈赦冷冷的道,“每三個月一封信,一次都沒落下過。隻不過除了頭一封送到了璉兒媳婦兒手裏,後轉交予你們外,其餘的信函全部都被王氏截留了。對了,薛家姐兒當初也上了小選的名單,同樣是被王氏讓人抹了去的。”


    “甚麽……”薛家母女倆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底裏看到了滿滿的震驚和不敢置信。


    “本侯沒必要在這種事情上騙你們,不過本侯也確實沒打算幫你們。說到底,王氏才是賈家的人,她縱然有千錯萬錯,也輪不到外人來指手畫腳。另外,王氏已經全盤托出,說你們正在謀劃逼迫蓉兒就範,是罷?她還說,之前薛家姐兒瞧上了我家璟兒,可有此事?”


    薛寶釵整個腦子轟的一聲,登時臉紅得幾欲滴血。


    再看薛家太太,也沒比她好多少,隻不過相較於女兒的羞憤,她則是麵色慘白毫無血色。


    “有些事情,本侯不想跟你們計較太多,沒意思。今個兒以老太太的名義喚你們過來也是想問問清楚,你們到底想怎麽樣?以前的事情皆既往不咎,可若是你們仍要算計我賈家的人,那就休怪我不客氣。說難聽點兒,但凡有這個心,本侯想要懟死薛蟠易如反掌,你看到時候誰敢慘我!”


    “侯爺……”薛家太太噗通一下跪倒在地,薛寶釵也身子一軟,跪了下來。


    “看在紫薇舍人薛公的麵子上,本侯也不欲將你們趕盡殺絕。迴頭自會派一隊得力的護院打手,陪你們一道兒去津州城尋找薛蟠。放心,薛蟠半點兒事情都沒有,且你們得不到他的消息,他卻可以通過朝廷的耳目,得知關於京城裏不少消息。不過估計,薛大傻子應該在納悶,為啥你們連一封迴信都不給他去。”


    “蟠兒……我的蟠兒!”


    “哥哥!”


    薛家母女倆抱頭痛哭,其實她們之所以非要扒住王夫人不放,甚至打算豁出去一切也要賴上蓉兒,不過就是因為心裏的不確定。


    孤兒寡母會被人欺淩,若是孤女和寡母呢?那根本就沒活路!


    “三天,甭管是收拾細軟,還是尋某人算賬,都務必要快點兒。當然,本侯也並非不讓你們迴京,可在璟兒和蓉兒娶妻之前,希望你們別迴來。”


    還有甚麽不明白的?薛家母女倆喏喏的點頭應著,半句反駁之詞都不敢有,甚至連責怪賈赦不曾早點兒告知的心思都不敢起。能怪誰呢?賈赦本就沒有義務告訴她們甚麽,真要算起來,王夫人才是真正的狼心狗肺。哪怕像王熙鳳那般收了錢不辦事兒,她們都認了,偏生……


    “母親,咱們要去賈家嗎?”


    此賈家非彼賈家,薛寶釵說的是王夫人那個家。


    然而,薛家太太卻搖了搖頭:“去了也未必能要到銀子,更別提當初銀子都是送給她的,也沒借條更沒有證人,何苦討這個嫌?索性歸整一下細軟,去南邊尋你哥哥。”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薛家太太雖不是正人君子,卻也斷然沒有打落牙齒往肚裏咽的習慣。她隻是不願意在臨走前再生事端,離別好幾年,她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她的蟠兒究竟如何了。不過,縱是如此,臨走前她還是迴了一趟娘家。


    並非跟王夫人交好的王子騰家中,而是她的大哥王子勝。


    薛家太太做的事情很簡單,拿出了一萬兩銀子,隻要王子勝一個承諾。一個永遠也不會站在王夫人身邊的承諾。


    王子勝一口答應下來,他沒告訴薛家太太,其實他閨女恨王夫人恨得要死,他這個當爹的就算幫不了閨女,也不會特地跟閨女作對的。尤其,親家公腦子裏有無底深坑,他才犯不著為了一個打小就看不起自己的妹妹得罪一幫子人呢。


    三天後,薛家母女倆攜帶細軟,輕車簡裝的離開了京城。京城裏的產業自然還留著,左右有掌櫃在,原就無需她們操心太多。倒是因著這事兒頗有觸動,薛家放了好些下人,其中就有薛蟠從馮姓書生處搶來的婢女。


    隻這般,薛家走了,走得悄無聲息,等數月之後,王夫人好不容易緩過來,各種專營想轍兒,想讓人給妹妹遞個話兒,卻在多日之後才得知薛家早已人去樓空。


    而彼時,賈家早已徹底易主了,珠哥兒本就是個性子堅毅之人,既已下定了決心,就絕不會再婆婆媽媽的。接管了整個家後,珠哥兒便將寶玉丟給了賈政教養,筆墨紙硯絕不會少,至於王夫人則被強製送到了家廟,並將她身邊所有的丫鬟婆子盡數發賣。還有那些個庶出子嗣,珠哥兒倒是沒為難他們,哥兒照樣出去念私塾,姐兒則讓李紈幫著教養,一時間整個家的風氣為之改變,好壞暫且不論,至少消停了不少。


    這就成了,說真的,賈赦對於蠢弟弟一家子的要求是真不高,別折騰就萬事大吉!


    不過,賈赦倒是安心了,泰安帝卻過得頗有些不順心。


    賢妃之死就像是一根刺深深的紮在了泰安帝心裏,倒不是有多麽悲傷,而是他覺得神煩。你說要死就去死罷,既是被逼死的,你倒是臨死前留血書寫明了是誰逼死你的。就算生前不知曉,你不會死後來托夢嗎?這麽不明不白的,留下了一堆亂攤子,弄得泰安帝看誰都像壞人,心堵得再也不想去後宮。


    太後愁壞了。


    這會兒真顧不上偏不偏心了,這十四王爺是她兒子,泰安帝也是呢。關鍵是,十四王爺小日子過得美滋滋的,喝酒吃肉玩女人,如今更是連宮都不入了,把她這個老婆子嫌棄到天邊了。再看她的長子,每日裏忙的腳不沾地,明明身子骨不算好,還夜夜批奏章到深夜,明明子嗣稀少,還幾個月不往後宮裏來。


    當然,事實並沒有那麽誇張,就算泰安帝不願看到後宮那些妃嬪,他還是要每日來給太後請安的,每月的初一十五也都會去皇後宮中用膳休息。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不得已,太後隻能將目光盯在了能勸服泰安帝的人身上。


    雍華公主就是那個倒黴蛋。


    有時候事情就是這般無奈,你就是再怎麽能耐,這世上也有人比你更能耐。雍華公主作為泰安帝最受寵也是唯一的女兒,她連泰安帝都敢當眾叫板。可惜的是,這般彪悍的她,卻獨獨懼怕她那祖母。


    原因倒是簡單,隻因雍華公主小時候常跟著嫡母生母入宮給祖母請安。這宮裏的規矩大,當時就給還年幼的她留下了永久性的心理陰影,以至於都這些年過去了,她再度看到她那老祖母——太後娘娘時,還是不免有些腿軟。


    結果她還不能不去!!


    隔三差五的被太後召入宮中,說的卻是成穀子爛芝麻的事情,倒不是太後故意折騰雍華公主,而是連太後自己都不知曉該怎麽開口。讓雍華公主去勸泰安帝少幹活勤跑後宮?不,這種話怎麽著也說不出口,哪怕雍華公主的母妃恭妃早已不伺候泰安帝了,也沒得讓閨女拉皮|條的。


    反觀雍華公主,她其實是猜到太後想說甚麽的,關鍵在於太後不把話挑明,她又能如何呢?她一個當人晚輩的,在外頭倒是可以牛氣了,誰都不敢招惹她,可一旦入了宮,還不是蔫吧了?


    倆人都清楚發生了何事,偏皆裝傻充愣,莫名其妙的就陷入了互相傷害的循環。


    最終,還是雍華公主舉白旗投降了。


    這也是沒法子,太後她已經一把年紀了,幾乎不管任何事情,換句話說,人家有的是閑工夫跟你玩水磨豆腐。再說了,太後想要見雍華公主,隻需要讓人去喚就成了,可反過來呢?雍華公主是為人|妻者,本身又要管著偌大的一個公主府,且她三不五時的還要去隔壁榮寧侯府見公婆見妯娌,更別說她還要照顧十二的衣食住行,順便還得調養身子等著不知何時能到來的孩子……


    她鬥不過太後呢!


    然而,再怎麽樣雍華公主也不願意給自己親爹拉皮|條。


    “噗!你說這些日子你天天入宮,就是為了這事兒?”十二聽完了雍華公主的訴苦,都快笑抽風了,結果抬眼就看到雍華公主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隻能硬生生的咽下笑意,一本正經的道,“其實太後說得也沒錯,聖上他太辛苦了。這人又不是鐵打的,每日裏這般不分晝夜的辛勞,遲早會損害身子骨的。”


    話是沒錯的,關鍵這事兒沒法勸呢!


    “我倒是能勸父皇好生休息,可他會聽我的嗎?”雍華公主也愁啊,有些話說得淺了,肯定不被當一迴事兒,可要是說了,指不定被怎麽收拾呢。


    十二思量再三,倒還真讓他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我倒是能想法子讓聖上歇一歇,不過要是因此害得四皇子吃虧受罪了,你會介意嗎?”十二挑眉道。


    “介意甚麽?那混賬小子就是欠的!母妃一直都說,他素來仗著父皇膝下子嗣不豐,可勁兒的折騰,若不時常吃點兒小虧,假以時日,鐵定能作上天去!”一想到自家蠢弟弟,雍華公主就一肚子氣。她不是不疼愛弟弟,而是每迴都被這個弟弟弄得格外無奈。


    沒錯,泰安帝素來是很疼愛子嗣的,兒子閨女他都疼。然而,甭管怎麽樣,泰安帝也是先皇帝後才是父親的。


    雍華公主最擔心的是,就她那蠢弟弟的腦子,裝個幾年是沒問題的,再不然裝個十來年估計也行。可再往後呢?甭管甚麽人,裝一輩子是絕不可能的,也就是說,蠢弟弟遲早會暴露本性。到時候,要是真的作到了泰安帝都無法忍受的地步,那就真的隻有死路一條了。


    將自己心中的擔憂說了出來,十二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還真別說,他上輩子的渣爹乾隆都有極佳的運氣。一是占了子嗣不豐的便宜,二則是因著雍正爺壽數短。兩下一相加,渣爹乾隆就成了那個唯一的選擇。


    要是他可勁兒的作一把呢?


    十二一麵想著這事兒的成功率,一麵琢磨著要是成功的阻攔了泰安帝的“上進”,曆史又會發生怎樣的改變呢?首先,雍正爺就是活生生被他自己給累死的,所以若能有人阻止,應該多少能延長一些壽數。其次,甭管是前世的渣爹乾隆,還是這輩子的蠢貨四皇子,其實還真就不是當皇帝的料。任性妄為,好大喜功,這兩者擱在尋常人身上不算太大的缺點,身為天子卻真的是要了命了。


    不過,要是真阻止了,又會有怎樣的後果呢?


    四皇子雖然蠢,可他跟十二的關係其實還是挺好的,換句話說,若是將來四皇子登基了,十二的日子過得不會差。不過,這個也未必能夠保證,畢竟前世的渣爹乾隆就是個喜怒不定的性子,鬼知道前一刻好好的,為啥下一刻就瘋了。尤其是親眼見識過乾隆犯抽後,十二就對他再也不抱有任何希望了。


    兩相一比較,十二深深的認為,還是讓泰安帝長長久久的待在皇位上罷!!


    “既然你並不擔心四皇子吃虧受罪,那就沒甚麽問題了。我迴頭叫我爹配合一下,一定要讓聖上意識到這個嚴重問題!”十二信心滿滿。


    見他這般,雍華公主反而不淡定了,忙拽住他問道:“怎麽就能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你打算怎麽做?不對,是甚麽問題呢?”


    健康,還是子嗣?還是兩者皆是?


    “讓聖上意識到,他的兒子們不是夭折、過繼了,就是蠢貨和瘋子。如此一來,即便是為了江山社稷,他也得好生保重自己的身子骨。至於子嗣,與其再添不如好好教導目前這倆。當然,也許聖上在徹底認清楚現實後,還是會選擇再生一個。”


    考慮到那兩位皇子的質量,十二真心覺得沒啥搶救的必要了,還不若直接從頭開始呢。


    雍華公主一臉的茫然。


    再茫然也沒用,十二已經想好了,迴頭就跟賈赦打了個招唿,又拿出了他珍藏了多年的愛物,心疼了好幾個時辰後,這才捂著滴血的心肝,把東西送到了四皇子手裏。


    那是前朝名家董其昌的真跡,若非這副字最容易點燃泰安帝的怒火,他一定舍不得。


    不過,一想到前世被渣爹乾隆霍霍的那些個真跡典籍,十二深深的認為,犧牲一副字,保全其他的,還是很值得的……道理他都懂,就是心好痛。


    把心頭好送出去後,十二那叫一個坐立不安,好不容易聽說四皇子格外欣賞那副字,為了確保萬一,十二還忍著心痛親自去瞧了一眼,然後險些沒直接背過氣去。


    親眼所見跟猜測總歸是不同的,哪怕十二上輩子就知道渣爹乾隆的特殊愛好,當他親眼看到名家真跡被毀時,他還是接受不能。然而,開弓沒有迴頭箭,十二讓雍華公主絆住四皇子,迴頭就帶著董其昌真跡去找泰安帝哭訴。


    他還專門“挑”了個賈赦在場的時候。


    “聖上,四皇子殿下太糟蹋東西了,我珍藏了多年的至寶啊!才兩天工夫就被他糟蹋得不成樣子了,您看,您看!!”


    董其昌的真跡講究一個字與字、行與行之間,分行布局,疏朗勻稱。然而到這會兒已經完全沒必要了,因為所有的留白處全部被蓋上雜七雜八各種各樣的章,當然還有四皇子提筆所書的心得體會,並得到此寶物的喜愛之情。


    最讓人無法接受的是,在真跡的正中|央空白處,四皇子用最粗的毫筆寫了一個鬥大的字:神!


    神你個頭啊!!


    簡直神煩!!


    先皇生前很是推崇董其昌,臨摹的也是董其昌的字,泰安帝仿的則是先皇的字體。也因此,對於董其昌的真跡,泰安帝就算不是格外喜歡,也下意識的會起了珍惜之意。然而……


    十二邊哭訴邊偷眼瞧著泰安帝的反應,而一旁的賈赦則完全傻眼了。即便他曾經是京城裏聞名的紈絝子弟,可因著家學的緣故,他對於珍貴的書畫典籍還是很在意的。倒不是愛得死去活來,而是多少了解一些,畢竟他當年可是被榮國公賈源悉心培養出來的。可這會兒,賈赦已經完全不知曉該說甚麽才好了,他倒是聽了十二的叮囑,也願意配合兒子行事,關鍵是他沒有想到結果會是如此的慘烈。


    #一根直腸通大腦的現實版#


    就連提前知曉了真相的賈赦都懵圈了,更別說完全被蒙在鼓裏的泰安帝了。


    偏十二還不消停:“聖上,原本四皇子跟我索要愛物,我也是自願給他的。可萬萬沒想到他竟會這麽糟蹋東西作踐|人,虧得雍華先前還勸我說,他還小讓我這個當姐夫的讓讓他……有這麽糟踐|人的嗎?”


    說真的,十二還真傷心了,畢竟上輩子被渣爹乾隆糟蹋的文物雖無數,可那又不是他的東西。可擱在如今……他付出的代價也太慘烈了。


    泰安帝氣沉丹田:“來人!立刻將錦嗣那個小兔崽子給老子帶來!!”


    ……


    ……


    四皇子錦嗣覺得自己冤枉死了,六月飛雪也不過如此。


    他很喜歡董其昌的真跡,是發自內心的那種喜歡。當然嘍,喜歡自是要表現出來的,就像看到美味佳肴,他會選擇全部吃下去;看到如水美人,他會想著收藏到後院裏;看到這般珍品的真跡,他當然要在上麵蓋章題詞,以顯示自己對其的喜歡之情。


    其實這麽想想也挺有道理的,畢竟民間也有不少傻貨喜歡在遊覽名勝古跡的時候,刻下“某某到此一遊”的字跡。從這方麵來看,四皇子錦嗣的品位大概屬於市井流的,格外的接地氣。


    然而,關鍵不在於從哪方麵看,而是在於泰安帝是怎麽看的。


    枉你貴為皇子,還是唯二的兩隻之一,可但凡泰安帝想懟你,那也隻能忍著受著。


    所以,四皇子錦嗣才覺得自己委屈死了:“父皇,兒臣是真的喜歡……”


    泰安帝冷笑連連:“那朕也喜歡你,所以在你身上蓋章刻字,你覺得怎麽樣?”不等錦嗣迴過神來,便有宮人將他拿下。當然,泰安帝也不是真打算懟死他,到底是親生的,就算這孩子再混賬再熊,也還是可以試著搶救一下的。


    於是,泰安帝說到做到,讓人在錦嗣麵上、手上全蓋上了大大小小各種印章。這還不算,泰安帝還仿照著被錦嗣毀掉了那副董其昌真跡,在錦嗣的額頭上,書寫了一個字。


    蠢。


    蓋完了印章,也題了字,泰安帝覺得心裏好受多了。抬眼看了看自家蠢兒子,點頭道:“這麽看來就順眼多了。對了,朕用的是特殊的印泥和墨汁,多的不敢說,起碼也能保持個十天半個月的。在這期間,你也不用躲在房裏不出門,該怎樣就怎樣。去罷。”


    錦嗣:“…………”


    跟失了魂一般的飄出了禦書房,錦嗣整個人都是懵圈的。直到出了禦書房的門,看到了等候多時的賈赦父子倆,他剛要開口說甚麽,就看到倆人比賽似的笑瘋了。


    “姐夫。”錦嗣跟賈赦並不算熟,當然他是認識賈赦的,可畢竟年歲輩分擺在那兒,加上賈赦又是泰安帝的心腹重臣,他身為皇子,跟朝廷重臣太熟了也不好。因此,在看到這已經笑瘋了的父子倆時,他本能的開口控訴十二,“是不是你跟父皇告的狀?”


    “對啊哈哈哈哈哈!”十二一麵狂笑一麵揉著肚子,“我本來見你毀了我的愛物,氣得打算以後再不理會你。不過如今……哈哈哈哈,先別說話,讓我笑一會兒哈哈哈!”


    “聖上英明哈哈哈,聖上實乃天下最聰慧之人哈哈哈……”賈赦也跟著笑瘋了,不過他也是絕了,就算已經快笑抽筋了,也仍然堅持讚美泰安帝。可惜,泰安帝沒聽到,倒是錦嗣聽了這話,愈發的苦逼了。


    彼時,錦嗣已經完全不知曉該做出怎樣的反應了。


    憤怒罷?其實也沒啥,畢竟自己被泰安帝懲罰是真的,賈赦父子倆雖笑話了他,好過於沒有因此疏遠了他。


    委屈罷?雖說他跟十二很熟悉,對方也確實是他的姐夫,卻也不至於到訴苦的地步。


    那就順其自然?


    錦嗣一臉的懵圈的望著賈赦父子倆,足足過了一刻鍾,倆人才勉強停下了笑意。賈赦先道:“對了,我想起來先前那事兒還沒跟聖上商討完呢,我先去尋聖上。”十二也跟著道:“我也要迴去了,雍華早先還說想吃東市口南悅樓的湯包子,我得趕緊去了。”


    隻片刻工夫,倆人就沒了蹤影,徒留錦嗣一人目瞪口呆的立在禦書房門口。


    說真的,能從錦嗣臉上看到“目瞪口呆”的表情,已經很不容易了。因為泰安帝做得特別絕,親自在他臉上手上蓋滿了大大小小的章,以至於他這會兒甭管做甚麽表情都是一臉的紅章黑墨。也因此,他的表情不是人看出來的,而是從他那僵硬的舉止推算出來的。


    天可見憐的。


    就這般,錦嗣帶著一臉的紅章黑墨,生無可戀的迴了府。


    說起來錦嗣開府就比雍華出嫁晚那麽一個月時間,府邸就是曾經的齊國公陳翼府改造而成。騰空齊國公府的人是賈赦,幫他修繕改造的人則是十二。同時,他也由泰安帝賜了兩位側妃,倒是嫡妃尚未進門,估計要等年底才會正式大婚。


    於是,等錦嗣歸了府後,成功的嚇哭了兩位側妃。


    見兩位側妃皆是一副被嚇得魂飛魄散的模樣,錦嗣隻覺得神煩,又嫌棄她們膽小怯懦。畢竟,之前賈赦父子倆瞧見了他,全是笑得不能自抑的模樣,就連宮人、侍衛見了他,也是先驚後憋笑。唉,女人就是沒用。


    “啊!!!!!!!!!”


    可惜,等錦嗣親眼從西洋進貢的玻璃鏡裏看到自己如今的尊榮後,他整個人都不好了。


    若說之前是懵圈的話,那麽這會兒他就是如同見了鬼一般。先將手裏的玻璃鏡失手砸了,之後更是連滾帶爬的出了房間,一直跑到院中看著漫天繁星,他這心裏才略微安定了一些。然而,當他看到伺候的宮人,並之後趕到的侍衛等人皆是一臉的驚魂未定時,他再度覺得滿腹委屈。


    “備馬,本王要去五皇子府!”


    五皇子隻比四皇子錦嗣小了一歲,先前趁著收攏府邸時,也給他弄了一個。不過,五皇子至今也沒有娶妻,連個側妃都沒有,倒是留了幾個侍妾。畢竟,娶妻這種事情還是要講究一個長幼有序的。


    錦嗣想去弟弟那裏尋找一下安慰,其實他本來是想去姐姐那裏的。不過,看他姐夫那熊樣,就知道他姐姐到時候也會狂笑不止,他如今需要的是安慰,真心不是嘲笑或者恐懼。


    隻是如此一來,卻是苦了四皇子府的管家。備馬當然沒問題,四皇子的騎射雖稱不上有多好,起碼並不算差。關鍵是,您真的要頂著這麽一張臉,奔跑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嗎?最終,管家連哄帶勸的讓錦嗣坐上了馬車,匆匆趕往與之並不遠的五皇子府。


    自然,為了避免嚇到五皇子,四皇子府的人提前一步快馬加鞭的趕到,將大致的情況簡單的說了一遍,其重點是,四皇子沒犯病更沒瘋,他隻是想讓五皇子安慰一下。


    五皇子名錦成,他們這一輩兒兄弟取名其實比較隨意的,因為除了錦嗣是先皇長青帝幫著起名外,其餘倆都是由泰安帝隨口取的。還真別說,別看如今的泰安帝對兒女挺上心的,可在他年輕那會兒,壓根就不在意這些。


    而五皇子錦成又有一個格外貼切的形容:一言難盡。


    這年頭,有取錯的名字,卻鐵定不會有叫錯的外號。一如賈赦被人稱之為攪屎棍,而錦成的綽號雖有些怪,卻真的是異常的貼切。


    所謂一言難盡,真心不是甚麽好話。這麽說罷,若說四皇子錦嗣是一根之暢通大腦,那麽五皇子錦成則是天生腦迴路異於常人,時而癲狂時而安靜,簡直就是瘋子傻子外加神棍的結合體。


    “四哥被父皇懲罰了?這麽好玩的事情怎麽沒人通知我?”錦成這會兒是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桃花眼眯呀眯的,“找我要安慰來了?成!”


    身為親兄弟,雖說並非一母同胞,不過拜泰安帝子嗣稀少所賜,再加上錦成打從一開始就喪失了繼承權,他和四皇子之間的感情倒是挺不錯的。


    ——前提是他不犯病。


    於是,當天夜裏,看似正常實則早已偷偷犯病的五皇子拖著四皇子遊走到京城的大街小巷裏,挨家挨戶的敲開了朝廷重臣的門,拉著他們哭訴泰安帝是如何苛待他們兄弟二人的。等得了消息的十二親自帶人將這倆蠢貨逮迴來時,消息也已經傳到了泰安帝耳中。


    十二簡直要給這倆蠢貨跪了。


    “他腦子有病你也有病?好端端的,你找他做甚?全京城的人都知曉五皇子是個一言難盡之人,連我家璟兒跟他相識多年,離了宮裏也是避著他走的。就你能耐?主動往他跟前湊?你還記得去年先皇薨了時,他抱著聖上的大腿哭了整整三天三夜的事情?你找誰不好,找他你應付得過來嗎?”


    錦嗣已經徹底懷疑人生了,他能說他那蠢弟弟沒旁的優點,偏偏天生神力嗎?誠然,一開始是他先跑去五皇子府的,可到後來,他等於是被五皇子強製性的限製了自由,硬拖著去騷擾朝廷大臣的。他掙紮了,也慘叫了,關鍵是頂著那麽一張紅章黑墨的臉,人家覺得五皇子比他正常多了。


    “你等著罷!明個兒有你好受的!”十二氣瘋了,他今個兒算是真真切切的體會了一把家有蠢弟弟的感覺。雖說這不是他親弟弟,卻是他的妻弟。最重要的是,這貨跟他上輩子的渣爹乾隆還是完全一樣的屬性。


    想到這裏,十二略微好受了點兒。


    經了這事兒,想來應該能讓錦嗣留下極度深刻的印象罷?以後若是再手賤的想在書畫真跡上塗抹蓋章,估計能立刻想起這事兒罷?


    “哼,跟他有甚麽好說的?要我說,熊孩子就是欠揍!有事兒沒事兒狠狠揍一頓就好了,甚麽貴為皇子,這不是還有父皇在嗎?明個兒我就入宮懇求父皇,親自上陣揍得你三個月下不了床!”


    “姐……”


    要不怎麽說黃蜂尾後針,最毒婦人心呢?雍華公主到底是女子,起身洗漱換衣裳用了不少時間,趕過來時,正好聽到了十二最後一句話,登時忍不住開口就噴。等噴完了,再看錦嗣這副小媳婦兒樣兒,愈發的來氣了。


    “以往隻覺得你略蠢了點兒,卻沒想到你能蠢到這份上。瞧瞧,這才多少工夫,你做錯了多少事兒?先是要了你姐夫的愛物,卻不好生珍惜,偏那還是先皇最為推崇的董其昌真跡。父皇一沒打你二沒罵你,隻予了你丁點兒懲罰,你卻給委屈上了。迴自個兒府裏折騰也就罷了,還專程跑去尋錦成?兄弟姐妹那麽多年,你不知道錦成是甚麽人呢?”


    “我……”


    “甚麽你你我我的?連句囫圇話都不會說!錦嗣,你也不少了,今年都十七歲了。擱人家尋常百姓家裏,都已經當爹了。我知曉,是因為我的緣故,才害得你和錦成都晚成親,可就算成親晚,也不表示就允許你犯蠢呢!”


    “不是的……”


    “少狡辯!我是你姐還不能說你兩句?便是你覺得委屈了,又見不著母妃,跑來尋我也是好的。你小時候光屁股包尿搭子的時候,我都是瞧見過的,有甚麽不能說的?倒是能耐了,半夜裏也不睡覺,跑去跟錦成一道兒滿京城的亂竄!就像你姐夫說的那般,明個兒有你好看的!”


    “是錦成的錯啊!”


    錦嗣都快瘋了,他怎麽知道會鬧成這般。其實最主要的問題是,他貴為皇子,泰安帝繼位時,他雖不算小,也遠沒有到府外交際的地步。也因此,他身邊除了伺候的下人外,僅有兩個兄弟並一個姐姐。可三哥過繼出去不久就沒了,他本人又在前不久出宮建府了,正如雍華公主所言,他就是想找個人訴苦,也沒處尋呢。


    “對,你說的一點兒也沒錯,都是錦成的錯。可他腦子有問題!”雍華公主長歎了一口氣,“你最好趁著這會兒離天亮還有點兒時間,仔細盤算盤算要怎麽跟父皇說這事兒。要是你真的打算衝到父皇跟前說,這一切都是錦成的錯……”


    雍華公主一臉的悲傷:“弟弟喲,姐姐恐怕以後都瞧不見你了。”


    “姐!”錦嗣真的要瘋,可到最後他索性也認了,“是我的錯,我不該毀了姐夫的愛物,不該知錯還不改,不該覺得父皇懲罰是受了委屈,更不該大半夜不睡覺去尋錦成哭訴,最最不該的是居然拉著錦成滿京城的亂竄……”


    他何等委屈!!


    “乖,你這麽說,姐姐就很欣慰了,想來母妃知曉以後,也會心生安慰的。”


    欣慰也好,安慰也罷,雍華公主真正想說的是,這熊孩子的確欠收拾。小時候倒還真不覺得,畢竟年幼,加上素日裏他多少也能裝一裝。可越大越覺得這孩子不成器,偏生雍華公主很清楚泰自家的情況,指望錦成完全沒有可能,錦嗣雖有再多的缺點,嚴苛管著應該也出不了大錯。


    至今為止,雍華公主都記得,在自己出嫁前一晚,泰安帝將她喚到跟前,一臉嚴肅的告訴她,不管序齒如何,她才是真正的大公主,尤其皇室子嗣單薄,將來萬一出了甚麽事兒,她這個嫁在京城裏的公主……


    冷不丁,雍華公主感到手心一熱,扭頭看向不知何時走到自己身邊的十二:“怎的?”


    “沒的為了個熊孩子氣成這般的,左右有聖上在,讓聖上收拾他去。你犯不著操心太多。”十二皺了皺眉頭,提醒道,“雖說長兄如父,長姐如母,可那熊孩子有的是人收拾。”


    “我知曉。”長歎一聲,雍華公主抬頭望著已經微微發亮的天邊,誠心誠意的道,“我希望,父皇能夠長命百歲,一生康健無憂。”


    別以為她不知曉那些人在說閑話,總說她是四皇子的同胞姐姐,就算將來新帝上位,她也不會吃苦頭。可弟弟有爹好嗎?就算是親弟弟又如何?成了親生了孩子,那就是兩家人了。雍華對錦嗣是疼愛,可她並不願意徒家大好江山落在一個蠢貨手裏,她也不願意讓自己祖先的心血白流。與其將來出事時,再挺身而出,倒不是直接讓泰安帝明白,他那倆兒子皆是蠢貨,你隻能選擇自己頂著。


    兩位皇子的鬧劇看似出現得莫名其妙,其實卻也說明了很多問題。


    如今已是泰安六年了,泰安帝年四十有七,身子骨雖好,可到底年歲長了,他又是個出了名的拚命皇帝,凡事皆求完美。就連禦醫都說了,泰安帝的身子骨雖沒問題,可長此以往,卻很容易損了壽數。


    有一種死法,叫做過勞死。


    泰安帝如今要做的,壓根就不是用湯藥,而是好好休息。禦醫的建議是,一天十二個時辰,泰安帝至少要保持四個時辰的睡眠,可以是晚間休息三個時辰,午後再休息一個時辰。剩下的八個時辰,一日三餐花掉一個時辰,散步打拳騎射或者看書練字,也需要一個時辰。也就是說,能夠用於辦公事的,隻有六個時辰。


    一半用於休息養神,一半用於幹正事兒。


    對此,泰安帝一開始是不在乎的,他覺得這麽純粹扯淡。等賈赦聽聞後,也覺得太瞎扯了。


    “一天要幹活六個時辰?那禦醫腦子裏是不是進水了?要我說,晚間睡覺就需要四個時辰,午後歇覺一個時辰倒是夠了。吃喝拉撒一個時辰,休閑玩樂的時間,最起碼每天要兩個時辰。聖上您想呢,從臘月二十三到正月十五,那都是休息的日子,幹甚麽活兒!我自個兒的生辰,我家老太太、太太、兒女們、孫輩兒們,那都得過。逢年過節要休息,逢休沐日當然也要休息。”


    賈赦掰著手指頭好生算了算,越算越覺得自己說的極有道理。


    “這冬日裏太冷了,不適合幹活。夏日裏又太熱了,頂著一腦門子的汗,我幹啥活兒呢?春日裏是郊遊的好日子,就該好好玩一玩。至於秋日裏……嘶,那就幹活罷。”


    泰安帝伸手指向門的方向。


    “哦哦,讓我滾,成呢,我就這滾。”賈赦麻溜兒的竄到門口,忽的想起一事兒,又再度竄了進來,一臉鬼祟的道,“聖上,您聽沒聽說過最近市井流傳的謠言?”


    “說。”


    “您不知曉?那就沒關係了!聖上,臣告退!”賈赦這迴才是真的溜了,隻一眨眼,他就跑了個無影無蹤,徒留泰安帝在禦書房裏運氣,再運氣。


    不過,賈赦雖跑了,可他最後留下那話還是被泰安帝記在了心裏。剛打算讓人去打聽,四皇子和五皇子便結伴來到了禦書房。


    四皇子錦嗣整個人都是蔫吧的,他麵上的紅章黑墨倒是被洗幹淨了,可他覺得自己的心裏已經留下了永久性的傷痕。


    再看五皇子錦成,精致漂亮的小臉上,桃花眼一眨一眨的,就連泰安帝都不得不承認,錦成安分的時候,還是很討人喜歡的。


    泰安帝瞥了他倆一眼,伸手虛點了點位於他龍案兩側堆滿了奏章的桌案。


    這是他新想出來折騰倆兒子的法子——讓他們看請安奏章。


    軍機大事肯定是不行的,先不考慮泄密問題,單就一句話,那倆蠢貨看得懂嗎?況且,一旦有所延誤,後果誰也擔不起。倒是請安奏章,每天都有幾十份,說的都是成穀子爛芝麻的事情,當然更多的則是對泰安帝本人的讚譽。


    想當年剛登基那會兒,泰安帝吹毛求疵追求完美的毛病犯了,那是連請安折子都一字一行的看完,還會斟酌詞句,認真批閱。


    這種做法當然沒錯,可他也不得不承認,這讓他原本就繁重的工作變得愈發繁重了。


    人嘛,總歸要有舍有得。


    泰安帝琢磨著,既不能讓老臣忠臣寒了心,他本人又實在是沒有那份精心做到事事完美,那就隻能放手讓旁人替他完成。正好,四皇子和五皇子也都大了,雖說為人處世很不靠譜,可正是因為他們的不靠譜,才愈發的需要曆練。請安折子問題不大,翻閱一番看看有沒有問題,之後寫句“知道了”,或者旁的迴複之話即可。


    當然,泰安帝也沒那麽心大,他是想著等折子批好了,他在親自過目一遍的,畢竟看一遍可比批閱快多了。


    於是,四皇子和五皇子就都倒了大黴。


    而此時,一個略有些匪夷所思的流言,悄悄的在京城裏盛行起來。


    流言的最初就是從兩位皇子倒黴開始的,不知何人透露了兩位皇子倒黴是因為駙馬爺賈琮的緣故,引得有心人紛紛探究內裏的情況。再往後,流言蜚語愈發多了,從駙馬爺賈琮,到駙馬爺他爹賈赦,總覺得賈家人有些邪門怎麽辦?


    賈赦就不用說了,榮公賈代善之嫡長子,承襲一等將軍,之後就晉升為榮寧侯爺,更是官拜正一品殿閣大學士。


    這已經不能算是人生贏家了,這簡直就是老天爺的親兒子啊!


    然而,老天爺是沒有親兒子的,先皇卻有。


    聯係到當年先皇長青帝還在位時,就是先皇在殿試之上,將賈赦特提拔為二甲第二名,哪怕事實上他的學識僅夠得上三甲最末。而先皇也不單是提拔他為二甲第二名,還破天荒的點了翰林。要知道,每一屆的翰林多半都出自於一甲頭三,連二甲第一都極少被點入翰林,更別提賈赦本就不是一個滿腹經綸之人。


    再往後,先皇莫名的看好賈赦,還替他做了人生規劃。


    先從翰林院庶吉士起步,再往禦史台曆練三年,之後去內閣當侍讀學士、內閣學士,直至成為正一品殿閣大學士。


    當然,現實跟規劃還是略微有些差異的,然而甭管怎麽說,最終賈赦是成為了正一品殿閣大學士,甚至這還是泰安帝親自下旨的。


    可這是為何呢?


    但凡在京城待了點兒年頭的人,都不會忘記賈赦那些年的晉升之路。當然,更不會忘記,因著賈政一事,賈赦改名被貶斥一事。可以說,那會兒所有人都在看他的笑話,看他起得有多快,跌得則更快。更有甚者,都盤算著等長青帝退位後,新帝上位就看他和他效忠的廉親王怎麽死!


    結果簡直不能更心酸。


    然而,事情真的就那麽湊巧?


    就因為賈赦時不時的抽風,告自己告家人告親朋好友。所有人都漲見識了,人家都是背地裏下黑手告別人的,單隻有賈赦從沒有參過毫無關係之人,隻把自家抖了個幹淨利索。到後來,賈赦還越玩越大了,就沒有他不敢抖漏的內|幕,且他抖漏的內|幕越多,泰安帝越是看重他。


    外人都羨慕死了,看他成天作天作地作死的,結果非但沒有挨罵受罰,反而官職越升越高。因而,很是有一批沒長腦子的大臣排著隊寫罪己書。都是一道兒遞的折子,結果次日早朝,泰安帝直接罷免了一幫人,就賈赦好端端的,啥事兒都沒有。


    你就說這氣人不氣人罷!


    這樣的事情,不是一迴兩迴了,而是自打端閏四十九年,賈赦通過科舉走上仕途後開始,就三不五時的發生一次。


    一次兩次的可以算作巧合,次數多了呢?


    與其相信賈赦那攪屎棍是老天爺的親生兒子,大家更願意相信他其實就是先皇長青帝的兒子。


    再往深處一琢磨,全京城都知曉榮國府那位史老太君偏心幼子,這若僅僅是一般般的偏心當然沒問題。有道是,皇帝愛長子,百姓疼幺兒,那就不叫個事兒。可賈母做得太過了,這已經不是普通的偏心眼兒,而是給人一種別有內情的異樣感覺。


    明明甭管從哪一方麵來看,賈赦都比他弟弟賈政優秀千萬倍,就算當娘的不嫌棄親生兒子,也沒得幾十年如一日的作踐自己的長子,隻為了讓幼子心裏好過罷?要知道,賈母不止一次的痛斥賈赦不孝,反而屢次稱讚賈政才高八鬥,實乃千百年來難得一見的絕世奇才。


    這不是偏心眼兒。


    這是瞎!!


    然而,很多人都能夠證明,賈母此人雖有些勢利眼,可總的來說還算是個正常人。於是,這就更讓人浮想聯翩了。


    沒過幾日,更大的消息傳出來了。


    “爹,您聽說了嗎?原來,當年老太爺的折子曾經被人換過,老太太屬意政二老爺承襲爵位。”璉哥兒一臉的驚悚,雖說事到如今,已經沒人在乎一個一等將軍的爵位了,可甭管在乎不在乎,那也不是誰想拿就能拿得走的。


    “瞎說,這種街頭巷尾的流言蜚語你信它作甚?襲爵那就必須是嫡長子,甭管是聖上還是先皇,都是極重規矩的,怎麽可能允許在有嫡長子在的情況下,讓嫡次子襲爵呢?”賈赦完全不信。


    璉哥兒其實也不信,不過他覺得有必要將小時候曾發生的事情告訴賈赦。


    那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瑚哥兒剛夭折,榮公賈代善也故去不久,璉哥兒被賈母強製性的帶到了榮慶堂,雖說賈母對他不錯,可對於一個還不到三歲的小孩子來說,乍然換了地方,爹娘哥哥都不見了,沒嚇死他都是他膽兒大了。


    幸而那會兒,珠哥兒也養在賈母膝下。


    “琮兒不止一次的問我,幹嘛對珠大哥哥的事情那麽上心。我擰不過他,隻好說了我的心裏話。我告訴他,那會兒我們的大哥哥剛沒,祖父也走了,娘病著,爹整日裏忙碌著,我一個人被送到了老太太跟前,害怕的整宿整宿睡不著,且一睡著就做噩夢,不停的哭喊痙攣。要不是那會兒,有珠大哥哥陪著我,我覺得我遲早會被自己嚇死。”


    賈赦沉默不語。


    那段時間,是整個大房最黑暗的日子。


    其實,榮國公賈代善的離世反而是有跡可循的,畢竟年歲也不小了,加上他原就是武將,多次浴血奮戰的結果就是身上大傷小傷無數。再一個,人都這樣,能夠接受長者的離世,卻完全不能接受白發人送黑發人。這與自私無關,純粹就是人的本能。畢竟,在大部分人的潛意識裏,自己總有一天要送走祖父母、父母等長輩,而兒孫卻是能陪著他,為他送終的。


    對於當時的璉哥兒來說,那時候府裏的氣氛讓他感到惶恐不安,可對於賈赦來說呢?


    他先是失去了最疼愛最看重自己的祖父第一代榮國公賈源,緊接著祖母過世,前後不過短短兩月時間。那會兒他才十來歲,被送到了父母跟前後,才愕然的發覺,父母並非他想象中的那般疼愛自己,當然他自己也無法將父母視為最親密的存在。


    又幾年,他好不容易從失去祖父母的陰影之中走出來,娶了妻生了子。還沒等滿足於現今的生活,前太子就出事了,他的老泰山一家被迫離開京城,歸期不定。


    之後不久,長子瑚哥兒夭折了,榮公賈代善原就身子骨不好,種種事端壓在身上,沒幾日便也跟著去了。偏當時嫡妻鬱結於心,病情更是一日重過於一日,賈母說要帶走璉哥兒親自撫養時,他是真的沒了主張。


    身為男子,是不可能親自教養孩子的。哪怕素日裏他也時常同倆孩子玩耍,可逗趣跟教養能混為一談嗎?再一個,不滿三歲的孩子原就身子骨羸弱,極容易出現狀況。那會兒,瑚哥兒夭折了,張氏又病著,硬攔著賈母不讓她帶走璉哥兒,這本身就不現實。


    “璉兒……”賈赦滿嘴的苦澀,他到底還是虧欠了這孩子。


    “爹!爹,這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我也不是非要同您抱怨甚麽,隻是想告訴您一些可能您不知曉的事情。”璉哥兒一疊聲的道,“我跟珠大哥哥的情誼暫且不提,有個事兒我覺得特別奇怪,那會兒老太太不止一次的看著我感概,沒娘的孩子有多可憐,又讓賴嬤嬤取了帖子來相看。因著我那時太小了,這些話也不是刻意對我說的,便很快就拋諸腦後了。”


    沒娘的孩子多可憐……


    賈赦麵色一變,當初張氏病重,這是整個府裏都知曉的事情。可病重又不代表過世,張氏當年不過才二十一歲,身子骨素來都很好,就連大夫也說,那是鬱結於心,而非得了不治之症。既如此,賈母為何會如此肯定?


    “爹,我在想,有沒有可能老太太當時知曉了某些咱們不知道的事情?還是說,她有害人之心?”一想到小時候的那些事兒,璉哥兒隻覺得渾身發寒。


    先前,之所以沒想起來,其實並不是真的忘卻了,而是璉哥兒本能的覺得是自己記錯了。可最近,一連在外麵聽到了那麽多的閑言碎語,弄得他愈發的疑神疑鬼起來。以至於昨個兒夜裏便夢到了兒時的場景。


    ——賈母一臉憐愛的望著他,心裏喃喃自語般道,沒娘的孩子真可憐。


    “沒有道理。”賈赦麵色大變卻仍保持著鎮定,“老太太對你娘素來不錯,倒是對王氏有著百般不滿。”


    看了看璉哥兒,賈赦有心想說許是你聽錯了或者時間太久記錯了,可到底沒能說出口。隻因細究起來,當時的賈母確實有些不妥當。


    譬如,榮公賈代善已故,本該第一時間讓出榮禧堂予他們大房入住,偏賈母卻借口住慣了不願意搬。問題是,那榮禧堂原是第一代榮國公賈源夫婦所居,也是賈赦打小長大的地方。至於賈代善和賈母,不過是在賈源夫婦過世後才搬入,滿打滿算也不過五六年時間。


    住了五六年的地方,就是住習慣了不願意搬?就算勉強說得通,那為何後來又痛快的搬到了榮慶堂呢?至於榮禧堂,則在他忙著照顧妻兒之時,悄無聲息的讓給了賈政一家子。


    光這些也就罷了,賈赦完全可以認為是賈母的偏心眼兒作祟,可那帖子相看那事兒……


    他記得!!


    “這事兒不要再提了,璉兒你早點兒迴東院,陪你媳婦兒孩子去。”草草的打發走了璉哥兒,賈赦不顧已是掌燈時分,再度悄然離開府裏。


    就在賈赦離開之後,十二從角落裏閃身出來。


    “咋樣?我這麽說有用?”璉哥兒看著十二,一臉的不確定,“我說的那些話倒是真的,可是不是有些秋後算賬的意思?這都過去那麽多年了,也許當時老太太聽岔了大夫的話,誤認為娘的病很嚴重?”


    十二嗤笑一聲:“越嚴重才越不會說這話。再說,到底真相如何,爹自然會查清楚。不然你還真以為他還是多年前那個紈絝子弟?就他而言,莫說隻是咱們府上的陳年往事,哪怕想要探究皇家秘辛,他都有本事查到。”


    “可是,為甚麽呢?”璉哥兒一臉的不明所以。


    “外頭有流言蜚語在先,我雖不清楚是何人放出去,又是何人引導的,不過總歸是個起因。正好,利用一把弄清楚當年發生了何事。有怨報怨有仇報仇,要是甚麽都沒有,頂多也就是將咱們蠢爹遛一圈罷了,沒損失甚麽。”


    聽十二這麽一說,璉哥兒倒是點了點頭:“那行,左右有爹在前頭頂著,我也懶得管了,先迴去了。”


    “去罷。”十二笑眯眯的看著璉哥兒汪東院去,忽的笑容一收,側過臉望向不遠處的榮慶堂。


    二房已經解決了,甭管是賈政還是王夫人都已經翻不起甚麽浪了,能做的最多也就是在人生剩餘的日子裏,互相詆毀、傷害了。


    可賈母呢?


    既然做錯了事情,就應該為之付出代價。當然,十二不會說,他之所以忽的下了這個決心,是因為賈母又開始折騰了。這迴倒是沒啥,也就是想要接寶玉到自己跟前養著,或者幹脆讓寶玉成為侯府的子嗣,享受本不該由他享受的福分。


    想得美!!


    十二對著榮慶堂的方向冷笑連連,他倒是要看看,他家那蠢爹若是查清楚,當年賈母意圖逼死張氏後,會是個甚麽反應。


    也許,對於賈赦等人來說,賈母隻是意圖逼死人。可十二卻在很早之前,就從那拉淑嫻口中得知,張氏……是真的被逼死了。


    沒人要賈母償命,可她不能不付出代價還這般窮折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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