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富何求!


    邱懷準其人,何其精明。


    早在連十九來了雲都以後,便將在楓瞭閣夜間做工的工人趕到了一出不為人知之地。


    這地界,地處山坳,即便是本地人也不見得能將所有的山中洞穴知道的詳盡。


    那些受苦的百姓,就像是一夜之間全部消失了一般,一點蹤跡也尋不著。


    阮杏紅不敢讓邱懷準知道她帶了外人去那裏,次日入夜之後,更是連自家的馬車都沒敢用,悄悄命人租了一輛等在後門口。


    寧初二去的時候,符紙魂幡都帶了個齊全,身邊還跟了兩名誦念唱詞的‘小道士’,煞有介事的樣子。


    阮杏紅一看就有些不快,沉聲道。


    “這可不能讓外人瞧見了,這兩個人你不能帶。”


    寧初二說:“不帶也成,但是貧道一個人便是三五十天也超度不完,您那老娘要是能等,貧道自然是不介意的。”


    阮杏紅本就怕被邱懷準知道了這事,別說是三五十天,便是半天她都嚇的心不停的突突。


    再者,她那被‘冤鬼’纏身的老娘也等不得。


    遂甩著帕子,說了句。


    “那就別囉嗦了,趕緊上車。”


    阮杏紅自恃身份,自然不可能同‘貧道師徒’一個馬車。


    見她走遠之後,寧初二也拉著兩‘徒弟’坐定了。


    其中一個‘徒弟’木著一張臉,往死裏翻白眼瞪著對麵的人。


    另一個則是拿著眉筆銅鏡繼續畫眉。


    “下次就不能早點說?小爺這眉毛沒有半個時辰能畫的好嗎?”


    正是連小爺手下的招財,和寧二姑娘的‘閨蜜’封大穀主。


    這兩個人誠然是不對路的,且到了相看兩相厭的地步。隻是出於寧初二的安全,不得不湊在一起。


    封大穀主旁的還好,僅惱火寧初二這次沒讓他撒小花瓣。


    左右那個招財是連十九身邊的人,他想要在他麵前顯擺一下自己的排場也是正常的。


    “你不是不知道我們穀裏的規矩的,這樣重要的場合,你不讓我撒桃花,分明就是辱沒了我祀風穀的威名。”


    封涔埋怨著,嘴裏嘟囔不停,又擔心寧初二冷到了,使勁往她身邊湊合。


    寧初二揪著他的一縷頭發扯了半晌,就差撬開他的腦袋看看那裏麵裝的是什麽了。


    “規矩?那些亂七八糟的規矩在上任穀主之前根本就是沒有的。再者,你瞧瞧這是什麽場合?能讓你弄那些東西嗎?”


    這是去渡魂,撒紙錢還差不多。


    封涔老實巴交的聽著數落,等寧初二說完才小聲嘀咕了句。


    “我師傅年輕的時候也踩過幾年蓮花的,不過是後來老了,懶得弄那一套罷了。”


    寧初二揉著額角。


    “你現下也不小了。”


    二十好幾的人了,整天都是這幅孩子性情。她嚴重懷疑,封涔及至到七十歲也還是現在這副德行。


    寧初二無疑是個有遠見的,古稀之年的封涔也確實拄著個拐杖,熏著一身的桃花來給連十九添堵。


    即便老到不能動那天,尚且拉著她的手,執拗的讓她許下來世同他相守之約。


    封涔說。


    “你也知道我不小了,你當自己就是個年輕的?左右咱倆湊合著過完餘生算了,我陪著你。”


    一旁的招財將嗓子險些咳出血來,伸手拍掉他放在寧初二袍袖上的爪子。


    “你別碰我家夫人。”


    封涔就惱了,挑著還沒畫完的眉毛說。


    “你最好在你家夫人前麵加上一個‘前’字,不然我揍死你!”


    招財聽後也火了,握著手裏的短劍道。


    “不管前後都是我家的夫人!”


    寧初二眼見著車還沒到地方,這邊就先窩裏反了,揮舞著拂塵將兩人扯開,數落封涔道。


    “胡鬧也不挑個好時候?!!你怎麽跟誰都能吵起來。”


    每次出門都要與人鬧的不快,前些時日是冬官,這迴又換成了招財。


    封涔瞪著寧初二說。


    “你就是向著那個不要臉的東西,連帶他手底下的人也護著。你再這麽對我,我就迴祀風穀去。”


    寧初二看著他耍小孩子脾氣,頗有些哭笑不得。


    “我是護著了,你要走便走吧。”


    才剛說完,便看到招財默默拿出一個本子寫道。


    夫人說了,要護著爺,讓那個不開眼的東西愛去哪去哪。


    這是他主子出門時交代過的。


    原話是:路上但凡聽到什麽我愛聽的,便記下來。


    方才這話,連十九肯定是極愛聽的。


    寧初二:。。。


    在沒來到這處山坳之前,寧初二曾經設想過無數次,那些被逼奴役的百姓會是怎樣的瘦骨嶙峋。


    然而真正看到那樣的景象之後,真的不僅僅是震撼和揪心幾字可表。


    隆冬之際,他們甚至沒有一件像樣的衣服可以蔽體,全部縮在山洞的一角怔怔的看著火把的方向。


    寧初二一雙眼睛一雙眼睛的看過去。


    她看不到那些眼底任何的波動,那些呆滯的,沒有任何希望的混濁視線,像是這個山坳空洞而寂靜的沉默一般,一片死寂。


    阮杏紅用帕子掩著口鼻。


    “就在這兒渡吧,我先出去透透氣,這裏麵潮死了,一股子臭味。”


    寧初二看到一名十二三歲的小孩子伸手扯了下她的裙角,有氣無力的道。


    “求求夫人,給口飯吃吧。”


    被阮杏紅一腳踢開。


    “昨兒不是給你們送了米湯?當我是善人呢?不做工還想吃飽吃好。”


    寧初二本來是想忍住的,在她轉身之際還是一把扯住了她的衣袖。


    “你每日對著這樣的慘景,能安睡嗎?”


    阮杏紅以為她這是犯了醜道士的毛病,生了憐憫,便說道。


    “人本來就是三六九等,各人都有各人的命,你隻管做你的就是了,管那麽多。”


    同樣是人的臉,阮杏紅無疑比在場的人都要明豔,但是那雙眼中嘲諷的麻木,卻醜陋的那樣令人厭惡。


    寧初二笑了,指著最前麵那個形容枯槁的老人說。


    “各人各命?你覺得他們有的選嗎?”


    他的懷裏,還抱著一個五六歲的孩子,也不知是睡了,還是已經...卷縮成一團,偎在他的身旁。


    封涔撩起袍袖,逐一查看他們的狀況,越看,眉頭皺的越深。


    因為許多人,早已經餓死了。


    阮杏紅瞧著情況不對,不由退後幾步道。


    “你們到底是什麽人?說好了來超度亡靈,現下是個什麽意思?”


    這塊山坳,當然不可能沒有邱府的人,阮杏紅手掌一拍,立時有數十人出現,個個手持兵刃。


    寧初二垂頭不語,隻是看著那些百姓出神。


    她大約也知道自己衝動了,不該沒等到連十九的人到場便撕了這層麵皮。


    但是麵對這樣的慘景,和那樣的剝削者,她真的很難控製自己的情緒。


    招財上前護住寧初二,思量著如何應對,正看見山上驟然亮起一排火把。


    為首之人一身錦紫朝服騎於馬上,於寒風咧咧中看不清神色,隻知那視線淡掃過來時,便帶給人一種強勢的威壓。


    在場的都是邱府養的打手,乍一見到這麽多官兵一時都愣住了。


    寧初二傻傻迎上前去。


    “你怎地到的這樣快?”


    他策馬到她近前,徑自將她拉到馬上。


    “這樣的場麵你沒見過,我擔心嚇壞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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