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頭緩緩沒入手臂的皮膚裏,嘉莉意識清醒的時候看到的最後一個畫麵是萊克特醫生不見喜怒的臉。


    她疲憊地沉沉睡去,朦朧之間她隱約察覺到醫生為她縫合了胸口的傷,她似乎感覺到了痛,又似乎沒有。嘉莉已經記不得那個時候她到底睜沒睜開眼睛了,迷迷糊糊之間她摸向了自己的傷口,卻被醫生一把將手按在了床單上。


    接著又是針頭刺入身體的輕微痛楚,嘉莉仿佛能聽到針筒裏的液體涓涓流入自己血管中的嘩啦啦的聲音。然後那聲音不見了,醫生低沉的嗓音在自己的耳邊響起,她忘記了他問了自己什麽,她隻大概記得她在半睡半醒之間點了點頭,她想伸出雙手擁抱他,但是她太累了,累到這個念頭隻是在自己的腦海中轉了個圈,嘉莉便又睡了過去。


    她做了夢。


    夢中的她被母親擁抱在懷裏,隨即母親變成了蘇的模樣,蘇把她從沾滿血液的浴室中拉了起來,輕柔地為自己擦去身上的血跡,將自己安置在柔軟的大床裏。


    接著蘇又變成了德斯賈爾丁女士,她摸著自己的麵龐,將散亂在臉頰兩側的頭發整理好,她吻了吻自己的額頭。然後嘉莉眨了眨眼,德斯賈爾丁女士消失了,眼前的人依舊是她的母親。


    她的母親用她從來未見過的和煦的笑容對著自己,她坐在自己的身側,俯下身來。


    “醒來,嘉莉。”她在自己耳邊說道,“醒來。”


    嘉莉聽話地醒了過來,隻覺得鋪天蓋地的眩暈襲擊著自己的大腦,她感覺自己口渴又饑餓。嘉莉舔了舔嘴角,隨即有隻有力的大手托住了自己的後腦,將水杯遞到了自己的嘴邊。嘉莉貪婪地吞咽著其中的液體,水中似乎是加了蜂蜜,那甜絲絲的,她把杯子裏的水喝光後,手臂第三次傳來了刺痛——但是嘉莉已經無法判斷這是真的還是夢境了。


    接下來的夢境變得繁雜混亂,嘉莉感覺自己時而站在擠滿了同學的學校走廊裏迎接他們驚恐膽怯的神情,時而蜷縮在青草蔥鬱的足球場上接受他們的唾罵與鄙棄。


    但是很快這都消失了,學校的天空被犯罪精神病院漆黑的天花板所取代,她夢見自己緊緊靠著鐵製的籠子,嘉莉轉過頭,她從來沒近距離觀察過的,擁有藍眼睛的天使近在咫尺。


    他把自己的心髒拽了出來,然後拉起自己的手,將那躍動著的,血淋淋的器官放在了自己的手掌上。


    “不是你的錯,嘉莉。”他說道。


    可是很快他背後殘破翅膀上的羽毛如同秋風掃過的落葉一般枯萎墜落,他牽著自己的手驀然攥緊。天使勾起一抹殘忍的笑容,他的麵龐貼近鐵欄柵,貼近自己的臉。


    “看到了嗎?”他咯咯笑著,低聲問道,“看到了嗎?嘉莉,你看到了嗎?”


    看到了什麽?


    握著自己的手陡然一鬆,嘉莉勉強地抬了抬眼皮。她知道自己的意識在清醒與混沌之間徘徊了很久很久,她應該醒來了,但是她辦不到。嘉莉隻能感覺到一雙手把自己從床上撈進了他的懷裏,是的,是他,男人的手。這樣的觸感讓嘉莉熟悉的很,但是嘉莉卻想不起來從哪兒碰觸過了。


    “你的心靈如此空曠。”這雙手的主人貼著自己的耳畔緩緩說道,“你能為她騰出一塊位置嗎?”


    誰?誰在說話?為誰騰出一塊位置呢?


    “你的心靈如此空曠。”一個甜美的,屬於兒童的聲線在自己的耳畔緩緩說道,“你能為我騰出一塊位置嗎?”


    ——最終那亂七八糟的夢境盡數消失,嘉莉的夢境定格在了一個美麗的畫麵裏。


    在她的背後是一座古樸典雅的城堡,在她的麵前湖畔中天鵝優雅地遊動著,有個麵孔模糊的人遞給她一片麵包,嘉莉將它揉碎拋進了湖裏。


    然後她睜開了眼睛,眩暈仍舊在她的腦海中賴著不走。嘉莉感覺想吐,但是這次再也沒有針頭對準自己了,她暈暈乎乎地從床上爬起來,抬起頭,對上一名男人的雙眼。


    他靜靜地看著自己,好像已經等待多時了。


    “我睡了多久?”嘉莉揉了揉自己的額角,卻覺得頭疼的愈發厲害。


    迴應自己的是男人的笑容,他並沒有迴答自己的問題,而是站了起來,走到了床邊:“晚宴就要開始了,嘉莉。”


    嘉莉點了點頭,不知道為什麽她一點都不驚訝於男人的說辭,反而困擾地低下頭,毫不羞恥地看向自己赤|裸的身軀:“可是我沒有禮服。”


    “你有的。”男人搖了搖頭,“你忘記了嗎?”


    嘉莉環視四周,目光定格在搭在椅子上的粉色禮服上。


    她感覺到床的一側沉下去半分,男人坐到了自己身邊。嘉莉感覺到他攬住了自己的腰肢,為自己穿好內衣。他的雙手扣上內衣扣子時男人再一次開口,語氣裏帶著不易察覺的試探:“你還記得這是從哪兒來的嗎?”


    她茫然地問道:“從哪兒來的?”


    “你自己做的,嘉莉。”


    “哦。”嘉莉漫不經心地迴應道,任由男人抬起自己的腳踝,提上底褲,“我不記得了。”


    不斷旋轉地天花板讓嘉莉感覺到反胃,她暈得幾乎恨不得再一次睡過去。等待男人為自己穿戴好後,嘉莉輕輕掙開了他的懷抱,她艱難地將雙腳挪到地上,卻不論如何也站不住。


    直到她倒在地上後,嘉莉聽到背後的男人像是無奈地歎了口氣,他把自己抱了起來,抱到了餐桌邊。


    可是嘉莉根本沒有半分食欲。麵前的食物精致地像是她在展覽中才能見到的藝術品,但感覺天旋地轉的嘉莉完全沒有碰觸刀叉的意圖。她認真地看著男人為自己切好食物,然後坐到了餐桌的主座上優雅地開始進食。


    “我為什麽在這裏?”嘉莉好奇地問道。


    男人同樣放下了刀叉,他平靜地迴答道:“因為你殺死了德斯賈爾丁女士。”


    “那是誰?”


    “你記得的,嘉莉,好好想想。”


    她記得嗎?嘉莉頭疼的要命,她困難地動了動腦子,終於在自己的記憶裏搜尋到了一個熟悉的影子:“我的……老師,對嗎?”


    “是的。你——”


    嘉莉被突如其來的電話鈴聲嚇了一跳,隨即她看到被鈴聲打斷的男人擰起了眉頭。那表情看上去仿佛這通電話是來自地獄的惡鬼打來的一樣……來自地獄的惡鬼……


    不,不應該來自地獄,惡鬼就在自己的麵前。不過應該是誰?嘉莉有些混亂地想到。


    她看到男人推開椅子站了起來,走到了電話旁邊。他臉上的嫌惡與鄙夷在接起電話的瞬間就消失了,男人用沉穩的聲線開口:“這裏是萊克特。”


    然後他頓了頓:“什麽事嗎,傑克?”


    傑克……嘉莉在自己的腦海中搜尋半天才將這個名字與人臉聯係在一起,傑克·克勞福德,一個fbi的探員。他打電話來是為了自己,為了自己殺死了德斯賈爾丁女士。啊……她是個殺人兇手。


    理智告訴嘉莉自己應該驚訝的,可是她覺得這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然後一股事不關己的情緒又湧上心頭,嘉莉困惑極了,她覺得自己好像已經不再是自己了。


    男人轉過了身,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對著電話開口:“是的,嘉莉在我這裏。”


    嘉莉是自己。


    ……是自己嗎?


    “前天晚上?”


    男人琥珀色的眼睛正在審視著嘉莉,她坦然地接受著他的目光,卻突然想不起來男人是誰了。


    “不,不是她——傑克。”男人原本就低的聲音又低了些許,“傑克,你聽我說。”


    嘉莉平靜地看著他。


    “那天晚上她和我在一起……是的,整夜。”


    他在說謊。可是又那麽的理所當然,嘉莉完全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對的。男人這句話落地之後迎來的是長久的沉默,他沒有說話,那頭的傑克·克勞福德也沒有說話。


    然後又是一陣令人惡心的眩暈,等到嘉莉克製住反胃的感受時他已經掛斷了電話,男人並沒有迴到餐桌上,而是走到了自己的麵前。


    “你感覺如何,嘉莉?”他問道。


    他是誰?


    嘉莉拚了命地在腦海中搜索著,尋覓著,最終觸及到了一個熟悉的,讓她倍感親切的名字。


    “你是漢尼拔·萊克特,對嗎?”她歪著頭,好奇地問道,“我的使者?”


    “你說過我不是你的使者了,你忘記了嗎,嘉莉?”男人問道。


    啊……她的確說過。


    她記得當時自己受傷了。嘉莉低下頭試圖尋找傷口,卻發現自己的胸口被粉色的禮服完完全全地遮住了。她隻得重新看向男人。


    那張端莊的麵龐裏帶著冷漠也帶著和自己一樣的好奇。嘉莉眨了眨眼,他是誰來著?


    她隻覺得自己現在腦袋暈暈乎乎的。


    於是嘉莉放棄了嚐試著重新辨識他,幹脆自暴自棄地問道:“我還沒有醒來,對吧?”


    她感覺到男人俯下了身體,他拉近了與自己的距離,男人身上的熱度讓她感覺到心安。


    “再睡最後一次,嘉莉。你會醒來的。”


    嘉莉覺得她不應該聽從男人的話。但是在自己的大腦轉動起來之前,她已經順從地應承下來。


    像撒嬌一般拽住了男人的衣襟,嘉莉把臉頰貼在他的胸膛上,如同囈語般喃喃說道:“你不是我的使者。”


    “我不是。”


    “我會醒來的,對嗎?”


    “你會。”


    是的,她會,她有預感。


    嘉莉靠在男人的懷裏,再一次闔上了眼,任憑黑暗貪婪地吞噬掉自己的意識。


    這是最後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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