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莉?”


    熟悉的聲線低聲唿喚著自己的名字,嘉莉迴過神來,將目光從空曠的牆壁挪到身邊的漢尼拔·萊克特醫生身上。鍾表破碎了之後護工沒有掛新的,空曠的房間裏沒有了秒針哢嚓哢嚓轉動的聲音,現在她隻能依靠護士的出現頻率來估算時間。


    “在想什麽?”


    萊克特醫生問道。


    他每天來的都非常準時,等待醫生到來幾乎成為嘉莉捱過一天又一天的動力。他把精致的食盒放在老位置,熟練地搖起病床,不見息怒的麵龐朝著她,正等待著自己的迴答。


    “我在想……”嘉莉又將目光挪到原來掛著鍾表的位置上,如實迴答,“我在想那個鍾。”


    平白無故裂成碎片的鍾表。


    崩裂開來的玻璃,散落一地的齒輪,護工收拾殘骸時的場景曆曆在目。


    嘉莉懇求萊克特醫生不要把她自殘的事情說出去,在這之前每次她試圖傷害自己時,都會有三個孔武有力的護工把她按在床上、給她注射鎮定劑。嘉莉討厭意識消亡失控的感覺,力量與神智逐漸散開的過程就像是重新落入了惡魔的手中。她把這樣的感受抽抽搭搭地傾訴給萊克特醫生,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嘉莉都準備喪失希望的時候,他答應了她。


    傷口被重新縫合,而醫生隻是以為自己是受到了那個女巫……那個記者的驚嚇時掙紮造成的。


    “他們說掛著鍾表的釘子鬆了。”嘉莉輕聲開口,“掉在了地上。”


    說出這番話時嘉莉感受到醫生的目光中增添了幾分審視的意味,但是她的語氣沒什麽變化。嘉莉知道他在擔心自己,擔心他們的借口會激怒她刺激她,但是如今嘉莉已經習以為常了。她意識到他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自己是個女巫的,可悲的人類,被束縛在自己創造的框架之內,放棄了上帝的恩寵不說,連危險降臨到他們的身邊也不自知。


    “你說過你平靜時無法動用魔法。”萊克特醫生想了想,說道,“而那個時候你並不平靜。”


    看,他們不接受沒關係,她的使者會接受。


    隻要她的使者仍然信任她就好,其他的人她不在乎。嘉莉丟失了她的母親,她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是的。”所以嘉莉誠懇地開口,“當時我很激動。”


    “這樣。”他點了點頭,“嘉莉,你能詳細地描述一下當時的感受嗎?”


    詳細的描述嗎。嘉莉迴想起當時得場景,發覺自己出了疼痛與尖叫之外什麽都記不得了。她總是這樣,每當情緒激動的時候大腦就會變得一片空白,所有的場景就像是隔著一層水霧一樣看不分明也聽不真切,一切的細節都被鋪天蓋地的情緒掩蓋住了,連那晚上屠殺時也是。


    “對、對不起。”她愧疚地咬了咬嘴唇,“我不記得了。”


    “沒關係。”醫生用他好聽地聲音溫言安慰道,“記不住也不要緊,現在你閉上眼。”


    嘉莉順從地閉上了眼。


    “想象弗萊迪·朗茲就站在你的麵前。”


    那個女人坐在椅子上,一頭漂亮的紅發下展露著燦爛的笑顏。那是女巫的笑容,天底下不會有人比嘉莉更了解這個笑容的含義了。透過這個笑容嘉莉看到她醜陋貪婪的靈魂,她知道這個集女人肯用一切換取自己想要的東西,金錢、詭計甚至拿自己的身體當籌碼。


    一個自甘墮落的女巫。


    ——未來的自己。


    潮水一般的情緒淹沒了嘉莉的心髒,她猛然睜開眼,宛若窒息般深深地吸了口氣,被捆在床邊的雙手緊緊抓住了床單。隨即她感覺到有一隻溫暖的手覆蓋住了自己的手背,她抬起眼,漢尼拔·萊克特醫生正握著自己的手看著她,那張總是鎮定自若的臉上浮現出幾分不易察覺的關切。


    “你看到了什麽,嘉莉?”


    “我……”嘉莉艱難地找迴了自己唿吸的頻率,她畏縮地躲開男人的目光,用幾不可聞的分貝繼續說了下去,“我看到她在……在笑。”


    “那你有什麽感受?”


    “我感到很憤怒。”


    “那麽你想對她做什麽?”


    嘉莉沒開口。


    一種莫名的,讓人坐立不安的躁動自腹部竄到喉嚨,她尷尬地吞咽著口中的唾液,而後狼狽地說:“我不知道……醫生,我不知道。”


    “嘉莉,看著我。”


    近乎於冷漠的命令語氣讓嘉莉一個激靈,她下意識地抬起頭,迎上萊克特醫生的眼睛。那雙眼睛和平時沒有任何區別,也依然讓嘉莉產生了一種一掛暴露在他麵前的錯覺。醫生僅僅是在看著她,但嘉莉卻覺得她的使者正在用這睿智鎮定的眼神鞭笞自己。


    因為她拒絕說出自己真實的想法。


    她控製不住地顫抖起來,躁動在瞬間化成了恐懼籠罩住了嘉莉,她再一次閉上了眼,醫生的手從自己的手腕挪到了手臂。他坐近了一些,嘉莉甚至能夠清晰地嗅到他身上讓人安心的,高貴優雅的味道。


    “你想對她做什麽?”


    男人的聲音幾乎是貼著嘉莉的耳朵響起的,她甚至能感覺到他說話時喉嚨的震顫。放在她肩頭手就像是枷鎖一樣桎梏住了嘉莉,她知道他的意思,她必須說出來,贖罪的首要任務就是把自己罪惡的念頭說出口。


    “我……我想殺了她。”她哆哆嗦嗦地說道,“我想用魔法撕碎她。”


    “就像撕碎那個鍾表一樣?”


    是的,就像是撕碎那個鍾表一樣。在嘉莉中斷想象之間她抬起了手,無窮無盡的魔法擠壓著空氣,她的力量扯住了弗萊迪·朗茲,嘉莉眼睜睜看著女人的微笑變成了扭曲的驚恐,邪惡的女巫感受到了恐懼,她的皮膚如同紙張一樣裂開,血肉迸射——


    “——這是我的罪過對嗎?”嘉莉痛苦地說道,“我竟然……竟然想用魔鬼的力量殺人,我驅使著我的欲|望行惡,這是我的罪過,對不對,醫生?”


    萊克特醫生的手從她的肩膀處挪開了,他又端正地坐到了椅子上。


    “絕大多數人都會有殺人的念頭,嘉莉。”嘉莉試圖從他的語氣中找出什麽觀點來,但是一如往常,她失敗了,“但不可否認,是的,這是很危險的想法……我能知道你為什麽想殺她嗎?”


    “因為她有罪。”她隱約察覺到醫生並沒有責怪自己的意思,這讓嘉莉稍微大膽了一些,她猶豫著說出了自己的想法,“那個女人和我一樣。她是個女巫,醫生。就算她不會魔法,她的靈魂也與我一樣汙濁不堪。”


    萊克特醫生流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你覺得她死不足惜?”


    是的。


    自己的確是因為那個女人的肮髒才心生殺意的,嘉莉不能否認在心中升騰燃燒著的衝動。


    使者說這樣的想法很危險,那就是錯的,這也是她有罪的證明……當然,當然。嘉莉的心沉了下去。處置邪惡懲罰壞人是正義且高尚的事情,像她這樣的罪人怎麽能做,冒出這樣的想法都是對上帝的褻瀆。


    想到這兒嘉莉困惑地看向男人:“醫生,你說絕大多數人都有殺人的念頭,那麽……您呢?”


    他會因為正義與裁決而心生殺人的念頭嗎。嘉莉很想知道,因為在她的心底萊克特醫生是最有資格行駛正義的人。


    但是醫生沒有迴答他。


    他深邃晦澀的眼睛裏有思緒以極快的速度閃過,嘉莉敏銳地察覺到了,卻根本來不及分辨那到底是什麽。表麵上萊克特醫生隻是稍微地撇了撇頭:“在這之前,有沒有其他人讓你產生同樣的想法?”


    有。


    一張秀麗明亮的麵龐自嘉莉的腦海中閃現,她再一次抓緊了床單。然而這一次嘉莉知道自己不能再隱瞞想法了,這會讓使者失望的。可是肯定的話語停留在自己的嘴邊,嘉莉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她像是溺水的魚一般徒勞地張開嘴巴,然後又緊緊閉上。


    這一次萊克特醫生沒有逼迫她。


    嘉莉等了很久很久,直到那張臉在她的意識中徹底消失。她頹下肩膀,一種久違了的,帶著希望的酸痛哽在了她的喉嚨裏,她勾起一抹苦澀的笑容。


    “有的,醫生。”


    “是誰?”


    “我一個同學,她的名字叫蘇。”


    “在你家發現你後報警的姑娘。”萊克特醫生迅速地反應了過來,接下了嘉莉的話,“她是你的朋友嗎?”


    “不,並不是。”


    “她與你殺死的那些人一樣欺負過你?”


    是的……但也不是。嘉莉在開口的前一刻猶豫了,她緊張地接連做了好幾個深唿吸,努力嚐試著控製住自己的情緒。她點點頭又搖了搖頭,自己與蘇並不熟悉,但她知道她們的關係非常複雜,嘉莉不知道如何同醫生說起。


    所幸的是醫生並沒有強迫她開口,嘉莉想或許自己糾結的表情就足夠說明一切了。萊克特醫生隻是合攏了雙手,將它們隨意地擱在腿上,嘉莉等了一會,他才用一種篤定的口氣打破了沉默。


    “我需要你見見她,嘉莉。”


    .


    “常年經受外界的虐待,使得嘉莉·懷特對他人的反應非常敏感。”


    作為唯一一個能夠使得嘉莉冷靜下來的人,漢尼拔·萊克特醫生幾乎成為fbi獲得進一步訊息的唯一來源。


    “她能夠輕易地察覺到他人話語中隱藏的含義與暗示,並且根據自己的需求選擇性地接受一部分。比如說她認為自己是個女巫,再比如,她認為我是上帝派來的使者。接受暗示是一種自我保護方式,這給了她承擔虐待的理由,以及……”


    說到最後時,萊克特醫生微妙的停頓了一下。


    “……我認為,也可能給了她替人頂罪的理由。”


    接著漢尼拔·萊克特以他特有的語氣,毫無征兆地轉移了話題。


    “嘉莉·懷特似乎對她的一名同學,報警的蘇·斯涅爾表現出了在意的情緒,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能讓她見見那名目擊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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