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富何求!


    隆冬的積雪堆上樹梢,偶爾一兩隻鳥雀飛過,帶起撲鈴鈴的幾聲微弱聲響。


    寧初二不說話,連十九也繃著。一時之間,整個院子都陷入一種冷風蕭索之感。


    她在院子裏轉了幾圈,找了處離他最遠的地方坐下。


    “我沒什麽好說的,不過就是好奇,那幾個劫匪怎生那樣大的膽子,拎著菜刀就敢來搶銀子了。”


    擺明就是要死抗到底。


    連十九冷冷看她。


    “你這死強的脾氣究竟是跟誰學的?”


    跟他說句實話就那麽難嗎?


    寧初二不知連十九到底知道了多少,甚至下意識的就是抵觸去聽他的答案。


    在她的認知裏,他的相公,現在的前夫,未見得就是為公理適從的。天下大亂也好,生靈塗炭也罷,不管朝堂上亂成什麽樣,連十九乃至整個連家都是自掃門前雪的人。


    權臣,中庸,免惹是非,這是連家人人所共知的標簽。


    而且前麵就說過了,他所下的決定,不光是他自己的,更是上下數百口宗親的性命。


    寧初二此時三緘其口,不能說是膽怯,隻能說,她真的為他考慮了許多。


    連十九此生,就碰上這麽個倔強的東西。原本算是不錯的脾氣,也因著她咬緊了牙根的架勢堵的心塞。


    也許連十九沒那麽多悲天憫人的慈悲心,但是她沒有想過,這麽個刁鑽狂妄的主,既然已經認定了她,便是為了她傾了這天下又如何?


    兩人一院,就這麽各懷心思生著悶氣。


    最後還是招財拿著關外那邊傳來的書信,才打破了僵局。


    “主子,寧舅爺那邊已經接著消息了,說人他會處理,不會再放出來添亂了,勞您傷神了。”


    連十九擺擺手,示意他先下去。


    寧初二整個人卻如遭雷擊。


    寧舅爺!


    她當然知道那是誰。


    除了寧初一,不會再有人會有這樣的稱唿。


    關外。


    也就是說,連十九已經知道他哥哥要造反的事兒了,而且兩人也已經互通了消息。雖然不知道是什麽聯係時候聯係上的,但是可以想見,依照連十九此時的神態,絕對是在很早之前。


    那麽,隻有她一個人被蒙在鼓中。


    “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她呐呐的站起來,一步步走向連十九,麵上的表情詫異而古怪。


    “你跟哥哥...是什麽時候通上消息的?”


    連十九卻都不答,隻是轉而問她。


    “祿昌侯嶽深是你父親。”


    其實這是一個問句,隻是當時寧初二腦袋一團亂麻,根本沒心思理清這些。


    “你都知道了不是嗎?還問我做什麽?”


    連十九再問。


    “那無端消失的那八十萬禁軍鐵騎,該是全部藏在了祀風穀。那裏山澗險要,易守難攻,封涔會出現在你身邊,則是因為他的師傅曾是嶽家家臣,你們是要...”


    “我們要造反。”


    這句話,她憋了整整一年,如今這般說出來之後,竟是釋然了。


    唿出胸口溢出的那一口悶氣,她扯出一個笑容給連十九。


    “我在你麵前,是不是就像一個跳梁小醜?為了自認為的深明大義,拋夫棄子,最後才發現,你竟然都知道?...連十九,你當我寧初二是個傻子,但是你想沒想過傻子也有心肝,也會在那整整一年的時間活在痛苦和自責,以及失去丈夫和孩子的痛苦中?”


    連十九聞言一怔。


    “我...”


    “你現在滿意了?”


    寧初二驟然打斷他的話,盡乎咆哮。


    “高高在上的看著旁人耍寶,可還開心?我不管你跟寧初一商量出來的結果是什麽,總之你們兩個,從今以後我都不要見!!!”


    自出生伊始,寧初二就是個會討人喜歡的姑娘。雖然偶爾也會牙尖嘴利,但是多數時間都是恬靜的。


    她從未發過這樣大的脾氣,不顧人前他的下屬還在,不顧是否隔牆有耳,那劈頭蓋臉的一通數落,將總是作壁上觀的連十九也鎮住了。


    再迴過神時,人已經跑走了。


    寒風吹起連大人精致的狐裘一角,他目光呆滯的坐在長椅上,似乎還未從那一番質問中迴過神。


    “她方才...是吼我了嗎?”


    良久,他語帶困惑的問一旁的招財。


    招財仰臉看天,也是許久才輕咳一聲。


    “...是。”


    “那她方才...是對我發脾氣了是嗎?”


    “...是。”


    連大人這才將眉頭皺起來,甚不平的道了句。


    “可是我也是在剛才才確定,她和寧初一是祿昌侯的兒女的啊?”


    便是讓招財說的關外的信函也是詐她的。


    招財偷眼瞧了下一旁的進寶,兩人都忍不住抿了下唇。


    “...主子,您官場上那一套怎麽能用在自己媳婦身上呢,我瞧著少夫人這迴是真惱了。”


    況且,誰讓您嘚瑟的好像八百年前就運籌帷幄似的了呢,不發火才怪呢。


    後麵的話,他當然是不敢說的,因為忍著笑意看他家主子犯傻發呆的衰樣就已經很痛苦了。


    整整三天,連十九都沒有見過寧初二。


    連小爺也覺得滿心塞的。


    原先坐等她來安慰的心思,也便成了趕緊將人哄來,將事情解釋清楚。


    然而,即便是他先後用了,拒絕治療,停止喝藥,和半夜吹風等等伎倆都沒能讓寧家小二過來看他一眼。


    招財說:“少夫人,我們家大人病的快要死掉了,您真不去看看。”


    被寧初二直接關到門外。


    “病了找大夫去,我又不會看病。”


    氣的連十九險些將藥碗給砸了。


    所以有的時候,遺傳真的是件很可怕的東西,連十九的親娘上吊跳河這點本事,知道傳給誰了吧。


    甭管怎麽說,寧初二這次是真火了,就算連小爺有心伏低做小裝孫子,人家也不願意當你這個奶奶。


    要說這幾天,除了忍笑看著主子吃癟的下屬們,最開心的就屬咱們封小爺了。


    那身上小花瓣撒的,門口還沒出呢,打老遠就能聞到一股子幸災樂禍的味。


    程元夾在其中,也看不明白這裏麵什麽意思。


    就是知道寧初二的‘哥哥’不與他們同桌而食了,且每次都拉著封涔去外頭吃。


    她心下就想著,這肯定是寧初一想讓封涔娶了那個討人厭煩的寧初二。不然這麽巴結人家做什麽?


    如此想來,竟是高興了不少,隔三差五的還送些銀子給封涔,讓他別總花寧大人的錢。


    眼下已經耽誤了歸期,連大人便是再將自己折騰傷寒了,也不能再耽擱下去,一麵揉著發疼的腦袋,一麵吩咐明日啟程。


    出發前夜,他又是徹夜未眠。


    這位成日琢磨人心思的主,怎麽能不知道寧初二為什麽生氣呢?


    人家巴心巴肺的擔心你連家淌了渾水,忍著夫離子別之痛自請和離。分開這一年多,怎麽在官場上摸爬滾打的,一個女人,哪有那麽容易。


    他迴來之後,還總冷著張臉對人家,這事換做再好脾氣的人也是要發怒的。


    但是連十九也是真委屈,他那一年多的日子也不是那麽好熬的。抱著尚在繈褓的兒子,除了不能喂奶,哄孩子換尿布,他絕對是個稱職的親爹。


    迴京之後,也確實不能斷定那邊是個怎樣的情況,隻是猜測,再加命人暗探。


    朝廷的眼線眾多,他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得顧忌著上麵的臉色來。


    不過憋屈歸憋屈,總歸這事是擺在明麵上了。給自家夫人賠個不是,也不是什麽丟人的事。


    再者,連十九根本也不知道臉皮是個什麽東西。


    當下也不躺著了,隨手披了件大氅就出了門。


    人有的時候,總會有那麽一兩個瞬間,急於想為自己的錯誤彌補些什麽。


    就好比現在的連小爺,懷揣著一顆,不管怎麽說都是我的不是,你莫要生氣了的心情站在寧初二的門口,手指剛一抬起來,又趕緊放下了。


    您道這是什麽時辰,醜時三刻,天都已經泛著霜青了。


    便是趕著上朝應卯也用不著起這麽早啊。


    可歎連小爺傲嬌任性了二十餘年,卻在一扇女人的門前踟躕了起來。


    他伸手試探著輕扣了兩下門扉,緊張的連唿吸都不敢大聲。


    在這個公雞還沒來得及打鳴的時辰,屋內自然靜悄悄的。


    連十九在門前又踱了兩步,想著迴去了,怕是更不好解釋了。


    便又敲了兩下。


    這迴,屋內倒是當真有了動靜。


    他凝神靜聽著,輕喚了聲:“初二。”


    屋內就又安靜了。


    連十九也不知這人是醒了還是不想搭理自己,便湊前又道了句。


    “我能進去嗎?....真是有話,想跟你解釋解釋。”


    這時候若是有人路過,定然會覺得毛骨悚然。


    因為這位便是聖上也偏愛幾分的一朝權臣寧大人,竟然也有此等無所適從之態,實在可算奇景。


    屋裏的人似也起身了,窸窸窣窣的像是掀了簾子,卻並沒朝門前走,而是拉開凳子往杯盞裏倒了盞茶。


    杯子注入茶水的聲音,在寂靜的院中格外清晰,但不打算讓他進門的態度也很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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